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辛苦符瑞了。”费宏主持着会议,进入第二个议题,“辽东开市之事,朵颜三卫使团已到广宁,大约还有七日左右就要抵京了。此事,如今要定好如何一个开市之法……”
这个议题就不只涉及到礼部,还有户部、兵部甚至军务会议。
但首先,国务会议要拿出一个方略和谈判策略,随后在御前商议。
此时此刻的辽东开原都司,朵颜三卫的使团实则已经从广宁来到了山海关外。
朵颜三卫与大明的历史,几经变迁。
从洪武二十一年蓝玉在捕鱼儿海击败蒙古大汗汗脱古思帖木儿,逼得他们西走之后,大兴安岭以东的蒙古诸部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只得归附明廷。
洪武二十二年始设的朵颜、泰宁、福余三卫,第二年马上又降了元。到永乐八年朱棣第一次北征时,朵颜三卫其实还在为鞑靼作战。
到宣宗时期,朵颜三卫更是开始南下,不断压迫着大明所能控制的实土。如今,这三卫的驻牧地其实已经紧逼大明宣府、蓟州、辽东三镇。
自大宁前抵喜峰口,近宣府,曰朵颜;自锦州、义州历广宁至辽河,曰泰宁;自黄泥洼逾沈阳、铁岭至开原,曰福余。
早年间,三卫以泰宁卫最强,被朱棣打残后,如今却是以朵颜卫为首。
此刻在养心殿御书房里,张镗、严春生、江汝璧、王慎中都坐在一侧,杨一清与王宪坐在朱厚熜面前。
朱厚熜听了好一阵之后叹道:“如今漠北蒙古诸部,还当真是复杂。”
“博迪之子打来孙已经继汗位,如今形势便更复杂了。”杨一清点头赞同,“便如朵颜一部,虽属兀良哈,却只是其中南迁一部,如今更与北元汗庭所在的察哈尔万户离得更近。驻牧大宁,位于宣府、蓟州、辽东与汗庭之间。”
朱厚熜问张镗:“去年随博迪在宣府战死的,还有达延汗的第十子?”
“乌把伞青台吉,领的永谢布万户之下阿苏特部。察哈尔之外,永谢布万户只有阿苏特部随博迪南下。乌把伞青台吉是回去路上伤重而死的,如今传来的消息,永谢布万户中的阿苏特、永谢布两部已被衮必里克的六弟占有,喀喇沁部被他的四弟占有。鞑子右翼三万户,已经算是尽入衮必里克、俺答诸兄弟之手。”
张镗汇报着最新消息:“不止如此,汗庭所在察哈尔万户下,克什克腾、敖汉、奈曼三部,如今领主是俺答兄弟的叔父们。他们左右逢源,鞑子新汗能倚重的,只有察哈尔内五部和喀尔喀万户中的内五部。兀良哈万户并未由达延汗子孙统领,此前还曾攻击喀尔喀万户,俺答助博迪征讨过兀良哈。出身兀良哈的朵颜卫,却与兀良哈万户本部离得极远,如今也受汗庭拉拢。”
“墨儿根济农?土谢图彻辰汗?”朱厚熜疑惑地看向王宪。
“睿智的济农,可以依靠的睿智之汗。”王宪解释了一下意思,“如今北元之主当真是个小王子了,这两个对衮必里克、俺答的封赏,当是左翼重臣分化衮必里克兄弟之计。”
名义上统领右翼三万户、担任济农的衮必里克没被封汗,俺答却被封了个汗号,这右翼到底以谁为尊?
这一次,俺答兄弟已经几乎彻底将右翼三万户握在了手里,接下来蒙古诸部之间,权力格局已经朝着更混乱的局势发展。
“他们争汗位的可能,有多大?”朱厚熜问的是杨一清。
“十分小。”杨一清摇了摇头,“衮必里克和俺答的父亲试过了,只做了两年大汗,还是让博迪夺回了汗位。在草原,如今鞑靼汗庭之内首尊血脉。俺答之上有衮必里克,他若想谋汗位,左翼三万户也都不会服他。以俺答之智,不会这么做。”
“但打来孙还小,若幼年早逝……”朱厚熜看向了严春生,“镇安伯,有把握吗?”
一箭立下不世之功,严春生得授镇安伯。镇安堡外是其成名之地,如今也成了他的伯爵之号——虽然这个伯号之前封过,是朱厚照封给魏彬弟弟的,但在朱厚熜登基之前就被杨廷和等人在那一轮朱厚照的“义子”和无功封赏中全部去除了。
现在听皇帝发问,严春生有点头大:“陛下,只怕不好做。张厂督手下的人,大多只在边墙外不远的地方。臣特战营中,更是全为汉民。要冒右翼鞑子刺杀北元之主……他们自然也深知利害,提防得紧。”
朱厚熜只能按下这个念头,又问杨一清:“那在卿等看来,右翼三万户之间有可能乱起来吗?”
“俺答势大,衮必里克去年受了重创,也不会招惹俺答。俺答年轻,衮必里克年老。俺答等得起,也聪明。只怕……是不会乱的,反而会助衮必里克,让右翼更加壮大。”
御书房里分析着蒙古那边的最新形势,朱厚熜最后叹了一口气:“看来,只能用好伯安营造的形势,通过朵颜三卫开市,让鞑子各部之间来争利了。”
打来孙与大明之间有了“杀父之仇”,朱厚熜更不会让俺答有通过贸易壮大实力的机会,朵颜三卫成了最好的中间人。
他看向严春生:“挑精明能干的,到皇明记百货行里去。”
“臣遵旨!”
特战营必须什么都会。若有必要,连行商也需要会。
“向唐顺之去信,让他帮忙介绍一些掌柜。”朱厚熜又补充道,“买了国债的那几家,也允他们闯关东,与朵颜三卫互市。”
……
丰州滩上,俺答正式拥有了汗号。这个汗号,他没推辞。虽然只是因为“营救”了博迪麾下大军,这个汗号还名不副实。
但此后用着这个汗号不断征讨,草原迟早会习惯他这个汗,最终也许能习惯到尊他为大汗。
现在,俺答考虑着几个问题。
东边传来消息,朵颜部向汉人派出了使团。这个左摇右摆了百多年的部族,在汉人去年胜了一场之后再有这样的决定,再正常不过。
俺答花了近一年的时间,鼓励他的哥哥衮必里克参与到永谢布之下三部领主的争夺。这一切,主要是衮必里克在表面支持,俺答隐在幕后。
衮必里克去年受创,今年急于扩充实力。四弟巴雅斯哈勒和六弟博迪达喇年龄还那么小,俺答不插手,衮必里克实则多了三部之力。
但现在,他好像已经满足了,并不出头去试一试怎么夺到大汗之位。
就连再去征讨亦不剌、卜儿孩的提议也拒绝了,整日只在河套享乐。
衮必里克人还不算老,但心已经彻底老了。
所以俺答现在也很难办——鄂尔多斯部不一起行动,他敢轻易率土默特部大军去外面征讨、扩大驻牧地范围吗?
如果只去劫掠南面……俺答现在不那么乐观了。黄崖山一战的过程,他已经知道。汉人的铁器实在太多了,火器也在越来越好,如今有了连续两年的大胜,汉人边镇也在渐渐变样。
俺答只要输一次,声望就会下降不少,这正是汗庭想看到的。
又快到入秋之时了,俺答问乌尔鲁克:“汗庭不稳,兀良哈竟没有再动喀尔喀?”
“恐怕都想看别人先争起来。”
俺答叹了一口气:“诸部已是一盘散沙,各有各的算盘……”
他沉默了一会之后,忽然开口说道:“昔年薛禅汗与八思巴交往,最后拥有了天下。如今,各部都信萨满,达延汗的威名却渐渐远去。我想遣使去吐蕃,请教佛法。”
乌尔鲁克愣了一下:“佛法?”
俺答肯定地点了点头:“佛法!萨满帮不了我,而汉人也有很多崇信佛法。我若能帮吐蕃活佛将佛法传向草原,有佛号,那么将来若有大事,诸部牧民都能帮我,吐蕃,也能帮我!”
他在着眼更长远的未来,包括河套,包括河套南面的汉人西域。
“我亲爱的哥哥不想再去征讨亦不剌,我就自己去!”俺答看向了南面,“现在,不是能轻易劫掠汉人的时候。乌尔鲁克,你去一下我哥哥那里,和他商议一下由他向汉人商谈通贡吧,我愿意从他那里用牛羊马匹购买汉人的东西。”
无法再硬碰硬了,草原上,铁锅越来越少,连衣服都越穿越少。如果再败两场,只会越来越难。
如果墨儿根济农率领右翼向大明示弱、不再打仗了,汗庭只怕也会担忧吧?那样的话,自然有他哥哥衮必里克作为济农顶在前头。
而没了锐气的衮必里克,对于汉人的丝绸、美酒、美人,只怕才更动心。
相反,他的贪婪,只会让右翼如今的诸部渐渐感到不公平,迟早让他们追随自己。
“可汗,汉人……能同意吗?”
“我会献上我的妹妹,以示臣服。”
乌尔鲁克呆了:你哪有妹妹?你不是只有一个孪生姐姐吗?
俺答握了握拳:“去吧!如果诸部不能像五个指头一样都握紧,只会被汉人一根根掰断!汉人的皇帝在宣府立了一个碑,射了一支箭,他迟早会打到草原来,但不是现在。现在,他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做。所以,他会同意的。”
朱厚熜还不知道俺答准备用新的宗教来驯服草原诸部牧民的信仰,更准备连同衮必里克一起向大明请贡。
不过,俺答确实看清了问题的本质:仅凭他土默特一部,无法从大明身上讨到好,只会在汗庭与其他诸部的喜闻乐见中被不断消耗实力。只有一个团结的草原,才有实力真正与汉人在未来争锋。
现在汉人皇帝在等待他的改革形成更强的实力,俺答必须营造对自己有利的未来形势,而不是简单地打几仗。
这盘棋,胜负手在打仗之外!
第347章 大明北境攻略
花当的儿子打哈从京城东面进入到城墙之前,看到了那一片繁荣的轻工园,还有运河码头旁边堆积如山的布匹、铁器、各种精巧货物。
他眼里是惊叹而垂涎的光芒,随后就指着东南面:“那里着火了吗?”
前来迎接的礼部郎中淡淡笑道:“那里是铁厂。”
“……当年我来大都,还不是这样。”
“是北京,不是蒙元的大都了。”
纠正了他之后,这礼部郎中抬起手:“入城吧,休息两天。两日后,上殿陛见。”
正德年间,花当犯边,后来遣打哈到北京请罪过。
朵颜三卫与大明其实有很多通贡的历史,但这一次,王守仁向花当传递的信息不一样。
打哈满怀期待进了城,首先就见到了由人踩着跑来跑去的三个轮子的车。
“这……”他吃惊地指着那个想要请教。
“人力车,不值一提。”礼部郎中淡淡地装逼,“没什么大用,只能在京城这种路面平整之地用一用。无需骡、马牵引,较两轮板车稍省人力罢了。”
但打哈不这么觉得,因为骑这些车的人,身上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车子的车斗上,都是纸张、信件。
随后,让他更惊讶的东西出现了。
一个瞎了一只眼睛、但穿着精致衣服的少年人,骑着只有前后两个轮子的车子到了面前。
他竟还停下了,随后歪着脑袋看自己。
“这便是朵颜使团?”
“见过严公子。”礼部郎中顿时对自家礼部老大的公子堆起了笑脸,“正是。”
严世蕃是京城第一批玩起自行车的公子哥。虽然颠屁股,但比骑马气派多了。骑这自行车,可比骑马显本事!
现在严世蕃就在东长安街上来回练习,顺道看看今天要入城的朵颜使团。
“带了什么贡品?”他问。
“回严公子,如今不称请贡。朵颜使团,只带了些山参、貂皮、骏马,是献给陛下的国礼。”
“马呢?”严世蕃一脚踩地,抬头望了望。
“已经送去了群牧监马场。”
“……没意思,我去迎蜀王了。”严世蕃又麻溜地骑上车拐了个弯。
打哈目瞪口呆,等他来去如风之后才问道:“这位公子是?”
大明这个礼部五品官在他面前的表现,打哈是看见了的。
该礼部郎中现在又端起了架子:“大宗伯的公子,学问也是令本官衷心佩服的。”
仿佛他对严世蕃的谄媚只是因为才学,而不是身份。
打哈一路前往会同馆,沿途自然不免被打量。
乡试临近,京城内参加北直隶乡试的秀才多得很,打哈隐隐听到他们谈论什么哲学。京城的百姓之多,也比打哈印象中更甚,现在隐隐听他们议论什么铁轨、公交马车,只感觉脑袋越来越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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