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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妻姜芙 宦妻姜芙 第3节

书名:宦妻姜芙 作者:鹿燃 字数:4797

就在她目光可及的黛瓦白墙之外,有看似寻常的路人行过,将方才那柳哨一曲牢记于心。这是崔枕安神不知鬼不觉往外传出的讯号罢了,目的就是告知他的心腹,四月十七一事,他已知晓。
她当然不清楚崔枕安都在心里盘算着什么,姜芙忽而直起身子道:“外面天色正好,不如我陪你到外面去走走,多练练,你的腿也好的快些。”
对于她所言,崔枕安素来有说必应,他的腿早就恢复差不多了,为免姜芙起疑,他一口应下,“好。”
两个人出了门,他似往常一样手臂搭在姜芙的肩上,姜芙一手拉着搭在她肩上的头,一手环住崔枕安的腰,每走一步都小心重力,成为他的支点,生怕他摔了。
多日未出门,乍一见朗面的日头,崔枕安便觉有些刺目,他身形摇晃着,重心压到了姜芙一侧,而身旁的女子正目步转睛盯着他的步子。
时间一久也不免心下生疑,“奇怪,将养了这么久,按常理来说你走路不该这般费力......”
少时姜芙在沈家不受重视,时而有了小疼小病也不敢随意扰人请郎中,便自学了些医书方子,好在算有天赋,到了这个年纪已可医一些简单的病症,她知道有人想对崔枕安不利,所以自打嫁给他,他的伤病都是她亲自照看,连方子药材都一一过目。
按她所学所知,医到这个程度伤病已经可以好的差不多了,却不懂为何崔枕安看起来还是孱弱吃力。
清冷的目光淡扫过她的发顶,崔枕安未来得及开口,只听姜芙又似自言自语道:“看来伤的果真严重,只怕往后身子即便好了,待到阴天下雨时骨伤处也会疼痛......”
一想到此,崔枕安每“艰难”地在她眼前迈出一步,她心便疼一下。
两个人顶着日贴在一处,走出不远便各自出了一身汗,穿过前院的石板路,二人寻了院中一处可遮阴的檐下,姜芙扶着他坐好。
“在这里歇歇吧,看你满头的汗。”她掏出帕子为崔枕安擦拭额头的汗珠,眼前花影一扫,崔枕安留意到,她手上的帕子绣的是一朵碧叶,两朵粉荷。
“好像你每方帕子上绣的都是荷花,看来是你钟爱荷花。”他握着姜芙的腕子说道。
姜芙笑笑,满目璀璨道:“荷花......对我来说的确意义非凡,所以我才喜欢。”
“哦?为何?”他问。
话在嘴边似难以启齿,此时若说个前因后果,姜芙倒觉着有些害羞,只摇头道:“以后再同你讲。”
见她不愿讲,崔枕安也实没什么兴趣,亦没心思打听,此事作罢。他目光一转,正见到院中一株丁香,随言道:“先前见着你总围着那株丁香转,我还以为你喜欢丁香。”
姜芙笑的更甜,也不应只道:“花都开了,我去采两朵制成干花,摆在房里时常能见。”话落,她将起身,却在起身的刹时听到两声古怪的异响。
还未反应过来,便不知哪里来的尘灰落在她的脸上,险些迷了眼,她抬眼望去,只见檐上一大块破瓦正悬在头顶摇摇欲坠,尚来不及拉着崔枕安起身,便见那块松动的瓦砾直直砸下来,随而姜芙低呼一声,二话不说扑在崔枕安的身上,将他的头护在自己身前,而自己以脊背迎着掉下的碎瓦。
随着一声闷响,砸在姜芙背上的那一下不轻,但她还未觉着疼,崔枕安握着她的腰见她神情痛苦,忙起身脚步摇晃带着她挪到旁处。
这破宅院年久失修,处处都是隐患,偶有碎瓦掉落,而今日是连着上头的木桩一同腐朽,掉下好大一块。
两个人站在日头底下,背上的痛楚迟缓袭来,巨痛一下更比一下深重,姜芙觉着甚至蔓延了整片脊背,身形单薄的几乎站不住,指尖紧紧掐在崔枕安的胳膊上,咬牙含泪说了句:“疼......”
方才那下砸的不轻,崔枕安垂目朝她背上望去,背上衣衫处有灰土,还隐隐透了血色。
这单薄的身躯此刻无助的依在他的怀中,再瞧地上那片破瓦烂木,砸在身上必伤无疑。
有那么一瞬间,崔枕安心里紧紧绷着的某根弦稍动了下,甚至充了一种莫名的悸动,那双紧紧扯住自己衣袖的手,好似也攥在了自己满是褶皱的心口上。
素来心思敏捷的人一下子犯了迟钝,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一队护卫匆匆赶来,头领见此情景,万分多余的问了句:“世子您没受伤吧?”
“我没事,先将夫人抬回房,再去请个医官给夫人看伤。”崔枕安轻捏了姜芙的指尖儿在她耳边低声宽慰道,“别怕,医官马上就来了。”
背上巨痛仍未好转,但耳畔传来崔枕安沉沉低语之际,姜芙便觉着不那么疼了。
她额头抵在他的肩头,两行泪划下来正滴在身前人的衣襟之上,闷闷地又问了一句:“你没伤着吧?”
声音颤抖着细若蝇蚊,崔枕安未听清,只将头又朝她压低了一分反问:“什么?”
“你没伤着吧?”她将声音稍提高了一分,可正是这一分,背后脊骨似碎开一般,相比方才越发疼了。
这回崔枕安听清了,就在听清的那瞬,他竟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眸光一闪,崔枕安下意识应声,语气略带责备:“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念我!”
这句是脱口而出,是他与姜芙相处这么久以来,唯一一句讲前未动过心思的。
也仅此一句而已。
当女医官来时,姜芙整片脊背的血色透湿了单薄的衣衫,她趴在内室的榻上,由医官来处理伤口,坐于外间窗榻之下的崔枕安偶能听到里面她因伤痛而叫嚷两声,脑中回想着是方才姜芙护在他身旁的场面。
不免有些恍惚。
内室珠帘声响,有婢女手捧了血衣出来,正是方才姜芙所穿的那件,血色凝成暗红,与瓦灰混在一起,显得颜色有些狰狞。
良久,医官自内室里出来,与崔枕安见礼:“下官见过世子。”
“夫人的伤都在背上,若再偏一寸就伤到了脊骨,好在只是皮肉之伤,未见伤骨,伤口不算大,却很深,下官已经为夫人上好了药,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药便好。”
听医官这般讲,崔枕安那颗不算稳动的心总算松驰下来,点头应道:“好,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医官福身,随行之人亦同时离去,人一走,房间便显得空了,仅剩下两个婢女。
他撑着小几起身,朝内室走的每一步都显得十分艰难,时候未到,该做的戏他一场都不能少。
好不容易挪到了内室,摆手示意两个婢女退下,他目光只望着前方床榻。
行的近了,崔枕安抬手掀开胧月似的帐幔,只见姜芙未着上衫趴在那里。
第4章 钟元
感觉到有人过来,原本趴在床榻之上的姜芙一侧头,正瞥见崔枕安的衣角。二人虽夜夜同榻而眠,却没有夫妻之实,这般相见还是头一回,她不禁有些拘谨,连肩膀都跟着缩起来,下意识的想要抓身侧的衣衫,却未抓到。
在崔枕安的视角看去,此刻她半张单薄的背上除了残留的血迹只剩下黑色的药膏,倒没什么旖旎之意。
将她的紧张忽略过去,崔枕安坐在榻边她的身旁。
“还疼吗?”他问。
自这个角度看过去,眼见着姜芙的耳根子都红了,甚至连脸都不敢转一下,只将下巴杵在软枕上摇了摇头,“敷上药之后就没那么疼了。”
显然,她是在骗人,那么重的一堆瓦砾砸下来任是个大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她呢。
沉默片刻,崔枕安并未讲话,而是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腰背上,而后小心翼翼的贴身过去,以唇瓣轻轻在她腰背后完好处吻了一下,似蜻蜓点水。
他掌心贴在姜芙腰际的时候姜芙只觉着一股暖意透来,而后待他微凉的唇贴来时,姜芙小小的身板没来由颤栗一下,连脚趾都跟着局促卷扣起来。
“你......做什么?”姜芙脸色如秋日熟柿,细听语气略带娇嗔。
他不言,指尖轻轻触在伤口周围,只是轻淡的又问了句:“当真好些了吗?别骗我,若是忍不了就告诉我。”
起初伤口上过药之后的确杀的疼痛难忍,不过方经他方才那一举动,当真是让人忽略了伤处的痛感,姜芙眼角朝后他所在的方向瞥去,“真的不疼了。”
“若不是为了护着我,你也不会受伤,”崔枕安微直起身子,手掌自她背后移开,“还不如让我受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实则也没细量过里面到底有几分真假,只是脱口一言。
姑娘的心思素来细腻,有这一言,便能甜到心里去,“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若再砸了头那还了得。医官都说了,我这只是皮外伤,又没坏筋骨,养上三五日便好了。”
且听身后崔枕安发出一声重重地叹,眼中却无光,“若能与你白首,是我崔枕安的福气。”
这种话他不只同姜芙说过一次,可没一次过心,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她受伤时还不忘关切自己的那瞬,崔枕安的确有动容在里,可心沉若海,比起相信姜芙对他是真心,他更愿意相信姜芙是为了博他的真心而下的血本。
多疑是崔枕安的本性。
他十四岁上京,这七年来宫里朝中什么尔虞我诈不曾见识过,稍有不慎就会给自己,给北境惹来祸事,金银也好,权利也罢,就连这眼前善解人意的美人于他而言皆是枝上毒蛇,他看似照单全收,实则没一处真心。
朝廷灭北境之心何止一日,他哪里能让这群人这么轻易的就抓到把柄。
他如是想,可怜姜芙每个字都当了真。
背上的伤口在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就当真不那么疼了,趁着崔枕安不在时,姜芙撑着胳膊起身,尽力避开伤处给自己套了一件小衣,待崔枕安取了药再回来时,见她人已经坐到了榻上。
“该换药了。”崔枕安腿脚不便,挪到榻前来坐下,将药碗放到小几之上,而后朝呆愣坐着的人张开手臂,“过来,我给你换药。”
姜芙是舍不得用他的,见他张开手臂也没动,只下巴微扬,“让婢女来就是了。”
崔枕安无奈轻笑一声,“算了,我信不过她们,粗使的婢子,手脚没个轻重。”
随而再次温声催道:“过来。”
见她仍不动,崔枕安干脆拎了她的手臂将人拉到身前来,让她半身趴在自己腿上。
女医官拿来的伤药透着一股子腥臭味儿,涂在身上那气味儿更甚,才缓平的伤口经着这一折腾又疼了起来,姜芙手指不觉扯了崔枕安的衣角。
近夏时衣衫单薄,指尖儿划过轻薄的料子崔枕安感知深切,手上涂药的力道随之又放缓了些,同时不忘在她伤处吹一吹,以缓痛楚,“再忍耐下,就快好了。”
姜芙乖巧点头,动作却不敢太大。
她趴在崔枕安的身上乖巧的似只猫咪,闻着他身上存留的淡然药香气,感受着他指尖儿上的小心轻缓,不知怎的鼻头一酸,眼圈儿也跟着热了起来。
姜芙自小失去双亲,到了姑姑家的第一日起她便知道,这世上或再没有真正疼爱她的人了,即便是亲人亦是如此。
天冷无人叮嘱她多加衣,伤病无人将她挂在心上,养她无非是为了堵旁人口舌,或是为了接住姜家财产,再者就是为了如今。
在冲喜一事上,她虽是如愿嫁给了心上人,可也确实是为了两位表姐顶亲的。这便是她的用处。
在姑姑家装傻充愣的过了这许多年,这般温和细致对她的,也唯有崔枕安一人罢了。
她紧眨两下眼皮,将自己的热泪强压下去,将脸贴在崔枕安的身前,尽力掩好自己的哽咽,她突然很想知道,那年宫宴,崔枕安是否还记得她。
“你来京城这么久,可曾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
细软的声音自他身上传来,崔枕安下意识一问:“什么?”
姜芙又将提示更进了一步,直白道:“就是,宫宴之上.......你可曾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
他手上动作未停,“每年宫中宴请都不少于几回,你问的是哪一回?”
“就是......四年前的宫宴......在盛夏.......”姜芙轻轻扯着他的衣襟,不知为何,每说起一个字都觉着不大好意思。
只见崔枕安手上动作一顿,随而眸珠微动,当真似认真的想了片刻,面色如常地摇头,“没有。”
“怎么,你有?”他反问道。
此下,姜芙眼中闪动的那点子期待一下子又化为泡影潮落下去,她曾想,或许,或许他会对自己稍有些印象,即便那日她哭鼻子的样子的确狼狈。
这也是为何她迟迟不与他说起的原由之一。
在姜芙眼中,崔枕安似天上的星辰,是不可摘指的圣物,与自己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或也是骨子里的那点子自尊更让她羞于提起在齐府受的每一次刁难。那样会显得她太难堪。
“没有.......”她摇摇头扯慌,紧接着又加了句,“那年的荷花很好看,花期很长。”
碗里的黑色药膏都舀尽,无一不涂在姜芙的背上,崔枕安将空碗放置一旁,轻轻拍了拍姜芙的后脑,“好了,只是难为你这几日睡觉都得趴着。”
“往后可别做这么傻的事了,你只护好你自己就成。”
这句话不光是安慰,更是对她的忠告。
姜芙哪里听得出其中一层深意,若再有一回,她也会毫不犹豫的似这回的选择。这话她也只当了耳旁风,撑着胳膊自他身上撑起,糊弄似的点头应下:“知道了。”
姜芙身上的伤口不浅,好在她皮肤算和,换了几回药,在第二日的时候伤口便照比先前好了许多,痛楚也不比先前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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