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娘子仰躺到了小榻之上,肚皮撩起,房内碳火生热,也不觉着凉。
而今姜芙医术上精进不少,进步飞快,如常的毛病已然能治了。
两针下去,姜芙又取了特制除宫寒的药膏覆于李娘子的小腹上,最后借以艾灸,推送药力,借着满室的药香,李娘子闭目养神起来。
姜芙手法温柔,医术又深得李娘子的心,她还不忘同姜芙道:“钟郎中,过几日啊,我娘会在府里小住几日,她身子也有些不爽利,到时还得烦你过来瞧瞧。”
听说闻县令很偏疼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像这种小事,也便纵了。
姜芙只能应着:“好。”
“你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同我说,别客套,我这整日也没得什么事儿,也没个说话的人,也听不着什么新鲜事儿,咱俩年纪差得不多,你常来。”李娘子是个热心肠,倒没那么多的弯弯绕。
跟这样的人相处,反倒是比与珍娘那样的人相处舒服的多,不过此话倒真给姜芙提了个醒,趁着这会儿她敷药,姜芙便比量着多讲了句:“说起新鲜事儿,娘子倒可以常去我那儿,我那来往的人不少,整日我倒听得不少。”
“但医馆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去那的都是瞧病的,”姜芙一顿,开始套话,“我还听他们说起不少关于京城的事儿呢。”
“都什么啊?说来听听!”李娘子好信,睁开眼打听道。
姜芙轻浅一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前些日子街上有些乱七八糟的谣言,说是京里出了大事儿,抓了一些乱讲话的进牢中......”
“这算什么事儿啊!”白激动了一场,李娘子一甩手,“人就是我家老爷手底下的人抓的,我比谁都清楚。那群人多嘴,传太子没了,这不是找死吗!”
“太子”二字一入耳,姜芙心里不由跟着咯噔一下子,陌生和熟悉之感齐齐袭来,倒是奇妙。
“这么说......太子没事?”
“当然没事,”李娘子笑了一声,“听说是病的严重,是险些没了,我家老爷还得月月往京里递折子呢,都是太子亲批,出不了错。”
“那些乱传的人啊,听风就是雨,本应该给他们关个一年半载的,可我家老爷心慈,说年关快到了,教训一下放回家去也就是了。”
接下来的话,姜芙听得恍惚,一颗原本悬着的心也重重落下。
与她猜测的不错,崔枕安还活着。她也觉着那人命硬的很,怎么会死得这么轻易,原本她还有些自责在里,这回倒觉着自己应当是时候将这件事彻底放下了。
待今日出诊结束,姜芙在这房中捂了一身的汗,身上也染了栗子香。
待李娘子命人将今日的诊费拿给姜芙后,她道了声谢,还未等着离开,便听着外头婢女来禀报道:“娘子,老爷来看您来了。”
她口中的老爷,自然是闻县令,姜芙先前来此一回也没碰到,今日倒是巧。她不愿生事,便拎起药箱急匆匆要走,谁知那闻县令脚步倒快,有下人在外掀了隔风的棉帘,随之见着一男子入了门中,正与姜芙打了个照面。
姜芙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
来者是闻县令不错,中等身量,虽已到中年,却不似旁人那般大腹便便,反而显得有些精壮,打眼见着姜芙第一眼,他眉目便拧起,不由提声问:“你是何人?”
未等姜芙回话,便听那李娘子一边整理了有些零散的发髻一边道:“这位是给我瞧病的钟郎中,前阵子我还跟你提过的。”
“钟郎中.......”闻县令低声念叨起。
李娘子虽直,却不是吃素的,见自家老爷眼神有些不对,忙道:“钟郎中,你方才不是说你那医馆里不少人等着吗,别耽误了,我让他们用马车送你回去。”
“多谢李娘子,”姜芙微微颔首,随即又觉有些失礼,又朝闻县令微微福身道,“草民告退。”
那闻县令未讲话,只是抬步朝里,来到碳炉旁坐下。
待听着房中棉帘又放下,便知人走了。
闻县令却探头自窗外看着姜芙的背影,那眉头始终没放下来过。
瞧他这模样,那李娘子变了脸,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腿上,“老爷,您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好歹当着我的面儿您收敛些!”
听着她话中的酸意,闻县令当知是她多心,只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反而问道:“你方才说她姓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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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姜芙现在身在黎阳”
“姓钟。”李娘子又接着说道。
闻县令又问:“她姓钟, 叫什么?今年多大?”
问得如此详细,李娘子的脸色变了又变,在他腿上用力推了一把, 声量也不由提高,“怎的?这才见了一眼就惦记上了?你是看人家模样好,想要纳她入府吧!”
“既如此, 早知方才我就不该将人送走,直接给你留下就好了!”
李娘子脾气急,说起火便起火, 闻县令脸一抽, 紧接着无奈道:“你看看你想哪去了, 我是看她有些眼熟,似从前见过。”
“模样好的你都见过, 从前你跟我也是这么说的!”李娘子不依不饶, 随后撅起嘴来, 负气道, “既你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人家姓钟名芙,年方十八, 那医馆就开在西街, 叫沣元堂!”
“钟芙.......钟芙......”这会儿闻县令顾不上一旁这闹事的小娘子,细品了这个名字后才又道, “那这便不是了。”
觉着他这人说话语气不对,李娘子又问:“什么?”
“没什么,许是我认错人了。”闻县令这会儿打消了心头的疑惑, 忙着哄自己的心头肉。
马车驶离闻府后不久便回到了西街上, 这会儿街上来往行人不少, 姜芙不愿惹眼,在街头便下了马车,步行回了沣元堂。
回来时又不得不路过珍娘的面摊儿,趁着这会儿人没在外面,姜芙快步行过。
掀了棉帘子入门,这会儿堂中竟然没人。
小锦抬眼一眼是姜芙回来,笑着唤了声:“芙姐回来了!”
放下药箱子,姜芙忙坐到炉旁烤火,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我还紧赶慢赶,生怕耽误事儿,竟没想着这会儿医馆没人。”
“都去看热闹去啦!”玉书听见动静,自后厨出来,给姜芙端了一碗热茶。
“什么热闹?”姜芙接过,未急着喝,只是捧在手中暖着。
“听说是城中有告示下来,说是京里出了什么事儿。”
一听京里,姜芙心中本能的咯噔一下,“京里出事了?”
玉书弯身拿起立在一旁的铁勾子将炉中的碳火拨动几下,火苗更旺了些,“是,听说事儿还不小,具体是什么就不晓得了。”
“我去瞅瞅。”姜芙心里发慌,急将茶碗放在桌上,里面的茶汤被晃了出来。
玉书一见,忙自柜上取了披风过来,“芙姐,外面起风了,你多穿些!”
只一眨眼的工夫,姜芙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去。
素日里城中若有告示会贴在城门口,距此倒也不算太远,穿过两条街就是了。
这会儿外面风大,卷着雪堆上的一层起舞,正扑在姜芙脸上,一阵迷蒙。
雪粒子上脸便化成水珠,朝前望去,果真城墙脚下站了许多人。
但凡是有些事这些人准保凑到这里来,不管识不识得字只管往前冲。
原本姜芙从来不会凑这般热闹的,可事关京城,她却也忍不住来了。
告示下人里三层外三层,姜芙转了几圈儿愣是挤不进去,好在不知有谁发现了她,忙高喊了句:“钟郎中!”
姜芙现在在西街有些名气,许多人见了她都十分客气。
才应下一声,紧接着姜芙便不知被谁推到了最前。
怪不好意思的。
站到前面姜芙才发现,这并非是普通的告示,而是用了明黄的浅底,竟是事关皇家。
细细一字一行看过去,原本还挂着余笑的脸上一点点正色下来。
上面字字句句如若千斤之重,朝姜芙砸过来,北风仍旧呼啸而过,吹得她额前的发有些微散,耳畔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姜芙心口有一阵阵热血沸腾。
这榜上写了几个人名,最醒目的便是其中两个,一个是郑君诚,一个是许定年。
上面着密写了当年郑君诚如何同温肃皇后一同迫害许家,又写了郑君诚这些年来所做恶事,只待下个月初于京中承阳门前凌迟......
郑君诚子孙,不满十四的皆流放,其余家人一律斩首.......
这结果,与当年许家的一模一样。
郑君诚此贼人作恶,倚仗皇亲,全无顾忌,实则民间许多人都听过他的恶行,只是求告无门,如今他如一颗千年妖树一朝被砍倒,与他在官场有牵连者也一同问罪,从前不敢张嘴的人也都开始跟着议论。
数罪罗列,桩桩件件写得清楚明白,其中最让人觉着可惜的,便是许家。
而今虽得以证明许家是冤枉的,可毕竟人都已经死了,一个家族也被毁了,郑君诚被凌迟固然解恨,可也显得许氏更是惋惜。
此事牵扯皇家名誉,又牵扯到先皇后,一时炸开,成了百姓首要的谈资。
最后几波人来了又散,散了又聚,唯有姜芙一直站在那榜下,将上面的字一一记在心里。
有差役识得姜芙,见她一直未离开,便也多嘴一问:“钟郎中,你在这儿可看了好久了。不冷吗?”
自风雪中回过神儿,差役才留意到她微红的眼圈儿,“您哭了?”
是的,她是想哭,现在姜芙满腔的热血,几乎就要涌出,连她整个人也想要跟着飞起来。
多久了?
她也不知有多久没这么高兴了,许氏终得以昭雪,许岚沣的在天之灵也得以安息,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吗!
热泪就在眼眶中打转,姜芙及时仰起来,笑着道:“是风吹的。”
随即,她将两只手互揣进袖口当中,步子欢快朝家行去。
“小锦,今日早些关门!”人还未入堂中,姜芙便扬起声来,“玉书,你去云中楼订一桌酒菜一会儿让他们送来,今日咱们三个好生的吃喝一顿!”
闻声,小锦自柜上抬起脸,手上还拎着抓药的小秤,“怎么了芙姐,这不年不节的!”
“别管了,”姜芙喜不自胜,一张脸在外冻得久了,乍一入室,泛起了红晕,她上前夺过小锦手中的小秤放于柜上,“今天先别干了,快去关门板,给玉书拿些银子,一会儿酒菜送来,咱们就吃饭!”
“真的啊芙姐,你今天是怎么了?”玉书上下打量姜芙,平日里少言少语的一个人,情绪连个起伏也没有,怎的今日从外头回来竟似捡了宝贝似的?
“你别管了,拿上银子,快去快回!”姜芙催促道。
玉书也不啰嗦,拿了银子就奔出门去,天未黑小锦就开始合门板,对面的珍娘看了也觉着奇怪,“小锦,怎么今日你们关门这么早啊?”
仅听声响小锦就皱了眉,也未回头,只背对着珍娘应了一声:“是啊!”
答了跟没答似的,珍娘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
云中楼离得不远,是这附近比较大的酒楼,里面的菜式鲜亮,味道又好,姜芙下了狠心订了一桌,送到家来时,菜还烫着,刚出锅的饭菜飘香,三人围桌而坐,难得姜芙也给他们满上了酒水。
“芙姐,我记得你素日是不喝酒的!”玉书仍旧好奇,“您刚才出去那一会儿是不是碰见什么好事儿了?”
“你看到外头贴的告示了吗?是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