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三阿哥打开锦盒的那一瞬, 马车动了, 缓缓朝着曹府驶去。
盒子一打开,一副颇有年代感的画卷映入眼帘, 卷轴封面上写着《洛神赋图》四个大字。
十三阿哥霎时睁大了双眼:“四哥,这副图是真迹?”
《洛神赋图》啊,即便他不如何对书画感兴趣,可该了解的还是了解的, 这副图乃是东晋顾恺之的作品,若是真迹, 那可是珍品, 对于喜好书画的外祖来说,无疑是一份异常合他心意的寿礼。
四阿哥淡淡颔首:“是。”
若是按照逻辑来说, 他一不曾有爵位, 也没有自己的门下奴才, 二私产不够,更没钱能买来这样的画, 所以他是不会有这样的珍品的。
可是谁让他有一个底蕴很是丰厚的养母呢。
孝懿仁皇后过身后,她留下的私产, 不说有一半给了他,也得有三分之一,余下的,皇阿玛尽数还给了佟佳氏。
而那三分之一当中,就有这样一副名家画作。
况且,若不是他想讨好昭贵妃,与曹家借机攀上关系,更为了投其所好,他是绝对不会拿这幅画作为寿礼的。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十三阿哥一直以来都把这句话刻在了骨子里。
四阿哥与曹家无亲无故,便只是陪他前去贺寿,凭他阿哥爷的身份,只需一份普通且贵重的礼物即可,完全不需要这样的厚礼。
十三阿哥眸子闪了闪,把卷轴放回锦盒里,合上锦盒,半是开玩笑道:“四哥,你出手也太大方了吧。额娘老早就在准备外祖的寿礼了,结果依我看,额娘准备的寿礼也只能在数量上取胜了,但那也都是些俗物,怕是样样都比不得四哥你的寿礼。”
“不可胡说。”
四阿哥紧绷着表情,冷冷斥了十三阿哥一句:“我只是寻遍了库房,只寻到了这一件能拿得出手的寿礼罢了,哪里能同昭贵额娘的心意相提并论。”
见四阿哥面色不佳,十三阿哥收起了试探的心思,四哥的情况他是知道的,或许这幅图真的只是最适合的寿礼?
十三阿哥暂且放下了怀疑,佯装困乏的打了个哈欠:“今日为了出宫,弟弟我可是起了个大早,这会儿还有些犯困。四哥,我先眯一会儿,等到了你记得叫我。”
话落,十三阿哥就靠在车窗上,阖上了眸子。
四阿哥眸色复杂的看了眼十三阿哥,微微抿了抿唇,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是在随十三弟去曹家的这件事上,还是在寿礼上,他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日日在前朝办差,曹寅要回京述职的消息,自然是瞒不过他的。
曹家深受皇恩,曹寅又是皇阿玛的心腹,他若是能借着这幅洛神图和曹寅拉近关系,哪怕仅仅只是一个表象,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他和曹家,和昭贵妃的关系很近,日后在朝堂之上,他的势力也可以有所发展。
无论如何,洛神图给出去的物有所值。
七八年前,曹家的根基都在江南,在京城中连一座像样的宅子都没有,还是康熙为了讨曹玥欢心,主动赐了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给曹家。
在京城内城这样达官显贵遍地都是的地方,三进三出的宅院占地面积已经不小了,要知道出宫建府的几位阿哥的府邸是比照着亲王规格来建造的,就这也只是五进的院子。
马车到曹府外面时,前来曹家参加寿宴的宾客已经到齐了。
曹玺和孙老夫人携曹顒正在前厅招呼客人,就见门房上的小厮飞快的跑进来通报:“老爷,老夫人,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到了,就在门外……”
话还未说完,曹玺等人拔腿就往正门去迎。
且不说十三阿哥是他的亲外孙,身上流着他曹家的血,只说他们阿哥的身份,就容不得他们怠慢。
由于四阿哥叫醒十三阿哥耽搁了些时候,待曹玺他们出门相迎时,十三阿哥才刚准备踩着小太监的背下马车。
没等他脚踩着地,一众人等就开始行礼,躬身的躬身,下跪的下跪。
四阿哥如劲竹般的身躯站在正门台阶下,对众人的行礼问安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唯独在看向曹玺和孙老夫人时,眉眼的冷淡严肃褪去了几分。
他正要亲自去扶曹玺和孙老夫人起身,身后突然冲出一个影子,先他一步跑到曹玺和孙老夫人跟前,一手一个的把人扶起来,面上露出了真切亲近的笑容:“外祖,外祖父快请起。”
十三阿哥没说什么都是一家人,不用行礼的话来,因为再是有血缘关系,到底还是君臣有别,礼数周全些,也不会叫人拿捏住把柄,说曹家不敬皇室。
曹玺混迹官场几十年,心眼儿跟蚂蚁洞一样多。他亲外孙的好意他领了,可是四阿哥是他外孙的兄长,断然没有他外孙越过兄长发号施令的道理。
故而曹玺和孙老夫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四阿哥身上。
四阿哥反应极快,连忙叫了起:“十三弟说的是,曹老大人和孙老夫人快快请起,今日曹老大人是寿星,我和十三弟出宫路过此地,正好来讨一杯酒喝,不知曹老大人舍不舍得。”
宫里那么多阿哥,就是太子爷的外家,赫舍里氏的老太爷过寿,太子爷也没有亲自到赫舍里家去贺寿,最多让人送一份寿礼过去,旁的阿哥更是如此。
要是说他和十三弟是特意来给曹老大人贺寿的,无端会给曹老大人惹来很多麻烦,倒不如寻个托词,哪怕都知他们的目的,最起码对外也能降低旁人的嫉恨。
曹玺笑呵呵的捋了捋胡须,一手拉着十三阿哥,一手对四阿哥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是自然,两位阿哥能来讨杯酒,是奴才的荣幸,两位阿哥里面请。”
四阿哥上了台阶,走到曹玺身边,同样做了个请的手势:“今日曹老大人是寿星,我是小辈,理当谦让,曹老大人先请。”
曹玺因为谁先进门的问题和四阿哥你来我往的推让许久,最后十三阿哥看不下去了,挣脱开曹玺的手,双手负在身后,率先跨过了门槛儿:“都别推辞,我先请了。”
四阿哥愣了片刻,好笑的摇了摇头,跟在十三阿哥身后,与曹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礼物也被曹家的小厮从正门给拉了进去。
开玩笑,宫里娘娘和皇子阿哥送的寿礼,当然要从正门进。
两位阿哥进去后,宾客们跟在他们身后,看见一大车的寿礼,个个儿唏嘘不已。
“这哪里是什么路过,分明是特意来贺寿的,还真是一人得道……”
如此多的寿礼,仅仅是临时起意去准备,又哪里能准备的了这么多?
有人听了这话,忙用食指挡在唇中嘘了一声:“心里清楚就好了,可别说出来,小心祸从口出。”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能光明正大的来贺寿,必然是经过皇上允许的,如此殊荣,难保不会惹的哪位眼热,若是被哪位听见了,拿他们当出气包,那可就不美了。
“这位夫人说的对,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若是夫人您实在是闲得慌,不若一会儿开席的时候,您多吃些。”
也好堵住你那不讨喜的嘴。
这两句闲话正好被压轴进去的曹顒听个正着,曹顒见说这话的两个妇人不知是哪个小官儿的夫人,也就没有了顾忌,直接出声嘲讽。
被嘲讽的那位夫人脸色涨紫,却因为地位不高,也不敢出声反驳,只能喏喏应道:“小公子说的是,一会儿一定多吃些。”
曹顒轻飘飘的扫了她一眼,那神态,和曹玥如出一辙:“晚辈还要去招待两位阿哥,就不陪夫人了,夫人见谅。”
曹顒一离开,两人对视一眼,被嘲讽的夫人霎时松了口气,轻拍着胸口道:“曹家这位小公子,年纪轻轻,却如此有气势,不过是两句话而已,我竟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另一位夫人深以为然:“谁说不是呢。”
原以为曹家是靠女人的裙带关系起家的,先是靠着孙老夫人这位皇上的乳母,后又靠着宫里荣宠不断的昭贵妃,这才能维持曹家的满门荣耀。
可如今看来,若是当家的男人没有点本事,便是靠着女人的裙带,也不会发展的如此快速迅猛。
曹家第二代正深得圣心,第三代又是如此,曹家日后,必然不可小觑。
不若回府后同自家爷们儿商议一下,投了曹家门下?
就是不知自家爷们儿一个小小千户,曹家能不能看得上。
她的心思曹顒不知,此时曹顒正引了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往曹玺的书房去:“正厅人多眼杂,以免有那些不长眼的冲撞了两位阿哥,两位阿哥还是随奴才去祖父的书房,待祖父从正厅脱了身,自会来陪两位阿哥。”
十三阿哥听曹顒说的如此客气,小胖手一下子拍上曹顒的肩头:“表哥,咱们都是一家人,叫我表弟就好了,阿哥那称呼,是留给别人叫的。”
曹顒比十三阿哥大了七岁,在面对这个身份比他尊贵,年纪比他小的表弟的亲近时,不免也纵容着:“好,表弟。”
“这才对嘛。”
第145章
十三阿哥在曹府被奉为座上宾, 曹玥却在景仁宫寒了脸:“你说什么?”
底下跪着的宫女战战兢兢,虽是在不冷不热的金秋,但她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里都泛着寒意:“娘娘饶命, 奴婢是与八阿哥有私, 可是奴婢并未做出任何有损十三阿哥身子的事情来, 还请娘娘看在奴婢主动坦白揭露的份儿上,饶过奴婢一命。”
曹玥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平复下来,淡淡道:“你放心就是, 本宫不是那等是非不分之人, 不论你所言是真是假,都让本宫提前有了防范, 本宫非但不会惩罚你,还会赏赐你。”
她眸子沉沉的盯着那宫女:“现在,你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来,不许有任何隐瞒。”
“是, 是。”宫女的唇哆嗦了两下,稳住心中的惧怕, 回忆起之前八阿哥中暑后没几日找上她的情形。
她本是辛者库的一个浣衣宫女, 贱名桃枝,样貌算不上秀美, 但也有两分清秀。
那日她洗完了宫里主子们的衣裳, 得了空闲, 便去内务府领自己的月例银子。谁知在回来的路上,一处偏僻无人的角落里, 遇上了八阿哥。
桃枝往后退开,贴着墙跪在角落里默默行礼, 原本想着等八阿哥离去,她也就能起身了。
然而八阿哥不知怎的,久久没有抬起脚步。
八阿哥在她面前站了多久,她就跪了多久。
直到她觉得自己的膝盖有些隐隐作痛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养尊处优的手:“起来吧。”
桃枝被八阿哥突如其来伸出的手差点吓的魂飞魄散,她忙磕了个头,连连道:“奴婢不敢。”
让阿哥爷亲自扶她一个辛者库的贱婢,她自认自己还不配。
八阿哥强硬拉着桃枝起了身,语气温柔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没什么敢不敢的,爷只是看你有几分面善罢了。”
桃枝勉强一笑,没有应声。
八阿哥又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桃枝一五一十回道:“奴婢贱名桃枝,是辛者库的浣衣宫女。”
“辛者库啊……”
八阿哥的声音有些悠长,在桃枝听来,里面好似包含了无尽的感慨与忧愁,但她却没看见,八阿哥的眼睛里充斥着满满的厌恶。
“说起来,爷对辛者库倒是有不小的缘分呢。”
桃枝闻言,更是讷讷的不敢出声了。
宫里谁不知道八阿哥的生母就是出自辛者库,更甚至前段时间还因为嫌弃自己生母的出身而被皇上罚抄了孝经。
此时八阿哥当着她一个辛者库奴婢的面儿提起这事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八阿哥看着桃枝脸上的胆怯和慌张,倏地笑了笑:“爷有这么可怕么,连句话都不敢和爷说?”
他好不容易让人在辛者库里千挑万选,选出了这么一个样貌还能拿得出手的宫女,要是个这么胆小如鼠的性子,那可不成。
桃枝连连摆手否认,急的脸色涨红:“不不不,八阿哥您不可怕,是奴婢不知该说什么。”
她是宫里除了清理恭桶茅房外的奴才们之外,身份最为卑贱的奴婢,平日里见过的身份最了不起的,也只是各宫里伺候的二等宫女,一等宫女的面儿只有偶尔在宫道上,才能远远看见,娘娘和小主们更是如此。
这样近距离的和阿哥说话,还是头一次。
见桃枝慌着解释,八阿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爷也没说什么,不必如此当真。爷是说真的,看你有些熟悉,好似从哪里见过一般。”
“八阿哥说笑了。”
桃枝一个年轻又地位低贱的宫女,猛地遇上一个对她如此温和的主子,尤其是这个主子还是阿哥,一颗心不由自主的动了,更多的,还是产生了不该有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