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蒲子通还没开始准备睡觉,又被叫醒了。
披上衣服出去一看,竟是去常宁传令的亲兵。
“去常宁一来一回没这么快,出了什么事?”
常宁离衡阳城较近,衡阳、常宁、耒阳三城成三角,都只相距五六十里。
这时,那传令兵面如土灰,蒲子通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常宁城降了,小的走到半路遇到了来传信的锦衣卫,他们拿了小的之后又放小的回来了。”那传令兵忐忑地拿出一封信,“据说是锦衣卫指挥使骆安的亲笔信,要小的交给大都督。”
蒲子通心里一沉,连忙抢到了手上,就着油灯撕开信封开始看。
【广州蒲氏,泉州卜氏,杭州、永春、诏安吴氏,德化黄氏。】
【三百锦衣卫拿了常宁县,接下来,本指挥去耒阳。】
【蒲子通,我湖广行走对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这信就是这么简短,没什么大义凛然的劝降。
可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信息,让蒲子通有些发寒。
蒲氏和洪武后迁居福建的蒲氏后人改姓的诸氏,都被骆安在信里列了出来。
三百锦衣卫凭什么拿下常宁县的?这仗打过吗?就算是有锦衣卫细作开城投降,也至少要做过一场啊!
但是现在骆安又提醒他,那天那个锦衣卫湖广行走威胁蒲子通的话。
衡阳城中当然有细作,蒲子通是清楚的。
常宁县这个“战果”为证,难题现在摆在了蒲子通面前:谁是细作?难道朝廷大军还没攻城,城内就先彻查、乱起来?
又或者,等到锦衣卫在各地出动将蒲氏彻底铲灭、等到朝廷大军开始攻城之后,关键时期有细作在城中生乱?
最关键的是,常宁县就这么丢了,衡阳城守军会怎么想?
这么大的消息,是瞒不住的!
蒲子通只能先喊来了詹华璧,脸色阴沉无比。
“老詹,城西,包括常宁县,都是交给你来守的。”蒲子通看着他。
詹华璧带着常德卫从宝庆府往东进入衡州府,他的人马,大半在城西,一千五百人在常宁。
“常宁怎么了?”詹华璧一脸莫名其妙,“酉时五刻刚得报,没有军情啊。”
城西的情况他是知道的,蒲子通这脸色,自然只能因为常宁。
蒲子通的脸色更难看了。
现在也才戌时一刻,常宁县酉时五刻能把情况报到詹华璧这边,不要时间的?传令的人过去、被抓了、然后放回来,算算时间的话,詹华璧收到的消息发出之时,常宁县守军本就已经降了。
“那千户但昭年,降了。”蒲子通开口对他说道,“还给你发了假军情。”
三百锦衣卫绝不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常宁县,也绝不仅仅只是今天敌踪现于南面衡州府腹地、骆安刚刚抵达常宁县的一时之功。
詹华璧刚刚闻言色变,蒲子通又问他:“但昭年随你一路过来,难道不可靠?”
他疑惑的是但昭年为什么一点抵抗都没有。哪怕有细作开城门,但昭年随詹华璧一路劫掠而来,难道能逃过一个死?
“……难道你疑心我?”詹华璧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殿中油灯闪烁,两人对视着。
“我岂会疑你?”蒲子通很快开了口,“只是一夕之间,南面形势大变。顾仕隆与朱麒围而不攻,要等的只怕就是这件事了。不搞清楚原因,我心难安,你也一样吧?”
“……我也不明白。”詹华璧接受了他的说法,“你们举旗后,但昭年是我卫中极力主张归附的千户,还手刃了一个不愿随我的千户。若非如此,我岂能让他在外镇守常宁?”
殿中油灯还在闪烁,两个人的心头如同外面的夜色一般沉重。
“他为何极力主张归附?你于他有何恩?”
不搞清楚这个原因,如今这叛军两巨头再看底下人之时,恐怕都会个个生疑。
这不妙,这很不妙。
两人还没搞清楚原因,又有亲兵来报:“大都督,常宁守备、游击将军但昭年率残军三百余人逃到了回雁峰下,常宁城破!”
蒲子通和詹华璧彻底懵了。
他妈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260章 来自锦衣卫的惊喜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赶到城南回雁峰下,寨内之内营房中,蒲子通怒不可遏:“哨骑四出,衡阳城南七十里内毫无大军过境痕迹,哪来的万人围攻常宁县?”
折腾了这么久,蒲子通哪里还不打起精神盯着那个五军营的动静?
桂阳州那边的回报还没来,但蒲子通很确定,常宁、耒阳之间没有什么大军。
但昭年灰头土脸,看了一眼詹华璧之后就咬牙说道:“末将句句属实,末将麾下皆可作证。末将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来的,城外塘骑哨探没一个传回消息,大军忽然便从北面湘水逼近到常宁城北和城西。再南面,又有锦衣卫过千人合围。西城门更是被城中细作忽然炸开,末将若走得慢了,只怕全军覆没。”
蒲子通脸色难看至极,细作能这般轻易炸开西城门?
他看了一眼詹华璧,这但昭年毕竟是詹华璧的旧部。
“常宁县城守军足有一千五,你就这么望风而逃,还只带回来三百余人?”詹华璧也感觉不可思议,“刚一接战不到半个时辰,你就从东门跑了?”
但昭年显得很尴尬、很惭愧,可是他说道:“西门已破,敌军如潮水一般涌入城。锦衣卫人人精骑,末将实在……”
蒲子通是真想就这么斩了他。
不仅战败,而且拖着残军回来夸大敌军的神出鬼没和实力,乱他军心。
可是他要顾忌詹华璧的感受。
詹华璧读得出来蒲子通眼神中的杀意,这是他的要求,他在问詹华璧的意见。
丢了常宁县,衡阳城失去了西南方的屏障,蒲子通有理由斩了但昭年。
可是形势突变,蒲子通和詹华璧两人之间不能起冲突了。
之前,蒲子通已经表达了一些怀疑,詹华璧现在应该给他一个交待。
“湘水来的敌军,只怕是休整过后的宝庆卫,又或者赶到衡州的永定卫、辰州卫。”詹华璧却先给了但昭年一个台阶,然后对蒲子通说道,“顾仕隆等了近一个月,就是在等他们,南面诸县,恐怕此刻都危在旦夕。我们两卫两所,毕竟还是很难稳守衡州、郴州全境。大都督,郴州、永兴、耒阳不得不守!”
听起来只是在分析形势,但蒲子通明白詹华璧想保一保但昭年。
南面大军既至,衡阳城必须做出决定了。收缩防守,熬过这个冬,衡阳城和耒水一线只要不失,仍有转机。
但此时万不可阵前斩杀败将,也不可分兵去救援。否则,军心不定,兵败如山倒。
三百余残军,能回来也是增强衡阳城的守卫实力。况且,他詹华璧已经一战损失千余官兵了。
蒲子通凝视了詹华璧一阵,而后就说道:“詹都督,若让敌军轻易汇聚衡阳城南,占了湘水、耒水上游,那就真难守住衡阳了!至少,水口山寨堡不能有失。你放心,顾仕隆不敢贸然来攻,衡阳城的西城门也没那么容易破!”
说罢转身往城内走:“传令广安所和桂阳州守军回防郴州,传令宁溪所经临武郴州增兵耒阳!”
看着蒲子通的背影,詹华璧过了一会才转身沉着脸看向但昭年。
好歹他不是投降了,好歹还带着三百余人一路逃了回来。
水口山是春陵水和湘水交汇处,离衡阳城已经只有三十余里。
兵贵神速,拿下常宁县的朝廷大军恐怕明日就会启程进逼水口山寨堡,遥窥回雁峰和城东南鄢湖畔的耒水大营。
蒲子通话里的意思,是要他詹华璧亲临前线,去抵挡住那一支拿下常宁县的大军,至少牵制住他们,不让衡州府南面最关键的耒水沿线被切断。
衡阳城中守军,也必须有一个完全统一的指挥,他蒲子通不能总是顾忌詹华璧的存在。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詹华璧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你稍做休整,连夜率部跟我走。”詹华璧对但昭年吩咐了一句,然后又去追赶蒲子通。
在回雁门外,詹华璧单膝下拜:“末将请命,领亲兵五百和但昭年所部增援水口山,必不使之有失!”
蒲子通背对他站了一会,然后转身双手扶起他,凝重地说道:“詹兄,衡阳之南,拜托你了!”
等詹华璧站起来之后,他这才坦率地又说出一句话:“但昭年麾下,詹兄还是要查探一番,谨防是诈!”
“末将明白。”
蒲子通之前没好说出口,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怀疑但昭年是先降了、然后又率兵逃来、实为细作吧?
就一个原因:常宁县怎么可能丢得那么快的?
……
但昭年带回来的“残兵败将”,现在都只能暂时留在回雁峰上的寨门之外。
火把摇曳,虽然是战败的同袍,但毕竟也是同袍,衡阳城内给他们准备了一些热粥。
詹华璧等候着自己的五百亲兵点齐聚来,他看了一眼但昭年,而后让他整队。
本就是常德卫的官兵,他虽然不能尽数认得,但好歹有名册在手。
但昭年看到詹华璧还领了数人出来,随他一起辨认着自己带回来的人,心里已经明白了是什么事。
他表现得有点羞愤,却不敢多嘴说什么。
詹华璧认出了一些但昭年麾下的副千户、百户、旗官,这些人带回来的人,也多是他们身边往常很信重的人。
除了另外聚在一起的二十余人。
“他就是金义华?”
但昭年听到问题连忙拱手作答:“末将到常宁后,招募的乡勇以金义华为首。蒙大都督和都督恩典,他正是授了百户之职的金义华。”
詹华璧审视着这个有点拘束忐忑的金义华,又看了看他身后同样畏畏缩缩的二十来人:“你来说说常宁之战经过。”
“……小的不太会说,就是……”
金义华仿佛还没脱离往日就是个平民的心态,又或者此刻在詹华璧面前太过于惊惧,开口就是“小的”。
但他说出的此战过程,和但昭年禀报的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些从东门逃出之后的细节。
来得及逃出来的,一共只有位于城东的三百余人和但昭年带着的二百余人。
随后,就是锦衣校尉的一队三百骑追杀。为此,还有一个副千户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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