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觉罗福晋就回头瞪了佟佳玉茹一眼,然后皱着眉,看了眼门窗紧闭的殿内,一脸忧心的同夏青道:“娘娘久病,喝的药多了,屋子里难免有药味儿,只是也该打开窗子通风透气才是,否则屋子里空气这般浑浊,又怎利于养病?”
夏青叹道:“福晋有所不知,娘娘这病是不能见风的,一见风就咳的厉害,所以窗子,奴婢们也不敢随意打开,就怕刺激着娘娘,让娘娘病情加重。”
“原来如此。”
觉罗福晋点了点头,随着夏青进了寝殿。
皇贵妃知道觉罗福晋和佟佳玉茹要来,特意让夏禾在这个时间叫醒自己,见了她们二人,皇贵妃竟有一种久违的亲切:“伯母,四妹妹。”
觉罗福晋见皇贵妃瘦骨嶙峋的,不免红了眼眶,捏着帕子沾了沾眼角,哽咽的叫了一声:“娘娘……”
佟佳玉茹扑到皇贵妃床榻边,跪坐在脚踏上,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大姐姐,你怎么病成这样了,你难受不难受?茹儿好心疼。”
在家中时,觉罗氏已经耳提命面的教导过佟佳玉茹,嘱咐她在见到皇贵妃时尽量表现的亲切一些,如此对她才有好处。
好在佟佳玉茹听得进去话,哪怕是作戏,也是有模有样的。
皇贵妃与佟佳玉茹虽然是堂姐妹,可皇贵妃入宫时,佟佳玉茹还未出生,哪怕这些年来佟佳玉茹进过几回宫,见过皇贵妃几面,但她们之间却没多少姐妹情谊。
偏偏皇贵妃病中寂寞孤独,有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来看她,还表现的如此难过,皇贵妃也忍不住鼻头一酸。
眼见着皇贵妃和佟佳玉茹哭成一团,觉罗福晋也没有阻止,而是等着皇贵妃发泄完情绪后,才轻柔的吩咐一旁的夏禾绞了帕子,她亲自伺候皇贵妃擦了脸。
觉罗福晋和皇贵妃相互问候了几句,给皇贵妃说了家里一切都好的话,就听皇贵妃突然问起了她的额娘赫舍里氏。
觉罗福晋叹了口气:“自打娘娘从塞外回来后,二弟妹就病了,我原先以为二弟妹的病不严重,几日就能好全。可却没想到,二弟妹的病却一日比一日严重,最后竟病逝了。”
皇贵妃闻言,脑子难得上线,抓着觉罗福晋的衣袖,逼问道:“伯母,本宫的额娘身体一向康健,怎会无缘无故的就病了?若是小病,府医不会治不好,可若是大病,又是什么样的病,才能要了额娘的命?”
觉罗福晋心中微微一紧,她着实不曾想到,皇贵妃都病成这副模样了,竟也没有病糊涂,脑子还这般清楚。
为什么?其中缘由她再清楚不过,因为赫舍里氏仗着自己有个女儿是皇贵妃,所以在府中抢了她的管家大权,自己明明是大嫂,却被弟妹给压了一头,心中自然不好受。
所以在得知赫舍里氏病了的时候,她就买通了府医,换了赫舍里氏喝的药中的一味药,把救命的药换成了要命的药,无知无觉的弄死了赫舍里氏。
只不过她是不可能告诉皇贵妃真相的。
觉罗福晋硬是做出一副悲伤的样子,从眼角挤出两滴眼泪:“娘娘您是不知道,二弟妹这也算得上是心病了,知道娘娘您在塞外惹了皇上不悦后,二弟妹就一直在为娘娘您担心,后来不知怎的,您病重的消息又传来出来,二弟妹心中担忧,就病了,自此再也不曾好过。府医说,二弟妹硬是把自己好好儿的身子折腾成这样,是因为心病。”
皇贵妃愣住了,难不成额娘病逝,一切的源头皆是因为她?
第112章
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 唯有那角落里点着的几个炭盆噼里啪啦的炸的火星子。
“额娘……”
皇贵妃怔怔的叫了一声,两行清泪从眼眶滑落。
觉罗福晋叹息道:“娘娘切莫再伤心了,二弟妹走前, 还特意留了话, 让我带给娘娘, 娘娘可要听听?”
皇贵妃连连点头:“额娘给我留了什么话?”
觉罗福晋给皇贵妃掖了掖被角,面色怅然,回忆着那晚的事儿:“二弟妹临走时,还在惦记着娘娘, 她求我, 让我在她走后,无论如何也要进宫一趟, 把她留下的话一字不漏的告诉娘娘。”
“二弟妹说,万望娘娘保重自身,维系佟佳氏一族的荣耀,她是不能再帮衬着娘娘您走下去了, 就连娘娘年纪尚小的兄弟,她也不能再看顾, 所以一切就只能有劳娘娘多多费心了。”
赫舍里氏生了三儿一女, 女儿就是皇贵妃,儿子除了叶克书外, 还有德克新和最小的儿子隆科多, 隆科多今年也不过是六岁稚龄罢了。
皇贵妃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无力之感:“额娘, 女儿不孝,恐怕无法完成您的遗愿了。”
自家事儿自家最清楚的。
她如今的身子, 就像是漏斗一般,每日灌下去的补品和药, 都不会在她身体里停留多少,生机也在一日日消散,她还不知道能熬多久。
当她熬不住的时候,这宫里,就再也没有佟佳皇贵妃了。
没有佟佳皇贵妃?
皇贵妃思绪一滞,无神的目光缓缓移到佟佳玉茹身上。
只见佟佳玉茹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身浅绿色缠枝绣花旗装,小两把头上是嫩黄色的绢花,旁边还配了一支短的流苏发簪,衬的佟佳玉茹鲜嫩的脸又多了几分光彩。
皇贵妃抬起手,用瘦到只剩下一层皮的手摸了摸佟佳玉茹的脸,触手细腻光滑,好似那上好的绸缎一般,比起她已经苍老蜡黄的皮肤,佟佳玉茹倒是年岁正好。
这般想着,皇贵妃的手忽然就用力了几分。
“疼……”
皇贵妃抚摸着佟佳玉茹的脸的力度加大,由抚摸变为捏,佟佳玉茹的脸上瞬间浮现了一块儿极为明显的红印子。
觉罗福晋眼里划过一抹心疼,刚要出声提醒,皇贵妃就猛地回过神来收回了手。
想起自己与佟佳玉茹的年岁差距,又想到景仁宫里盛宠不衰的昭妃,年岁与佟佳玉茹也差不了多少,正是鲜嫩的时候,她若是皇上,定然也不会来承乾宫看她这么一张备显老态的脸。
皇贵妃眼眸深处是抑制不住的苦涩:“是本宫失神了,四妹妹没事吧?”
佟佳玉茹捂着脸,轻轻的摇了摇头,善解人意道:“没事,大姐姐不必在意,是茹儿肌肤太脆弱了。”
这样状似无意的话,落在皇贵妃耳中,又像是在她心里补了一刀。
觉罗福晋见皇贵妃神色不对,忙道:“娘娘别管茹儿了,您精神有些不大好,不若先休息休息,虽然一会儿时辰到了,伯母就要出宫家去了,但茹儿还是能留在宫里陪陪您的,你们姐妹以后有的是说话的机会。”
皇贵妃听着这话,只觉得像是平地一声雷,炸的她头晕目眩的:“伯母说什么?四妹妹要留在宫里陪本宫?”
觉罗福晋欣慰的笑道:“是啊,都是皇恩浩荡,皇上已经准了的。”
折子是上给钮钴禄贵妃的不假,但若是没有皇上准许,钮钴禄贵妃也不敢随意批复,四舍五入,那不就是皇上的意思了么。
由此也可见,皇上对茹儿日后接替皇贵妃的位置还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皇贵妃倏地看向一旁侯着的夏禾:“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本宫不知道?”
夏禾噗通一声跪下:“娘娘恕罪,是奴婢失职,怕您为此事忧心,就……就擅作主张,把这件事瞒了下来。”
她知道皇贵妃的性子,皇贵妃一旦知道此事,必定会闹的承乾宫不得安宁,哪怕皇贵妃病的闹不动了,可身为贴身伺候她的宫女,她首当其冲会受到打骂。
夏禾也想过事情瞒不住皇贵妃会生气,但能晚承受一日皇贵妃的打骂,又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有觉罗福晋在,夏禾不认为觉罗福晋不会把皇贵妃劝好,毕竟要留在宫中的玉茹格格是她的亲生女儿。
皇贵妃心底的愤怒油然而生,一种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浮上心头,刚要发作,觉罗福晋就按住了她的手,慢条斯理道:“娘娘消消气,夏禾也是为了您的身子着想,再忠心不过了。而且您此时知道,也不耽误什么。”
就算知道的早,也改变不了佟佳氏一族要再送女儿进宫的事实。
听出觉罗福晋言外之意,皇贵妃心骤然凉了下来:“佟佳氏是要放弃本宫了吗?”
觉罗福晋和蔼道:“娘娘想多了,什么放弃不放弃的,您是佟佳氏的女儿,是皇上的皇贵妃,这辈子都是。只是您阿玛和您大伯都觉得,娘娘您如今精力不足,有些事情就不再方便去做了,所以族里一致觉得,让玉茹进宫帮衬你,这样不论是对您还是对佟佳氏,都是有益无害的。”
皇贵妃用力拂开觉罗福晋的手,冷笑不止:“伯母说的好听,让玉茹进宫,与放弃本宫有何两样?本宫生性好面儿,丑话本宫也不妨直接告诉伯母,只要有本宫在宫中一日,姓佟佳的格格就一日不许入表哥后宫,否则别怪本宫心狠。”
她倏然笑了笑,捏着佟佳玉茹的下巴抬起,又仔细的端量了她的容貌,轻啧道:“像四妹妹这样的美人儿,若是折在了后宫,伯母该是心疼的吧?毕竟是伯母的亲生女儿,是嫡女呢。”
皇贵妃话说的极为不客气,觉罗福晋也撑不住脸上和蔼的笑,语气更是严肃强硬了不少:“作为娘娘的大伯母,我还是要劝娘娘三思而行。族里的意思,我违逆不得,娘娘您也同样不能。是,您是在宫里十几年,若是您不愿意,玉茹进了宫随时有可能丧命,可是您也要清楚一点,姓佟佳的格格不止一位,您能杀了一个两个,难不成个个儿都能杀了去?”
皇贵妃一噎,脸色有些不自然,可见觉罗福晋说到了她的心里去。
觉罗福晋也是个聪明的女人,对付偶尔聪明一回的皇贵妃那是绰绰有余。
见皇贵妃一时无话可说,觉罗福晋态度又软和了下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娘娘您想,您和玉茹到底也是嫡亲的堂姐妹,是同一个祖父母,关系再怎么也比旁人亲近了不少。玉茹进宫,总比那些族里和咱们家关系不好的人家的女儿进宫要强许多。日后玉茹也能接替您的责任,维系佟佳氏的荣耀,您自个儿说,伯母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说了这么多,最重要的一点却是没说。
那便是玉茹年轻,身体也好,待玉茹进了宫,得了皇上恩宠,指不定就怀上了皇嗣,要是个阿哥,那佟佳氏一族未必不会再出一个皇帝……
皇贵妃何尝不明白觉罗福晋说的都对,可她就是嫉妒,嫉妒后宫那些女人,就连自己的妹妹都嫉妒。
但她必须得承认,觉罗氏说的很有道理,也是事实,帮助玉茹进宫并获得表哥的宠爱,是她身为佟佳氏的女儿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她不能推辞,不能因为这件事让自己阿玛和弟弟受到族里的怨怪。
皇贵妃的心里的挣扎都表现在脸上,觉罗福晋看的透透的,也没有打扰皇贵妃沉思,因为她相信,佟佳氏教养出来的女儿,不说大局观有没有,为家族着想的那颗心,是一定会有的。
果然,皇贵妃挣扎过后,疲惫的点头:“伯母说的有道理,是本宫着相了。”
觉罗福晋笑着道:“这就对了,娘娘能想的明白,也不枉家族此前十几年对娘娘的支持。”
皇贵妃敷衍的点了点头,缓缓阖上了眸子:“伯母,本宫累了,正好时候也差不多了,伯母便就此出宫吧。至于四妹妹,伯母就放心把她留在承乾宫,本宫答应了伯母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的。”
话落,皇贵妃喊了夏青进来送觉罗福晋出去。
觉罗福晋笑看了夏青一眼,又看了眼佟佳玉茹,一直听着皇贵妃和觉罗福晋谈话的佟佳玉茹反应过来,柔柔道:“大姐姐,就让茹儿也送一送额娘罢,这次茹儿留在宫里,日后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呢。”
皇贵妃无所谓的嗯了一声,佟佳玉茹就跟着觉罗福晋一起出去。
走到承乾宫门口时,觉罗福晋赏了夏青一个荷包,道是要和佟佳玉茹私底下再说几句话,夏青极有眼色的后退了一段距离,既能确保自己听不到觉罗福晋和佟佳玉茹的话,又能看到她们二人。
觉罗福晋瞥了眼夏青,拉着佟佳玉茹的手,低声道:“茹儿,额娘费尽心思送你入宫,你当知道是为何。”
佟佳玉茹点点头,乖巧道:“女儿知道的,以往因为大姐姐,咱们家明明是长房,却总是被二叔家压了一头,如今大姐姐眼见着没有多少时候可活了,这样的境遇也得换一换了。”
觉罗福晋是个有野心的女人,教导出来的女儿也是个有野心的,只是身在皇宫,只有野心是不行的,最重要的是得有脑子。
不过她的女儿野心是有的,美貌也有,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有野心,太自持身份,目下无尘,所以不够聪明。
觉罗福晋正是清楚佟佳玉茹的毛病,所以一些大事总是要提前交代给她的:“茹儿,在宫里不比在家中,在家中,你不顺心了,怎么责罚打骂奴才都可以,左右有额娘给你挡着,可是在宫中,你就不能那么任性,得做出一副温柔大度的样子来,男人往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人,皇上自然也不列外,你明白么?”
佟佳玉茹一听到皇上也喜欢几个字,脸上霎时红了一片,羞怯道:“额娘,女儿明白的。”
“明白就好,还有一点,在宫里遇到什么大事,或者是探听到了皇上的心意和态度,一定要记得及时用额娘交给你的那个暗桩传信,记住了吗?”
“记住了,您就放心吧。”
觉罗福晋在离宫后,魏珠就禀报了康熙,彼时康熙正在景仁宫,得知佟佳玉茹真的留在了宫中后,也只是摆了摆手,就让魏珠下去了。
曹玥故作矫情的哼了一声:“皇上看起来心情不错。”
康熙许久不曾见到曹玥吃醋的模样,免不得就起了心思逗弄她:“还是玥儿知朕心思,朕心情确实很好,玥儿可知为何?”
曹玥低头拨弄着方才康熙给她的一只精巧的鎏金玲珑球,中心悬空的位置挂着一只用玉石雕刻的兔子,正是她的属相。
“皇上的心思,妾可不敢猜,到时皇上若是治妾一个揣摩圣意的罪名,妾才是百口莫辩。”
康熙见她只顾着低头看那玲珑球,视线一点也不曾落在他身上,索性一把给抢了过来,藏在了袖子里:“朕可算是知道何谓没良心了,朕对玥儿如何,难不成玥儿心中不清楚?朕何曾会为了这么一点子小事和你计较。”
揣摩圣意,真论起来,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人人都揣摩过圣意,其中就论梁九功那个狗奴才揣摩的最多。
可他心中也明白,他们揣摩圣意,很大原因都是为了更好的伺候他,取悦他,所以他也当做不知道,除非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亦或是想借题发挥的时候,才会拿这个罪名当做借口治罪。
曹玥没了玲珑球,也不在意,手不知又往哪儿摸了摸,摸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玉如意,用拇指的指腹慢慢的描绘着玉如意上的雕刻纹路,睨了康熙一眼:“既然您不计较,那妾可就有话直说了,若是有哪里让您不高兴了,您可要记着您方才说了什么才是。”
康熙这才反应过来曹玥的用意,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她额头:“行了,朕金口玉言,还会骗你一个小女子不成?”
闻言,曹玥停下手里的动作,抿着唇抬眸,顾盼生辉的眸子里映着康熙的影子:“妾听说,佟佳格格这次进宫,名为侍疾,实则是佟佳氏送给您的嫔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