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一句,道清了最后钟元的处境。
四肢健全,足可证明,崔枕安后来没再与他为难。
姜芙也突然懂了,崔枕安建那座庙堂的初衷。
“他竟没杀.....”独自坐于门槛上喃喃,不知是不是为着身发高热的缘故,姜芙觉着眼眶子都是滚烫的。
一声轻笑自她干哑的喉咙里挤出,倒有些释然的意味。
更多的是意外。
崔枕安未动钟元的意外。
亦不知在此地坐了多久,姜芙撑着门框站起身来,最后借着灯影将门重新合上。
提了灯走下阶,再环顾这间从前所居住过的小院子,姜芙心想,还是她冲动了,她怎就偏偏认定钟元还会留在这里呢?
“看也看过了,找也找过了,外面天凉,您要回府吗?”从前带着人来这间小院子搜东西时,是方柳领头,这里不知转了几回,他自也识途。
“回去吧。”手提银灯,姜芙转身离了小院而去。
最后方柳亦踏出院子时,重重拉着门环,将院门合上。
“这院子里还有些东西,可要落锁?”
望着门前晃动生锈的门环,姜芙有些失魂落魄的摇头,“不必了。”
唯一能想到的,仅有这间小院,明明知道来到此处也是扑了个空,她却仍旧要来,只是为了证实心中的一场动荡。
仅此而已。
回程时,方柳重新将那盏银灯挂到了车外,一对灯火于暗中摇摇晃晃的引了他们的归路。
再回到太子府时,崔枕安早就没了踪影。
姜芙遣退房中众人后,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床榻之上。
心和魂魄早像一齐跟着散了。
仅为着崔枕安的一句话,她就奔忙折腾了一圈儿,这在她看来,着实不可思议。
稍稍翻动了身子,便觉着天旋地转,冰凉的手再次探上自己的额头,似比先前烫得更厉害了。
勉强撑着胳膊起身,却觉着手臂无力,最后整个人朝后仰倒而去。
再睁眼时,天已然蒙亮,牙色透过窗,而她的榻前,影绰坐了一个人影。
且看轮廓便知是谁。
两个人在暗中对视,谁也未瞧清对方神绪。
可姜芙却哑着嗓子先开口:“你当真不是骗我的吗?”
高热之中神游天地,却也未能失忘了现中之事。
这话问的亦不知清明还是糊涂。
“我给你的结果,你开心吗?”崔枕安几乎一夜未眠,夜半听到旁人来通报姜芙风寒的消息,便一直守在榻边。
他亦知姜芙不见的这段时间里去了哪里,都做了些什么。
眼前越发模糊,姜芙也不知脑子犯了什么浑,自被子里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他的。
作者有话说:
🔒
第90章 上元
崔枕安不知, 他带给姜芙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久久不安于心的事终于有了着落,意味着她那颗带着愧意的心终于可以平静下来。
自打听说钟元死了,她便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 时常在梦中哭醒。
正一如她所讲,钟元是这世上除了父母待她最好的人,她虽不杀伯仁, 可伯仁却因她而死。
这种良心上的折磨,一如一把针床,日日压在她的身上, 她本以为, 要因此事而愧疚一辈子, 可就在崔枕安告诉他钟元未死在他手上的那刹那,一如心上一颗巨石完全碎裂开来, 让她重新拥了喘息的机会。
一如重生。
高热未退, 现下她有些糊涂了, 心底却是欢喜的。
亦是在与崔枕安分别之后, 第一次拉了他的手。
“你当真这回没有骗我吧?”烧得久了,连唇也跟着紧绷起来,干涸的嗓音哑然, 却仍是要他一遍遍的确认, 她才肯甘心。
轻抿双唇,崔枕安不愿再去看她探究的双眼:“没有。”
得了他的肯定, 姜芙心满意足的闭上眼,手上的力道渐松下去,“你果真还没有坏到底.....”
声若蝇蚊, 可崔枕安却听清了。
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他只伸手探上姜芙的额, 仍旧烫人。
不多时, 门外有婢女入门,端了稍晾了会温的汤药入门。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子药香气。
“殿下,药煎好了,放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将温,再不喝就凉了。”婢女不敢扰人,小声道。
榻沿上的人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
随之他调转了身形,坐到姜芙身侧去,才想伸臂将人抱起,手却停在半空。
室内仍旧昏暗,却比方才要清明些许,姜芙眼皮半睁半闭,见那人手臂在身侧停住,姜芙强撑着胳膊坐起身来,这一起不打紧,头又晕得厉害。
余光见他的手指抿在一起,姜芙伸手自小婢女手中端了药碗,随之唇小心贴于碗沿试了温度后,屏息将里面的药汁子一饮而尽。
一路从黎阳赶来少眠未歇,加上那日上山受了凉,又在夜里跑到京郊去折腾一圈,身子经受不住,这才病了。身上又寒皮肉又热,寒热交加,将人烤得焦灼无比,头晕得更加厉害,喝完了药姜芙便又扯了锦被躺下,哪怕被子稍有一点空隙都觉着有凉风往被子里面钻。
见她自顾一套行云流水下来,崔枕安没用得上,将身子微微侧过,不再朝她伸手。
“上次看上元节灯火,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稍一闭上眼,回想往事,只记得上元灯火绝美,可她却无心欣赏,彼时活在暗中,无论多美的事在她这里都似蒙了一层灰。
如若今年可见京中灯火,那将是她最轻松的一年。
“嗯。”崔枕安未动身,只低低应了一句。
从前两个人还商量过一次,始终未有机会实现。一如答应她游湖,只是个遥远难实现的梦一般。
“你答应我的事,可还作数?”她在软枕上轻轻转头冲着榻边那道身影问道。
“作数。”喉咙中似哽了一下,一时难从心起。他当知,这或是两个人最后一次在一起过上元节。
别时有期。
她再不是从前的姜芙,而是日日想要逃离开他的人,不会再对他有半分眷恋。
“那就好。”虽身上似受煎熬,可心上却无比舒意,姜芙闭上眼,又朝上扯了被子,近乎蒙上了半张脸。
这会儿外面天色已然大亮,崔枕安一夜未眠,借着外头的光亮,此刻他才能看清姜芙的面容,月白色的光打在他的脸上,照出他眼底的两片乌青之色。
又是一声叹息。
姜芙深眠,根本没有听到。
深眠之中,药力缓缓起了,姜芙身上出了隐隐的细汗,沁入发丝,身上已经不似先前那般难受,汤药中更是加了安神助眠的药物,这一觉她睡得沉稳。
也可说,是这两年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这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姜芙现在医者自医,身子倒照比从前好了很多,不过将养了两日,便好的差不多了。
赶在上元节前,身子彻底松意下来。
自她归来这两天,棠意亦在路府中坐立不安,她现在独居一间小院子,在路行舟书房中帮忙,整理书文,府中众人待她并不好,尤其是府中路行舟旁的妾室们。
自打她入府那日,便拿她当了眼中钉,肉中刺。
先前所有人都以为沈珊会成为路行舟的正室,但所有人都没想到沈家竟会突逢变故,这正室自是当不成了,旁人还眼巴巴的等着被抬为正室,谁知半路杀出了个棠意。
路行舟待她与旁人明显不同,这是明眼人都看在眼底放在心中的。
一时间,这来历不明的棠意,便成了众矢之的。
所行到之处,皆是满满的杀意,棠意如何不知。
可她入路府只是第一步,她还有旁的目的,怎会管顾旁人的眼光。
她现在要做的,只要抓住路行舟的心便好。
上元一至,棠意自己亲手做了一盏小灯,本打算送到路行舟的书房,却在路过院中石桥时,正与沈珊走了个照面。
自打入府,两个人常常照面,却未说过话,顶多算是个脸熟。
沈珊是个笑面虎,起先以为留在路府就能万事大吉,可如今的身份尴尬,既当不了路行舟的正室,却连一个妾的名份也不愿意给她,因而这阵子她在府中做小伏低,拼命的巴着路夫人的大腿,妄想得到她的庇护。
借此留在路府。
因她知道,她若出了路府,必死无疑。
“棠意姑娘。”平日不碰头也就罢了,如今一碰头,倒不好不打招呼,于是沈珊先一步行礼问安。
倒显得客套了,且将棠意捧得高高的。
若非知道她的为人,和从前对姜芙做的那些事,棠意或注意不到此人,眼下正撞到一处,棠意面上应承极好,却也在暗自打量眼前这个女子。
棠意忙回礼道:“沈姑娘客气了。”
“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在外面?”沈珊见她提了灯,所去方向又是路行舟的居所,不禁多了心思,“可是去找公子?”
“今日上元,我作了个灯,想让他看看。”棠意也全然不避讳,只轻笑一声说道。
沈珊脸色复杂,还想说什么,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唤。
“棠意!”
二人视线齐齐聚后,沈珊一转头,正看到路行舟。
他满目光彩,却是看到棠意之后笑得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