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听到动响,一直垂着脸的人终颤着头抬起脸,即便他脸上血痕无数,却也是化成灰姜芙也认得他!
“沈齐!”她惊呼一声,近乎同时,沈齐也认出她来。
“芙......芙儿.......”
昔日无恶不作的姑父,如今成了阶下囚,而当年被她全家苛待的侄女此刻在他看来,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芙儿......救我!”沈齐近乎喊破了音,姜芙就是他眼前唯一的光亮,许是他脑子当真被打的傻了,竟觉着姜芙有本事有能力救他出去。
在这之前,姜芙如何也没想到,她恨得咬牙切齿的沈齐,一早就丢妻弃女跑得无踪的沈齐竟近在眼前!
一时想不通透,姜芙猛回头看向椅中端坐之人。
四目相对,这是二人相隔了许久之后,第一次的对视。
崔枕安不若素日的杀戮森寒之感,眼中竟是姜芙看不懂的情绪。
因回转身猛了,她耳珠上的坠子摇幅巨大,“他怎么会在这里?”
“自你走后不久,仇杨便将他抓到了,”又是一声轻笑,“抓到他时,他正躲在青楼里逍遥。”
冷漠一如崔枕安,想到沈齐当初丢下妻儿逃了,亦是说不出的滋味。
虽那对母女并不值得可怜,可一想到他们,还是让人觉着可悲。
一生不曾真心待人,自也不会被人真心对待。
突发感悟,套在他自己身上,反而更贴切了些。
“姜芙,你方才不是说,想要他的命吗?”崔枕安稍扬下巴,“我给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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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崔枕安, 你真是讨厌透了
“沈齐的人头现在是你的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崔枕安身子前探,单手撑了圈椅的扶手, “你的手边正悬挂着一柄长刀,拿起它,做你想做的事。”
这么简单?
她竟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会这么简单。
来京这一路上, 她甚至怀疑,沈齐一走了之,杳无音讯, 或再难寻踪, 反是见到他这一刻起, 姜芙才意识到一切竟可以这般轻易。
一听要拿刀,沈齐再一次慌了, 他自从被人抓来, 日日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受刑, 不知何时是个头, 明知前方死路一条,可求生的欲望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姜芙不敢置信的望在他的脸上,不知为何, 眼眶竟然湿润了, 眼前的那个人的轮廓也跟着模糊起来。
一切就像是梦一样。
再扭正过身,她看向沈齐, 无边的恨意在心中蔓延开来。
自小深受苛待,她也从未想过报复,可当得知自己家破人亡皆因这个人之后, 便再也不能忍受半分。
姜芙提起一旁悬着的长刀, 将刀柄双手紧紧握着, 这是她第一回 提刀,看似轻薄的铁片,实则远比她想像的要重得多。
寒光起,刀身上照出沈齐血肉模糊的半张脸,他近乎吓破了脸,似一只将死的老鼠,吓得惨白了脸,却无路可逃,最后竟慌不择言,对着姜芙破口大骂:“姜芙,你这个畜生,你要弑亲吗!我可是你的姑父!自小将你养大,你竟要杀我!”
声声入耳,句句扎心。
姜芙只觉着讽刺。
刀尖儿指向沈齐,她未急着下手,反而先问道:“我问你,我爹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沈齐为官多年,身背人命数之不清,哪可能每一条都记得清楚,可唯有一件,是他此生至死也忘不了,那便是姜之航......
明明他被抓来时,已经将能招的全部都招了,他亦知姜芙或是现在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可他竟还恬不知耻的想要再博一把,用了全部的气力求饶道:“芙儿,念在咱们亲情一场,你可得帮帮姑父,留我一条命,我就是当牛做马也好啊!”
昔日高高在上的沈大人,如今成了阶下囚,竟想着在姜芙这里讨要一条生路,当真可笑。
没心思听他说这些,姜芙只又重重问道:“我爹,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尾音高扬,她已然没了多少耐心。
刀尖儿同时又逼近了一寸,直抵他的心口处,只要她手上稍稍用力,立即便能扎入他的心口,她只想听沈齐亲口说一句实话!
既这般问,自是什么她都清楚了,沈齐不傻,知道姜芙再良善亦不会就此放过他,干脆什么也不顾,睁大了布着血丝的一双眼道:“我也不想那样做,谁让他不识时务!”
“你爹愚蠢,偏要去查我,我曾不止一次劝过他,咱们是血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他偏偏不听,偏要大义灭亲!他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顾,我又为何要顾念他?”
脑中嗡地一声响,原本姜芙心中还稍有迟疑,可这回,偏就一点疑虑都没有了,她只是恨自己蠢,恨自己笨。
一滴泪自右眼落下,正好滴在刀柄上,姜芙轻笑一声,“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沈齐,到底是我高看你了,你连妻儿都能狠心抛下,更何况是旁人!”
“是你毁了我的一生,毁了我的家,今日你欠我姜家的,我要同你讨回来!”其实当年的事她也有所怀疑,只是每每想到此,便止住了,以她的心性,如何也想像不到人性的恶,更加想不到,自己竟真的是毁于亲眷之手,她将刀尖儿扎入他的心口处,她不能就让他这边轻易的死了!
刀尖儿扎入皮肉,鲜血顺着刀尖儿流淌出来,鲜浓的血色,一路蜿蜒,随之冲入鼻腔的便是一股腥臭之气。
她如今医术精进,已经知道如何扎人最疼却不足致命,手上方向一转,刀尖于他的皮肉里一掉头,沈齐惊着嗓子低叫一声,这一刀实难忍受,“你.....姜芙,若不是我.....你哪里当得了这太子妃.....”
在沈齐看来,这对于姜芙来说,是天大的恩惠。
若是不提这太子妃还好,一提至此,姜芙的心更痛了,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一分,“对啊,这些都是拜你所赐,这些全是!”
若非是他,姜芙哪用受得着这么多苦楚。
若非是他,父母哪里会这般早亡,若非是他,自小何用寄人篱下。
整个姜家的血肉都被他扒尽了,如今他还拿太子妃说事儿!
谁稀罕过这个太子妃,谁?
圈椅上的人一直目视着这一切,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崔枕安紧咬牙关,眼中神绪不明。
不知为什么,就是觉着心里发堵。
是为着姜芙的人生,为着她的过往,还有为着她那一句“拜你所赐。”
这其中的愤恨,他听得出来。
不光是对沈齐的,更有对自己的。
“还我家人命来!”刀尖儿又是一转,沈齐狂叫起来,“姜芙你这个畜生!我就是下地狱也不会放过你!当初就不该留你性命,就该连你也一同杀了!”
沈齐脑子已经全然不清醒,一张开嘴,牙上满布的血色,
刀沿上的血越来越多,正滴在姜芙的脚边。
此刻她已是气急,只觉着全身的血脉都要炸开迸裂!
可到底她这双手是医病救人的,若让她杀人着实苦了她。
自小心善,从未杀生,连一只虫子也不忍心捏死的人,如何让她面对一条人命。
握着刀柄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只肖再来一刀,便能送他归西,可是这一刀,却如何都扎不进去。
深喘了几口气,姜芙咬着牙,气的心口发疼,全然忽略了身后有异响,直到——有一双暖和的大手包住了她冰凉的指尖儿,单薄的脊背被一个身形全然覆住,那双大手带着她的手,紧握住刀柄,用力朝前扎去,刀割在皮肉上的声音是如何,姜芙也形容不出来
只是听到那一声,姜芙心中所有的怨气都似得到了释放,无比痛快,好似做了一件想要做却从未完成过的大事。
她只觉着那双大手手腕稍拧,那刀便在沈齐的心口中反复剜转,她甚至可以清晰的捕捉到沈齐因过份痛苦而扭曲的神情。
狰狞可怖,可她此时此刻却一点都不害怕,见他疼得近乎扭曲,姜芙心里的痛便轻减一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可她只觉着,见着仇人如此,一切都值了!
长刀一寸深过一寸,最后将人扎透,沈齐亦在极大的痛苦之中咽下了他的最后一口气。
过程是如何,姜芙皆看在眼中,她亦会将这些牢牢记在心里。
她便是由那双大手带着,终夺了仇敌的性命。
若放在从前,她是想也不敢想的,甚至忘了呼吸。
直到沈齐彻底没了气,那双大手似再也撑不住,自她手背上离开,单手撑了一侧的木柱,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以作支撑。
一股熟悉的松香气传入鼻中,盖过了浓郁的血腥气,姜芙缓缓回过神,微微侧目,那人分明的侧颜,就在自己眼前。
虽这些日子一直由钟元诊治,身子已经好了很多,可腿伤太严重,也只是能勉强撑着站起来走上几步。
方才见她气得发抖,崔枕安实难忍受,亦知她的性子必然下不得手,便自椅上站起身来,跌撞的行到她的身后,替她做了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姜芙,你比我想的还要没出息。”站了这么一会儿,双腿有些受不得,不过他还将能忍住。
这句话也不知是调侃还是嘲弄,“我知你那手沾不得人命,那就让我来。”
“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他在姜芙耳畔低言一声,却未敢看向她的眼,他怕看到的,仍旧是憎恶,厌烦。
“崔枕安,你真是讨厌透了,”姜芙眼前一片水雾,“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彻彻底底的恨你?”
“你现在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给我一个巴掌,再给我个甜枣.......你真是......”
如是在两年以前,崔枕安这样待她,她会感激不尽,这辈子为他死了也值。
可偏偏是在他丢弃她之后。
这人救了自己不止两次,她心里清楚。
这间房里,血腥气太过浓重,姜芙连日赶路,连歇也未曾歇过,着实体力不支,她的双手垂下,那刀仍旧穿在沈齐的身上。
眼前似有一朵朵黑花绽放,紧接着便觉着天旋地转,随之什么也听不见了。
梦,好似一个梦。
梦中姜芙回了小时候,娘亲教她读书写字,她陪着娘亲摘了许多好看的花和叶子,将它们一一风干在书里。
爹爹在院子里给她扎了个秋千,时而会将她推得高高的,她坐在秋千上,悠到最高处,能看到院墙外的大树。
梦中皆是她的笑声,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就是少时。
那时候她对前路充满了希望。
手上突然一阵熟悉的刺痛袭来,强行将姜芙自梦境中拉了回来,再睁眼,手上的那股余痛仍未消失,她抬手,竟清楚的看到自己手上虎口处,立着一根银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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