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府没有附逆?”
“没有,永州府上下一应如常。”
朱麒心头微松:“好!你先持本侯书信去零陵,永州府既仍旧忠君用命,便先备粮草,准备舟船。兵贵神速,我们三日内赶到零陵,坐船到祁阳与宁远卫汇合,一同攻克常宁县!”
衡州府常宁县并不在湘水畔,从永州去衡阳,其实也有从桂林就直通衡阳的驰道。
可是大军远征,且不说路上需要花费多少时日,一路也必定成为疲惫之师。
坐船会更快一点,也更轻松一点——前提就是永州府内一片安宁。
他可以这样选择,顾仕隆却不行。
在长沙府内,顾仕隆花了数日时间处理诸多问题,而已经征讨至此的岳州卫、武昌卫及神机营选锋却不必闲着。
如今他只用先坐镇在长沙了,唐培宇逃了,长沙卫残兵投降,长沙府南面的湘潭、湘乡二县很快被重新接管,远道而来的南昌卫也终于出现在醴陵。
是之前的叛乱之地,每收复一县,又要分兵驻守。
现在收复湘乡的九溪卫只抽调了一千八百人前去与宝庆卫抽调出来的一千人汇于衡阳城西,他们步行翻山越岭。
沔阳卫留下一千人镇守湘潭,另外三千人则同样要步行穿越衡山兵抵衡山县城西北。
武昌卫则是在编全员三千余人与神机营三千人都能南下,这一路大军是主力,却不可大大咧咧地沿湘水溯流而上。
他们走的,正是从长沙通往衡阳的驰道。
行军速度不快,在他们的前方,位于衡阳县城东北方的衡山县城是必须先拔掉的钉子。
而南昌卫虽然是疲惫之师,唐培宇南逃后,他们却是轻轻松松进驻了醴陵县城的。休整之后,顾仕隆给他们的命令是去拿下长沙府东南角的攸县、茶陵州,而后攻克衡州府东南的安仁县,解除围城大军的东线之忧,也断去叛军往东南逃窜的后路。
在衡州府,现在兵力并不少。
常德卫、衡州卫、广安所、宁溪所,再加上长沙卫为蒲子通“争取”而来的一个多月时间,又有詹华璧从常德府一路劫掠带去的金银财宝,衡阳城这一战,绝不可能如长沙城那么简单了。
顾仕隆盘算着兵力,正在想着衡阳城这一仗怎么打,司隆手底下的一人却过来禀报了。
“侯爷,司百户接到骆指挥军令,衡阳城一战,我们另有任务。”
顾仕隆勃然大怒:“陛下有旨,你们随孙侯留湖广后,便受本侯节制,骆指挥这是何意?”
“……卑职不知,司百户只命卑职前来传信。”
“骆指挥人在何处?”顾仕隆问了一句又吩咐亲兵,“去请黄行走来。”
顾仕隆正觉得衡阳城之战难打,而司聪的特勤队,黄延中麾下的锦衣卫湖广校尉,都有可能在随后战事中与之前已经失去联络的人取得联系,获得更多情报。
“骆指挥在何处,卑职不知。骆指挥麾下小旗官是直接到湘潭传令的。”
顾仕隆沉吟片刻,知道冲他发火没什么意义。
等到了黄延中之后,他也开口道:“卑职正要向侯爷辞行。刚接到骆指挥军令,骆指挥已经知道侯爷克服长沙,卑职接下来另有差遣。”
顾仕隆一头雾水之际,门外亲兵来报:“侯爷,锦衣卫指挥佥事何全安求见。”
“……快请!”
以何全安的官职,毫无疑问是骆安带在身边一起南下的高官了。
何全安进了原先长沙卫的官衙大堂,看见黄延中后先受了他一礼,而后才对顾仕隆行礼道:“奉指挥之命,前来向侯爷商榷军机大事。”
顾仕隆脸色有点难看:“陛下有旨意?”
克服长沙后,他对于下一步行动的奏请此刻只怕刚到京城没两天,骆安凭什么跟他商榷什么军机大事?
何全安让黄延中先离开,也请顾仕隆先遣走闲杂人等之后才说道:“骆指挥于常德府时收到陛下旨意,先与五军营入川选锋汇合,而后径直去了宝庆府。”
长沙一战的西线是由耿永峰率领九溪卫及澧州千户所完成的,宝庆府那边的情况交给了骆安,这些事情顾仕隆知道。
但何全安还是先介绍了一下宝庆府的最新情况,然后才说道:“骆指挥于常德府收到的旨意中,陛下给指挥下了一道任务,一定要营救出睿王母子。”
“……在衡阳城中,营救出睿王母子?”
何全安点了点头:“其时长沙城未攻克,战事如何发展,骆指挥也无从着手。如今叛军尽聚于衡州府,湖广、广西、广东、江西诛路大军合围,事情或可谋划。”
顾仕隆只皱着眉。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直接战而胜之、攻克衡阳城就够难了,还要先营救出睿王母子,那是难上加难。
“你说是陛下旨意,旨意何在?”
顾仕隆好歹也是平叛大军主力的统帅,在他的思考里,再接再厉击溃叛军、拿下衡阳城、尽快平叛才是第一需要考虑的,他不想给自己加难度。
“卑职带来了,侯爷请过目。”
何全安有备而来,顾仕隆拿到手上之后,只见不算正式的圣旨,只是一道密令,加盖的也只是朱厚熜的宝印。
但这毕竟是真实的皇帝手谕。
他脸色难看:“骆指挥有什么计划?希望本侯如何策应?”
“请侯爷拟书用印,以卑职为正使,以黄延中、司聪二人为护卫,前去衡阳城招降。”
顾仕隆眼神一凝:“衡阳城中还有锦衣校尉,这个本侯知道。但你三人入了城,性命能否保住尚未可知,如何营救出睿王母子?”
“那便要看卑职等人的能耐了。”何全安面不改色。
“……你在锦衣卫任指挥佥事,所司何职?”
“卑职专职统领北镇抚司之下新设的特勤所。”
顾仕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本侯只需如此做?你要知道,你们能否成功,本侯不会更改平叛方略。”
“如何平叛,骆指挥自然不会过问。”
“好!”
只是先尝试招降,顾仕隆倒没所谓。
而他这招降书里,也什么都不用承诺,只是申明大义,告知诸路大军合围之局,携长沙大胜之势劝他们不要负隅顽抗罢了。
半日之后,长沙城西,何全安与黄延中、司隆就坐上了一条船,沿湘水溯流而上,快速南下。
船上,黄延中和司隆这才知道另有差遣竟是要入虎穴。
“害怕?”何全安淡淡地问了一句。
黄延中与司隆不敢说怕。
现如今,锦衣卫中有了一众太保之说,王佐这个锦衣卫北镇抚使为首,排名第二的便是这何全安,连北镇抚司管狱千户刘镇元也要屈居第三。
司隆更是在当年犯事被贬之后,由何全安一手调教,然后作为第一个外派的特勤百户南下的。
“抵达衡山县城还有数日,怎么做,路上跟你们说清楚。”
此时,最先从长沙城败逃的唐培宇也终于翻越衡山,抵达了衡山县城西北。
两批出城一共两千余人,开始逃亡时便只有一千多人了。
到得此刻,反而又到了近两千人的规模。
这是因为路上又劫掠了数个村镇虏获了一些丁壮、又收拢了四伙山贼的缘故。
看到这么多人“兵临城下”,衡山县城的衡州卫守军死活不开城门。
“唐将军,大都督在衡阳城中,末将奉命坚守衡山城,城中粮草也无法支应将军所率将卒,还请继续南下,到衡阳城再与大都督共商合军之事吧!”
衡山城中只有直系的一千守军再加上募来的勇壮,这守城的衡州卫千户哪里敢放唐培宇进城?
万一被吞了,唐培宇坐拥衡山城,岂不是能和蒲子通更好地谈条件?
唐培宇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就恨蒲子通背信弃义,现在他麾下逃亡二百余里,在这衡山城却不得补给。
可若是在这里厚颜相求,也着实不像样。
“将军,那蒲子通自号大都督,如今我们前去衡阳城投奔,必会被打散,将军也会被闲用。”唐培宇身后一个都没盔甲的人凑了过来,“依末将之见,不如不入城。衡山南端衡阳城北有一岣嵝峰,离衡阳城不到二十里,我们若在那里镇守,蒲子通必定坐立难安!”
唐培宇对衡州府不是很熟,如今既倚仗这熟知地利的一个匪首,也需要他手底下的悍勇匪贼来撑场面。
败军之将,实在为难。
何况这个严大牛脑瓜子也着实不错。
被打散之后,这如今的近二千手下又需要重新整编。一路上严大牛老马识途,着实帮了唐培宇不少,现在已成为他新的心腹之一。
“你们祝融洞一贯在山上讨生活,本将军如今大军两千,在山上如何过活?”
唐培宇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如果长沙卫两千残军不入城,却又一直停留于衡阳城外,蒲子通确实会投鼠忌器。等朝廷大军来时,说不定还得防着一点长沙卫。
如今这样做,一是让蒲子通看长沙卫兵力仍不少、仍可用,一是要以这隐隐的威胁让蒲子通给出态度来。
长沙卫不能被打散。大敌当前,就看蒲子通的格局了。
只是若在那岣嵝峰停留,粮草怎么办?
严大牛再度说道:“岣嵝峰下就是湘水和驰道啊,只要劫两趟运往衡山城中的粮草,蒲子通就不得不好好来与将军商谈。”
唐培宇眼睛一亮:“确实如此?”
“绝无虚言!那湘水上和驰道上的商队粮船,我们劫过不少!”
唐培宇开心了一些:“衡山上三洞九寨之名,本将军在长沙府也听说过。蒲子通一直剿匪不力,索要粮饷军资却多,如今你们要入义军,没投蒲子通却投了本将军,那是为何?”
严大牛恨恨说道:“蒲子通虽然也没有认真剿的意思,但末将拜把子的兄弟确实死于其手,我岂能投他?”
叛军和匪寇是一家,如今身份不同,唐培宇只觉得他格外亲切。
“那你便先去劫一趟,随军所剩粮草已不多了!”
“末将领命!另外,岣嵝峰上是天虎寨所在,将军放心,待末将带兄弟先去平了,寨中屯粮必不会少!末将得手之后,清整山寨迎将军入寨!”
“好!”唐培宇回头望了望衡山之险,只觉得将来若是大事不成,有这近两千人的班底,做个山大王也未尝不可,“天虎寨若肯降,你就先降服。如今情势,本将军麾下兄弟越多越好!”
“是!”
严大牛说完就带着他寨中原本的百余个弟兄,以及途中收服的另外一寨山贼共三百余人出发了。
唐培宇这才收起了笑容看着他的背影。
自然不能尽信。
入了衡山后村镇稀少,也没碰到朝廷官兵,没能让他们有纳投名状的机会。
不过助他剿灭一些不肯归降的山贼时,他们是悍勇的。现在去劫掠蒲子通的粮草、平定那天虎寨,就看他们做不做得好了。
唐培宇需要重新壮大自己的实力,需要人,他可以选择先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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