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皇上到底是在意的。
梁九功暗暗感叹了句,极力忽视因为出了虚汗而被里衣黏腻在身上的不舒服,恭敬道:“回禀皇上,奴才已经查探清楚了,贵妃娘娘得知瑞……那罪妇有孕,只是偶然,之后贵妃娘娘着急皇上,急着来为您侍疾,所以并不曾命人去敬事房查看彤史。”
“她虽不曾查看,但她手握凤印,彤史每日都需递到景仁宫盖印,若说她一点儿都不知道,朕却是不信的。”
康熙的眸子明明灭灭,说出的话叫人胆战心惊。
若是心知肚明,第一时间却不曾告知他,那她得用心就显得很是可疑。
梁九功赔笑道:“皇上,奴才有件事,想来还是要斗胆禀告。”
一边说着,他一边悄悄看了眼康熙的脸色,见他并无不耐烦躁,大着胆子道:“奴才听说,自打贵妃娘娘掌管凤印的这些年来,凡是敬事房递至景仁宫的彤史记录,那上面的凤印,皆非贵妃娘娘所盖,而是由贵妃娘娘宫里的大宫女依照规矩盖下的凤印。”
康熙略有惊讶:“确是如此?”
凤印这般被天下女子视为珍宝的东西,当年赫舍里氏在的时候,但凡涉及到盖印,皆是亲力亲为,钮钴禄氏和佟佳氏亦是如此,因为那是她们身份地位和权力的象征。
结果到了玥儿这儿,玥儿却让宫女在彤史上用印……是她不在乎这凤印,还是因为吃醋?
梁九功肯定的点头:“奴才不敢欺瞒皇上。说起来这事儿奴才也是才听敬事房的管事说的,若非如此,奴才也不知道。”
此时此刻的梁九功,无比的庆幸敬事房的管事跟他说了这件事,否则他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得了准确的答案,康熙心里的疑心渐渐消退,对曹玥有了些愧疚,他不该用如此阴暗的想法去猜测她的,她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若是叫她知道了,怕是又要不给他好脸了。
还好他是瞒着她的。
这个时候,主仆俩的心情竟诡异般的相同,都是庆幸不已,只不过两人的庆幸大不相同而已。
出于心虚,接下来康熙养病的日子,一次也不敢主动叫曹玥至乾清宫侍疾,而曹玥被拒绝了一次,就再也没有主动送上门过。
如此一来,宫里的气氛变显得愈发诡异。
宫中谁人不知,昭贵妃自打入宫便一直盛宠,从未有过一个月不见圣颜的时候,这回快一个月不得皇上召见,莫不是要失宠了?
除夕宫宴之上,明里暗里的打量曹玥的目光不在少数,可曹玥却仿佛没看到一般,面上淡然极了,时不时仰头饮一杯酒,直到脸颊上泛起红晕,眼神迷离,她佯装不胜酒力的扶额起身,冲康熙屈了屈膝:“皇上,臣妾似是醉了,便不打扰您和诸位的雅兴,先行告退。”
康熙抿唇默然了两个呼吸,点头应道:“去吧,夜里凉,让奴才们仔细伺候。”
阿哥席上的十三贝勒见曹玥提前离席,眸子里的担忧一闪而过,他正欲悄悄起身追上去,亲自送曹玥回景仁宫,却见下一瞬,坐在最上首的康熙已经起身,像是要离席的样子。
十三贝勒的屁股顿时又结结实实的坐在了椅子上,笑着同那些过来敬酒的人周旋。
梅林,曹玥伸手折下一枝梅花,抖落下梅花上的雪,低头轻嗅着梅花的香气,不免忧从心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竹影闻言,小心翼翼道:“娘娘可是心中郁闷?”
今年的除夕夜宴,安凝很是不巧的得了风寒,曹玥便让安凝在景仁宫养病,带了竹影出来。
竹影心思细腻,虽比不得安平,但与安凝想比,也是不差的。
曹玥侧眸看她:“何出此言?”
竹影轻声道:“奴婢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奴婢听的出来,您方才说的诗句,很是惆怅。若是您心中畅快,又怎会念出这样的诗句。”
因为酒劲儿还未过去,曹玥脸颊上仍旧带着一股子热意,被凉风一吹,显得格外舒爽。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竹影,你可还记得,本宫与皇上有多久未见了?”
竹影低头在心里默默算了下日子,道:“大约有二十五六日了。”
说罢,她抬头见曹玥眼眶微红,忙安慰道:“娘娘别难过,皇上只是之前龙体未愈,不便见娘娘罢了……”
本是安慰的一句话,哪知曹玥听完,苦涩道:“若真的只是如此,本宫倒还不至于如此。怕只怕……”
话到嘴边,曹玥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忙停住了嘴,不再继续往下说。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即可,要是说出来,谁的面子上都不好看。
见曹玥在除夕不开心,竹影是绞尽了脑汁,想尽了法子逗她开心:“娘娘,小曹大人的嫡子再过半月就满月了,您不若想想届时该给些什么赏赐。那小公子的满月正好是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可是个好日子呢。”
小曹大人指的便是曹顒,曹顒的嫡妻在十三贝勒和曹顒从湖州回来时,就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更是在半个月前诞下了曹顒的嫡长子。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曹玥就忍不住忧心:“说起来,十三也成婚有两年多了,兆佳氏却还未开怀,他膝下荒凉,本宫也要跟着担心。”
以前也就罢了,左右那时废太子还是太子,一切都还来得及,可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了,太子已废,其余有野心的阿哥已经开始暗自筹谋,夺嫡虽是要看圣心,但若是膝下无子,始终是一短处,于夺嫡无利。
瞧着曹玥被转移了心思,竹影暗暗松了口气。
而站在不远处梅树后的康熙,在听到主仆二人一半的谈话时就欲出来,可谁知这宫女太过争气,硬生生的把曹玥的注意力给转移了,气氛已然不在,康熙再出去就不大合适了。
于是有备而来的康熙只能讪讪退场,再寻良机。
细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曹玥心中生疑,那人来都来了,怎么在树后站了那么久,连面也不露就走了?
曹玥深吸一口气,罢了,既然他不出现,那她也没必要再演下去了。
看了看眼前薄薄的雾气,曹玥捧紧了手炉,踩着积雪回了景仁宫。
第189章
只是曹玥怎么也没想到, 悄悄跟她出来的人竟没有再次返回太和殿,而是出现在了景仁宫。
看着正殿外正对她点头哈腰的梁九功,曹玥垂了垂眼帘, 没叫人跟着伺候, 独自一人进了暖阁。
“臣妾给皇上请安。”
曹玥径自褪下大氅, 搁在一旁的圈椅上,脚步轻盈的上前屈膝问安,瞧着规矩极了,可只有两人自己心里清楚, 这般规矩到底是为了什么。
注视着正在保持着行礼姿势的女子, 康熙心头忽的一哽,除了当年两人刚相识的时候, 她待他从未有这样生疏的时候。
康熙忽略心中的不舒服,硬是从唇角扯出一抹笑,亲自上前拖着曹玥的手肘把人给扶起来:“不过些许时日未见,玥儿怎么同朕生疏起来了。”
曹玥低着头, 语气淡淡:“皇上说笑了,臣妾只是紧守规矩罢了, 何谈与您生疏。”
说罢, 她生硬的转移话题:“今儿是除夕,这个时候太和殿尚未散宴, 您不在太和殿主持, 怕是不大好。”
言外之意, 便是赶人了。
康熙像是没听懂,笑着拉着曹玥和他一起坐下:“朕身子才有好转, 也禁不住那么长时间的久坐,况且朕已经命魏珠留在太和殿看着了, 不会有事的。”
曹玥默了默,再次开口:“便是如此,您也该回乾清宫守岁,您在臣妾宫里,这不合规矩,臣妾也受不起。”
宫中规矩,素来只有皇后才能同皇上一起守岁,在没有皇后的情况下,皇贵妃也可以,不过也不是太名正言顺,至于贵妃,就没有这等殊荣了。
再三被曹玥拒绝,康熙身为天子的傲气突然就起来了:“前些年朕在除夕过来的时候,也没听你口口声声同朕讲规矩。”
话落,康熙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他手掌下纤瘦的身躯僵硬了片刻。
康熙顿时后悔自己嘴太快,忙不迭的补救:“朕不是那个意思,玥儿别……”
“皇上不必解释,臣妾都明白,前些年是臣妾不懂规矩,不知劝谏皇上,如今臣妾清楚了,自然不会再犯。”
曹玥眼眶微红,脸上的神情很是冷硬,说出的话也如雪一般冰凉,不留余地。
康熙心一沉:“玥儿,别赌气。”
曹玥拂开康熙放在她肩头的手,声音沉着冷静:“臣妾没有赌气,臣妾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与其说臣妾在赌气,倒不如说是臣妾看清楚了自己的身份。臣妾不过区区一贵妃而已,自然配不上您与臣妾同过除夕守岁的殊荣,前些年臣妾不曾规劝您,是臣妾失了本分,日后再不会了。”
这般自贬的话,叫康熙心里一阵难受:“朕与你的情意,你就是这样看待的?”
“不是臣妾这样看待,而是您告诉臣妾,臣妾应该这样看待。”
康熙气急,蹭的站起来:“胡说八道,朕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曹玥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是虚假:“皇上,臣妾累了,恐怕不能伺候您,您还是回去吧。”
一句逐客令,让康熙接下来的话噎在了嗓子眼儿里。
康熙自觉没了面子,甩袖离去,厚重的帘子被人发泄般的重重放下,发出闷厚的声响。
竹影送了康熙离开,进暖阁伺候时又多点了两盏灯:“娘娘,皇上他……好像很生气。”
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这个,她想问,皇上就这么离开了,真的没关系吗?若是……若是自家娘娘真的惹怒了皇上,那可如何是好?
曹玥悠闲的拿起铁钳拨弄着炭盆里烧的通红,又噼里啪啦作响的红罗炭:“本宫知道。”
她都把话说的那样直白了,若是不生气,那才不正常。
竹影见曹玥如此淡定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心慌:“娘娘,这大过年的生气到底不好,您……”
要不去哄哄?
话还未说出口,曹玥就冷冷睨了竹影一眼:“做好你该做的事情,与你无关的事情,莫要多嘴。”
她既然敢把人气走,就有把握能让人乖乖的回来,如若不然她也不敢这么做。
竹影被这一眼看的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忙跪下道:“奴婢知错。”
“安凝如何了?”
给个警醒,敲打一两句也就罢了。
竹影回道:“奴婢回来时去看过安凝姐姐,除了有些嗓子不舒服外,风寒已经好了许多,估摸着过两日就能回来伺候了。”
“嗯。”
曹玥微微颔首,还是习惯了安凝伺候,猛然换了人,哪怕竹影再小心翼翼,也还是不习惯。
因为除夕这日康熙的行踪比较隐晦,所以并未传出什么风声。
过了除夕,康熙先是要带众阿哥们至奉先殿祭拜祖宗,再回到乾清宫接受宗室和大臣们的叩拜等等,总之是忙的脚不沾地。
等闲下来的时候,脑子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昨夜。
康熙深深的呼吸了几个来回,忍着气道:“今日后宫有何动静?”
梁九功起先没明白康熙的意思,一五一十的把后宫嫔妃去拜见昭贵妃的事儿说了,结果却得到了康熙的一记无影脚。
梁九功被踹的一个踉跄,之后猛然明白过来,扶了扶歪了的帽子,忙道:“回皇上,贵妃娘娘今儿除了接连后宫的各位主子以及诸位福晋们,并未做什么。”
这答案可不是康熙乐意听到的,他再次深吸一口气:“贵妃今日心情如何?”
没道理昨儿个把他给撵走,她一点儿不高兴都没有。
梁九功心里叫苦不迭,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皇上和贵妃闹别扭,倒霉的怎么总是他?
他想了想,斟酌道:“回皇上,听回话的小太监说,贵妃娘娘的脸色好似不大好,今儿个妆容用了不少脂粉呢。”
就这么一句话,叫康熙心里翻涌着的火气慢慢平息了下去。
是了,玥儿心中肯定也是不好受的,不然她容颜天生丽质,平日连脂粉都只是薄薄施了一层的人,怎么会用那么多脂粉,一定是为了掩盖憔悴的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