然而在皇帝对宗室勋臣这样的处理方式之下,他们真的知道皇帝更得民心了。
这哪里说理去?
第477章 新旧之际
新春佳节,几家欢乐几家愁。
两家藩王、一公一侯一伯锒铛入狱,给大明权贵带来的震撼是巨大的。
除夕之日,明报行刻印厂里仍旧忙碌异常。
哪怕是要过年,但每年大年初一的《明报》上,照例都有皇帝的新年贺词,这不得不准时刊印出来,发往全国。
但是在各衙门放年假之前,实则已有一份新的册子刊印出来、发了下去。
名为《大同月谈》。
其上也刊载了一篇皇帝的文章,宣布了一件事。
经历一年筹备,天下大同党已经在推荐、申请、审核后,已经初步建立起了一支志同道合的队伍。
明年的大明,就要筹办正式的大同党成立大会了。
而开会的地址已经确定,就在东苑原先的洪庆宫、如今在皇城重新规划修整后建成了却一直没投入使用的大明堂。
洪庆宫是永乐年间建成的,当时是给宣宗皇帝建的“皇太孙宫”。后来,这里也住过“北狩”而归的英宗。
自那之后,这洪庆宫因为特殊的历史,基本上一直闲置,作为阁库使用。
而在皇城重新规划修整后,这里却开始修建一个规模不小的明堂建筑,更是直接被定名为大明堂。位于太庙东面,大家还以为这将是另一个礼仪场所。
如今终于揭晓了:这就是皇帝早就计划好的事。
尽管那个时候还没有提出要搞什么天下大同党,但皇帝似乎很喜欢开会。
皇宫里有了御书房燕朝,有了国策殿、国务殿、国议殿、文华殿、武英殿、文楼、武楼这些常常开会的地方还不够,他早就想着还要有一个能容纳更多人开大会的地方。
朱厚熜确实喜欢开会。
在已经越来越遥远的记忆里,他也曾对开会这种形式有不一样的看法。
但是这么多年不一样的身份,他已经发现对他这样处在最上面的人来说,开会恐怕其实是最好的方式。
何况从这一年来谋划下一阶段大动作引发的反应来看,实在还有太多需要坚持改变思想和认识的地方。
在下令惩办这回冒出来的几只“鸡”之后,朱厚熜也不是没给那些惶惶不安的“猴”一点安抚。
但这一点安抚又让许多人想不通。
新春佳节时迎来送往总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崔元府上,宗室很多。
郭勋府上,勋臣很多。
“入这党,每年还要缴费?”一个伯爵语气弱弱地问,“这是……买命钱吗?”
郭勋气不打一处来:“陛下说的话转头就忘了!可以没本事,但不能犯蠢!”
“……这不是来请教公爷了吗?您老向来得圣眷,又是武臣中能与文臣有来有往的,见多识广……”
郭勋心想当初在最早一批的参策里,我也是最蠢的。
但现在他身负重任,毕竟是被朱厚熜细细叮嘱过了。此刻他瞥了众人一眼,只是淡淡说道:“勋臣等过去忠心为君,是不是心甘情愿的?”
“那是自然!”
“遇到难事,是不是也要为陛下分忧,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命卖命?”
“……那自然也是自然!”
郭勋继而说道:“那不就结了?如今陛下有宏愿,要造天下大同千秋伟业,这不像是又打一次江山?这等大事,自然要心甘情愿,依旧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命卖命,有什么好问的?”
翼国公府上的花厅里气氛有些诡异。
如今哪能与当初一穷二白时相比?江山都打下来了,朝廷又不缺这一点。
“本就是自愿的。若不愿缴这每年一丁点的党费,那不入党就好了。至于多不多交,也无人逼迫,绝不会另眼相看。”
其他人看向郭勋的眼神就有点不信了:是这回事吗?
郭勋其实也不全信,但至少现在定下来的纲领章程里是这么说的。
说实话,有许多概念他也不完全理解,但反正他清楚一点:现在皇帝怎么说就怎么做好了。
而当朝总理国务大臣府上,杨慎的客人们自然就厉害多了。
“总辅,这其中深意,思之极恐啊,陛下当真要行此制?”
“……于国而言,有益。”杨慎也很谨慎,只是这么回答,“这天下大同党一应开支不自国库而出,正是要泾渭分明。”
“然则终究是百川入海!”有人看了看曾与杨慎在广东共事、如今领人事部事的黄佐,“先是廷推大权列入党内,将来只怕是三品以下乃至六七品,都要在台阁部衙党务里了吧?”
“都察院专司党纪,军务会议重臣也将由党务总会先行廷推,这……”
杨慎闭口不言。
按陛下的说法,这天下大同党,既要领导国务,也要领导军务。而天子,则将以党魁位置来实现权柄。
这是让国务殿及寻常内政部衙在平日里的运作更加独立、掣肘更少,但要将至关重要的人事和监劾放到天下大同党里。同时,天下大同党还将凭借与军队的捆绑,实现对国务殿、朝廷其他部衙及地方官府的压制:专心办好政务。
大明的制度是越来越复杂了,杨慎还不能看得足够深远。
但他依旧看得出来:推选仍旧是重要一环,如果皇帝不能在天下大同党内把党务大权抓得牢牢的,纵然人事权、军权都与党务有关,皇帝也有皇明资产局这个钱袋子,但将来当真没有皇帝被彻底架空的可能吗?
陛下对宗室勋戚还刚刚“苛刻”过,天子纵然能做党魁,当今陛下纵然英明神武,但将来呢?文武一致之下,皇帝也只有听话。
另一个国老严嵩府上,严嵩则看得更加通透。
只不过面对来拜会的其他同僚,严嵩只是说些表面的看法。
到了夜里,他走到檐下抬头望天。
新春佳节,爆竹声声,天上烟雾不少,遮住了星辰。
严嵩寻觅着紫薇的方位,沉默不言。
那位英明的皇帝怎么会忽略争权夺位这种常态呢?
只不过国务更加分明,争权夺位的事,全都放到一个新的框子里吧。
言称大同,自愿缴费共造伟业,再怎么斗也不要坏了国事。名为一家坐有天下,实则千百年来都是君臣共治,如今只不过用这种方式挑明了罢了。
新的格局下,再怎么斗,也不能破了这种党务领导国务、军务的局面,要不然那就是真的砸所有人的锅。
党争党争,这是直面亘古难破之局啊。
先在那大明堂里关起来争,回了各部衙就依争好的位次好好办事。
那军务总参谋也好,总理国务大臣也好,最终也只是个办差的职位罢了。
真正的大权,皇帝又拢到了一个新框子里,给全部有志高位的人戴上了一个新枷锁:至少嘴上说的话、办差做出的成绩,不能让人指摘忘了天下大同之志。
儒门千年教化,现在有了一个明确组织。开除了这天下大同党之籍,无异于被开除了知书达礼的儒籍。仍旧可以做人,但还配为官吗?
好手段啊……
至于天子对一切的掌控……其实法子好像更简单了。
以陛下之英明,应当早已想通其中关键了吧?
紫禁城内,朱厚熜确实正在教育朱载墌。
“经一事长一智,张居正那小子给你上的这堂课,够你受用一生了。”
乾清宫院内,一侧搭着戏台,一侧则满是花灯。
妃嫔及皇子皇女们四处玩耍,中间甬道上炉火炽热。朱厚熜披着暖袍望着面前,他身旁是孙岚,另一侧前面是朱载墌。
在新皇后和众妃嫔、众皇子之前,在这本该是阖家守岁的除夕夜,朱厚熜依旧让所有人都看得分明:他既定了太子,便当真将他作为皇储在培养,时刻不忘教诲他为君之道。
朱载墌低头应是。
“二十多年了,父皇已将大明诸制改得面目全非,只怕列祖列宗此刻瞧着也心惊胆颤不得安宁。”朱厚熜脸上有着微笑,说着这些不敬的话。
朱载墌哪有评论的余地?
“然而,其实将来你做了皇帝,反倒简单了。朕的子子孙孙,也都简单了。”朱厚熜停顿了片刻,心中微微一叹,“就算做不到像朕一样殚精竭虑、勤勉治政,只要牢记一条就无大错。天子为民,就牢牢握了大义。臣子总是更多,他们会争的。只要大义上没有错,天子终究还是能握着那裁断大权。谁忠谁奸,在那养心殿里便只论道义。谁贤谁庸,在那文华武英殿里便只论才干。”
“儿臣记住了。”
朱厚熜看了看他,忽然站了起来解开外袍:“所以朕身子骨康健,你多做些年太子有好处。大明毕竟面目全非了,你需要学的东西太多。像朕一样,也把身子骨锻炼好。走,一起去跟你弟弟妹妹们玩耍。”
紫禁城里其乐融融,此刻大明的东北面、东面和东南面则苦不堪言。
但大明仍未出手。
历经近月,从鸭绿江畔开始启程,一支庞大的队伍在龚用卿的陪护下终于抵达京城。
这个时间回到京城,自然是刻意安排的。
看着安居乐业、灯火辉煌、祥和热闹的大明都城,队伍中的耆老们老泪纵横。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从兵荒马乱中背井离乡,在天寒地冻里一路逃难,和蔼的大明官员和有序的赈济安置,这数月的经历让他们也相信了龚用卿的话语。
到了京城的东门外,满面皱纹的耆老们颤颤巍巍地展开了一幅长卷。
这幅长卷上没有一个字,只有一个个手印。
今夜不宵禁,但城门还有守卫。
消息直达入宫,朝鲜逃难百姓万民请愿,盼大明挥师平乱、解万民于水火。
龚用卿是会搞事的。
这一次他做对了,用大明对朝鲜逃难百姓不计成本、引起大明百姓不解与非议的赈济,至少收了这批难民的心。
而在那里无奈推说毕竟只是朝鲜内乱,大明岂能就此打入朝鲜助他们返乡,委婉言语之下最终促成了这件事。
用他对那边一些“深明大义”的耆老说的话:民心不可违,大明百姓岂愿意朝廷穷兵黩武四处征战?便是施粥赈济,已经让京里非议不已。除非朝鲜万民归心,那便是一家,这才不能置之不理。放到大明百姓那里,也得看到朝鲜百姓将来当真归心,不会拖累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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