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进大禅寺,许婉楼冠了蒋家的姓,就算柳书白现在不关心蒋家,身边大多数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前尘往事,但他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总能传到她耳朵里。
柳书白的话顺着电视里嘈杂假笑背景音传来,让蒋俞白眉心快拧出印痕了。
他不说话,自己安静思考的时候,好像能想清楚一些事,一些情绪。但是太浅太浮了,电视背景音稍微一大,他就抓不到那层潜意识了。
他拍了张正在播放的综艺照片,发给张助,让张助去做节目调研,他想直接冠名去掉这个声音。
放下手机,蒋俞白靠在沙发里,懒洋洋地侧过头问柳书白:“你还相信爱情吗?”
敢不敢问再俗气一点的问题啊,柳书白用“别说这种晦气话”的表情看了他一眼:“我比较相信我能发大财。”
“财迷。”蒋俞白评价说,又问,“那蒋中朝给你的钱你怎么不要?”
“你也说了。”柳书白看着电视,心不在焉道,“那是他给我的,归根结底不还是他的。”
她的重音放在“他”字上,摆明了是要跟蒋中朝撇清关系,蒋俞白懒得掺和他俩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劝也不劝,只说:“但他给你了,心甘情愿给的,上赶着巴不得给的,那就是你的,是你自己不收。”
“为什么他给我我就要收?当初他不也把他所有的家产都要给你么,你不是也不想要?”柳书白反问他,问完她接了个电话,表情愉悦地让电话那头把预约往后挪挪,顺便把门牌号告诉他,挂了电话,又揶揄道,“将少爷好日子过惯了,多少是有点忘记人间疾苦了。”
她说完话,门铃响了。
应该是电话里那位,蒋俞白懒得问。
自从跟蒋中朝离婚后,柳书白的男朋友没断过,有奶里奶气的小年轻,也有同龄富商,但对她来说,过程比结果重要,这么过年过的开心潇洒,跟谁都没再婚过。
柳书白起身去开门,想着话说的差不多了,她该去吃晚饭了,回身朝蒋俞白挥了挥手:“我们走了啊。”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站在门外,手局促地不知道放哪,只好跟着柳书白一起冲着沙发里的男人紧张地打了个招呼:“再见,哥。”
听到最后的这句称呼,蒋俞白闭上眼,轻捏了两下鼻梁骨。
习惯使然,柳书白关门的时候,自然地把门口的灯也关上了。
她关了门才反应过来,回头朝屋里喊“自己记得开灯啊”!也不管蒋俞白听没听见。
窗外的城市在深夜中如同一片熄灭的星海,柳书白走后,房间里顿时变得幽黑空旷。寂寥的月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蓝影。
电视机的屏幕在昏暗的夜晚发出微弱的光芒,无聊的剧本综艺里每个人都发出看不懂的笑,像是有一道天然屏障,让虚拟和现实世界里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手机张助已经回了消息,现在旗下有品牌已经是这档节目的特约冠名,问他是否需要下个季度竞拍成独家。
需要吗?
孤身一人坐在沙发上的蒋俞白,看似盯着电视投入地思考,但是他的眼神没有一秒是聚焦的。
他不是忘了柳书白所谓的人间疾苦,他好像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他要拼要强,要能独当一面,要能控制自己的人生,他做到了。可是,要让他去真心喜欢一个人,毫无防备地去接受另外一个人,他还是觉得太难了。
窗外,城市的灯火不再炽盛,街道上的车辆寥寥无几,过夜生活的人不在这个区,周围住户早已被深夜的安宁所吸引,躺在了温暖的床上。
蒋俞白趿着拖鞋,又一次拨通了陶竹的视频电话。
没人接。
她很快回了消息过来,说在和别人打电话。
但蒋俞白知道,根据视频的逻辑,就算她那边在打电话,也可以接到他的电话,她只是不愿意,为了他,挂掉现在的电话。
小姑娘,我对你也不算差吧。
你怎么没有心啊。
孤寂弥漫在这个曾经两个人生活过,如今空旷的房间里,仿佛是一种无形的存在,让蒋俞白觉得自己在世界边缘。
电视从综艺换到了晚间电视剧,里面人按照剧本上写好的对话絮絮叨叨,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和落地窗外寂静的城市形成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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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竹回复完蒋俞白的消息,抽了张纸擤鼻涕,听到裴嘉译在电话那边问:“你有什么好哭的,我还没哭。”
她冒着鼻涕泡笑出声,脸上泪水茫茫一片:“谢谢你啊。”
“……嗯。”
这个学期已经结束了,但是裴嘉译想让陶竹换工作时,她还是百般推辞,想到后来约她的几次都见不到人,结合时间点稍微一想,裴嘉译想到了原因。
她看到了店名,也认出了那个单词,只不过保全了她的面子,不想让他尴尬罢了。
他把实话告诉她,就听到了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他不太会安慰,因为他也真的很想哭。
原来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像梦一样又一次重新在他的人生里,到最后,又要像梦一样,抓不住。
“其实,有一件事,我觉得,我再不告诉你的话,可能这辈子再没机会跟你说了。”裴嘉译叹了声气,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夏夜星空,鼻子忍不住发酸,“毕竟我们也都不小了,如果不能在一起,等你毕业后,我们再见面,也许已经各自成家了。”
“嗯嗯。”陶竹连应了两声,“你说。”
“我高中本来应该学的是纯理科。”裴嘉译轻声说,“后来才把生物改成政治的。”
纯理科该选修物理化学和生物,这也是裴嘉译的优势所在,可是,他想至少有一节课,可以和陶竹一起上。
他背东西的能力一般,政治也成了他拖后腿的一门课,可他从没有因为这样的选择后悔过,哪怕,是被拒绝的时候。
陶竹热泪盈眶,深呼吸了好几次,眼泪还是不听话地从眼角滑落。
裴嘉译很好,是她不够好。
连陶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喜欢裴嘉译。
“我的家庭条件,特别普通,根本配不上你家。”陶竹不想让裴嘉译觉得被拒绝是他的问题,她试图从其他方面找原因,想让裴嘉译不喜欢她,“而且不是一般的差,就是网络上描绘的偏远山区那样家庭,那种差。”
裴嘉译:“你找这些借口就没意思啦,我大学学的也是理科好不好,逻辑还是在的,我轻轻松松就可以掰倒你的逻辑哎。”只不过不想做没意义的事罢了,嘴上赢了,她也不喜欢他。
裴嘉译擦了擦书桌上的高中毕业合照,叹气道:“可谁让你那么好呢,陶竹同学,毕竟,好到我都配不上。”
陶竹哭到说不上话,被一个这么好的人喜欢了这么多年,却不能给他回应,被喜欢的人,也一样会觉得愧疚。
裴嘉译的状态先于陶竹一步缓冲回正常,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听起来欢快些:“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你有喜欢的人,还是他吗?”
还是他吗?陶竹也被问的一愣。
她已经不会再想和他在一起了,这样还算喜欢吗?可不管是与不是,陶竹知道,他都不是她拒绝裴嘉译的理由。
陶竹回答:“应该……不是了。”
裴嘉译拿她的回答打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用应该两个字,我会误会你喜欢的是我哎。”
陶竹:“那就不是。”
裴嘉译:“……你倒还真的一点想象的余地都不留给我。”
确实是的,陶竹还是觉得,如果不能有结果的事,还是不要给人留以瞎想的空间。
但是裴嘉译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她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两人在电话里彼此都沉默了那么一会儿,陶竹觉得再沉默等待下去也毫无意义,说:“你……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挂了吧,今天你早点睡,明天你早起还要去店里。”
裴嘉译匆忙道:“先别挂。”他有种预感,如果这通电话就这么挂了,他可能再没机会打通她的电话。
他重新组织语言,电话里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陶竹拿着手机,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哗啦啦的水声成了电话里唯一的声音。
“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一直等到水声消失,陶竹拖鞋的声音也消失,裴嘉译才再度开口,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可是……你要不要再给我个机会,试试?我们,再相处一下,万……一呢?喜欢的人,可以不喜欢,不喜欢的人,没准也就喜欢了?会不会……你觉得,咖啡可能也还不错?”
曾经谈咖啡色变,如今也能喝得下放了一管糖的热卡布奇诺。
曾经觉得只要能跟在蒋俞白身边,上天跟她收取什么样的价格她都能接受,也被残酷的现实打败。
人是在不断成长和变化的,所以,她会不会,有一天,真的喜欢裴嘉译?
连沉默都觉得悦耳,裴嘉译让陶竹别急着回复,可以再多想想,什么时候想好什么回复他就行,便匆匆挂了电话。
手机已经打到发烫了,陶竹用被罩擦掉手机上眼泪洇过的水痕,思绪越飘越远。
在繁春时还小,她对性别的概念分的没那么清楚。
开始对异性有了概念,蒋俞白就已经在她身边了。
高中两年,大学三年,整整五年的时间,她的眼睛里没有看进去任何一个男生过,也接受过他一个人对她的好。
裴嘉译的话让她不禁思考,是不是,她自己把自己的眼界圈起来的?
脑袋一片混沌迷茫之际,她的手机又响了,在回复过蒋俞白消息后的一个小时,他又给她打了一通电话。
陶竹盯着那个跳出来的头像,发了很久的呆。
她想起裴嘉译的问题,她还喜欢他吗?
当初,她过度最难的时候,她讨好朋友孤单的时候,她上学遇到困难自己无法解决的时候,都是他在身边,亲手给她搭起和世界连接的桥梁。
可是后来,大风大浪,滂沱暴雨下,也是他撕碎了她的伞。
她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那她还喜欢他吗?
喜欢的。
可是,她现在,也很喜欢自己。
电话又响了,响铃声吵到隔壁骂骂咧咧让她赶紧接电话。
陶竹先关了静音,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起他的电话。
第71章 陷入深海
他会连着打好几个电话已经很反常了, 更反常的是,他的声音竟然有点温柔,穿过电话里微弱的电流, 像是在轻骚她的耳尖:“在跟谁打电话?”
陶竹挠了一把耳朵,低声说:“朋友。”
蒋俞白低头看着自己被黑皮筋缠绕的手指,闷声问:“男生还是女生?”
陶竹:“男生或者女生又能怎么样呢?”
不可以因为其他男生不接他的电话, 蒋俞白本想这么说。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 对她,他好像不应该这么说话。
蒋俞白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在扑面的冷风里,看着楼下穿着厚实羽绒服遛狗的人被狗绳团团绕住,倏地轻笑一声, 叫她:“小桃儿。”
现在他一叫她的名字, 陶竹就紧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