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珠一动也不敢动, 就连眼珠子都不敢乱转。
一盏茶后,康熙手肘支着面前的御案, 手指按着太阳穴道:“说说吧, 昭妃的事,你都查到了什么, 昭妃又知道多少。”
魏珠先是从袖子里掏出小五和唆使九阿哥的太监两个人的口供, 并一张曹玥给的大额银票, 双手举过头顶。
待梁九功上前把这三样东西拿过递呈御前后,魏珠才一五一十的开始汇报这件事情的始末。
“冲撞昭妃娘娘的太监当场自尽, 奴才用了其他的法子,最终查到了端嫔娘娘, 只是似乎昭妃娘娘不信,之后宜妃娘娘因为十一阿哥的事去了趟景仁宫,昭妃娘娘又托宜妃娘娘的娘家查了小五的背景。”
康熙不置可否,莫说玥儿不信这事儿是端嫔干的,就是他也不信。
端嫔要是有这个脑子,当年也不至于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他把玩着桌面的镇纸,语气淡漠:“查到了什么?”
魏珠舔了舔干的起皮的唇,声音下意识的低了起来:“宜妃娘娘查到,小五的弟弟在去年入京时,曾受过皇贵妃娘娘的额娘,赫舍里福晋身边的贴身嬷嬷的恩惠。”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清楚,只寥寥几句,该明白的就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
想起方才在景仁宫时,曹玥眼中的恨,以及她求他给她做主的模样,串联起魏珠的话,康熙就都清楚了。
康熙微微阖了眸子,眼眸深处的情绪是失落,她不信他,所以才会趁那个时候要他的承诺。
好一会儿,康熙翻着面前的口供,捏着那张银票问道:“这银票又是怎么回事?”
魏珠又把银票是怎么来的给讲了一遍:“后来奴才拿着这银票和您给奴才的令牌去了一趟钱庄,查到了这银票上面的编号,登记的人家正是佟家。”
康熙忽的就笑了:“这么说,就连十一阿哥险些夭折,也是出自赫舍里福晋的手?”
魏珠吓的脸都白了,支支吾吾不敢应声。
康熙没空搭理他,指尖轻点着桌面,眼眸微眯,一个妇人罢了,若是无人在她背后支招,她岂敢有胆子一下子动连着九阿哥在内的三个皇子阿哥?
看来这些年,他给佟家的荣耀和体面,已经让他们忘了自己该守的本分了。
“梁九功,去长春宫传朕旨意,褫夺董氏封号,贬为答应,叫她搬去冷宫,和乌雅氏作伴吧。”
对佟家和赫舍里氏的处置他得好好儿想想,可是对董氏,康熙处置的毫不犹豫,也没有一丝怜惜董氏的意思,唯有那仅剩的答应位份,是他对董氏仅有的仁慈。
因为但凡被废为庶人贬入冷宫,死后也不过是草席一卷,扔进乱葬岗,连埋都不会有人埋。可若是还有位份,哪怕进了冷宫,日后身死,也有资格进妃陵。
康熙回宫后天色还没暗下来,就雷厉风行的处置了端嫔,不清楚内情的人知道后,难免唏嘘。
董答应在接了圣旨后,提着的一颗心却终于落地了,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夜半被噩梦惊醒了。
她流着泪笑道:“梁公公,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所以我想见昭妃娘娘一面,亲自和昭妃娘娘认错,不知公公可愿帮我?”
董答应一遍说着,一边拉过梁九功的手,褪下了手腕上成色不错的玉镯塞进他手中。
梁九功不动声色的捏了捏那镯子,叹了口气:“杂家只能帮小主带句话,至于昭妃娘娘见不见小主,那就不是杂家能做得了主的。”
董答应激动的连连点头:“我知道的,多谢梁公公,多谢。”
景仁宫,曹玥得知康熙对董答应的处置后,以为这便是康熙给她的交代,正在生闷气呢,梁九功就到了,见安凝和安顺气氛低迷的守在外面,不由得收了笑,也没急着说明来意,只同安凝道:“姑娘怎么没在里面伺候娘娘?”
安凝鼓了鼓脸颊,看向梁九功的眼神没了之前的亲近,而是带着疏离:“娘娘正在休息,不需要奴婢伺候。梁公公不是去长春宫传旨了吗,来景仁宫做什么?”
她的语气有些冲,梁九功这人长了一千八百个心眼子,当即就察觉到这中间怕是有什么事。
又听安凝提及长春宫,联想到此前在乾清宫时听魏珠说的情况,梁九功紧了紧手中的拂尘,笑道:“杂家是去长春宫了,只是董答应想求见昭妃娘娘,所以请杂家来传个话……”
梁九功话还没说完,安凝就挤兑道:“梁公公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一个因为害了娘娘被皇上贬入冷宫的答应,谁知道她有没有安好心,万一又要害娘娘,出了什么事,这个责任谁来负?梁公公你吗?”
安顺站在一旁,见梁九功脸色微白,立时替安凝描补:“梁公公别介怀,安凝姑娘也是太担心娘娘和小主子的安危了,毕竟娘娘如今还胎气不稳,见了董答应,保不齐要动气的,这对皇嗣可不好。”
在这大热的天儿里,梁九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脸色异常难看,要不是还有人在,他多少也得照自己脸上扇一巴掌。
是他糊涂了。
梁九功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干笑道:“是杂家考虑不周了,杂家来过的事儿,就不必告诉昭妃娘娘了,杂家这就告辞。”
他暗自摸了摸袖子里的玉镯,一阵嫌恶,董答应给的东西,他还是消受不起啊。
梁九功刚转过身,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梁九功下意识的止步回头,便见曹玥一身月牙白的大袖外衫和百褶裙,披散着一头乌发现在殿门正中的位置。
在宫里敢明目张胆的穿汉装的嫔妃,也就昭妃娘娘一人了。不过还别说,汉装比旗装更能衬托出昭妃娘娘的美,更是仙气儿十足。
梁九功正想着,行礼的动作慢了半拍,曹玥的话就抢在了他行礼之前:“梁公公方才的话,本宫听到了,梁公公把董答应带过来吧,本宫正好有话想问她。”
“这……”要是没有刚才安凝和安顺的话,梁九功巴不得曹玥肯见,一定利索的应下,可现在,他担不起这个责任,也赌不起这个万一,不然真出了事儿,皇上一定会扒了他的皮。
曹玥冷笑道:“无妨,梁公公不必担心皇上会因此责怪你,因为在本宫看来,梁公公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胜过本宫和本宫腹中的孩子许多。”
安平的担忧果然成了真,皇上如此迅速的处置了董答应,却丝毫不提真正的真凶,可见皇上有心包庇。
但她也绝不会就这么认了,她总会有自己的法子,逼着皇上如她所愿的。
梁九功的心被曹玥的话狠狠揪了一下,吓的浑身都在抖:“娘娘说这话可就折煞奴才了,奴才卑贱之身,怎配和娘娘皇嗣相比?”
曹玥唇边含了一缕浅淡的讽刺:“配不配的,不是梁公公说了算,也不是本宫说了算,而是在皇上的心。就好比在皇上心里,本宫永远都比不过皇贵妃,自然也比不过皇贵妃的额娘。”
话落,曹玥毫不犹豫的转身,还不忘交代梁九功:“记得带董答应来见本宫。”
安凝跟在曹玥身后进去,扶着曹玥坐下,担忧道:“您那样说,皇上会不会动怒?”
曹玥拿起桌上触手生凉的象牙柄双面绣团扇,仔细的欣赏着上面精致的刺绣,漫不经心道:“或许会,也或许不会。不过不管皇上会不会,至少当着本宫的面儿,皇上只会忍着怒气。”
她笑的眉眼弯弯,比起仅仅是得宠,这便是有孩子的好处了。
梁九功从景仁宫出去后,总觉得今儿自从自己来景仁宫后,见到的人都不大对劲儿,先是往常景仁宫来回走动的奴才少了不少,又是安凝阴阳怪气,后来昭妃娘娘也尽是说一些诛心的话,这不明摆着昭妃娘娘心气儿不顺么。
左思右想,梁九功往长春宫的脚步一转,回了乾清宫,把在景仁宫的所见所闻汇报给自己的主子。
康熙趁着梁九功离开的这段时间,抽空批了几本重要的折子,听到梁九功的回禀,捏着湖笔的手指微微用力:“昭妃当真这么说?”
梁九功苦着脸:“奴才不敢妄言,奴才瞧着,昭妃娘娘像是很生气的样子,脸色也不大好,就是不知身子有恙没有。”
虽然那会儿昭妃没给他留面子,但他心里明白,昭妃的那股子邪火并不是冲他发的,而是故意说给皇上听的,他只是受了牵连而已。
所以他禀报给皇上知道,看皇上的态度如何。皇上对昭妃的态度,也就是他对昭妃的态度。
第99章
曹玥在景仁宫等了许久, 直到天黑,也没等来董答应,连康熙也命魏珠过来传话, 说是乾清宫忙, 晚上就不过来了。
当着魏珠的面, 曹玥面色微沉,待魏珠走后,曹玥却是笑了起来。
安凝本有些害怕,见曹玥笑了, 急急道:“皇上不来, 肯定是生气了,您怎么不担心, 还笑呢。”
曹玥怀孕后,安平每日都会检查正殿的所有物品,以防万一,安平正检查曹玥对面炕上的软垫, 冷不丁就听见安凝的话,头也不抬道:“要是你不在意的生你的气, 你会生气吗?”
安凝想也不想道:“你都说我不在乎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
她一开始还不理解安平为什么会问她这种问题,等她把话说完, 才瞬间回味过来, 恍然大悟:“你是说, 因为在意,所以生气?”
曹玥拿了修指甲的工具慢慢的修着稍微长长了的指甲:“有些事情, 越是逃避,越是代表了心虚, 皇上对本宫说过的小事,从未出尔反尔过,今儿是第一次。不过本宫可以放任皇上不见本宫,但本宫也会让皇上主动踏进景仁宫。”
要是从前,她少不得主动服软,可有了孩子,就如同有了尚方宝剑。
虽然此举不乏有利用孩子的嫌疑,但她是孩子的母亲,孩子还没出生,利用一下怎么了?
曹玥表示,她一点儿也不心虚。
梁九功是先回景仁宫禀报了他认为重要的事,又在请示过康熙的意思后,第二日就叫人把董答应带到了景仁宫,因为怕曹玥再说些什么让他心惊的话,梁九功直接就不敢露面。
答应位份和一宫之主的嫔位在身份上天差地别,在衣着上更是区别极大,董答应一个被打入冷宫的答应小主,穿的比妃位身边大宫女都不如。
这不是董答应第一次来景仁宫,然而她还是被景仁宫低调淡雅的奢华给惊到了,心中的悔意再一次从心底翻涌而出。
董答应一脸菜色的跪下请安:“婢……婢妾参见昭妃娘娘,昭妃娘娘万福金安。”
当惯了主子,自称惯了臣妾,猛的再回到当年赫舍里皇后还在,自己还是无名无分的庶妃时自称婢妾的时候,极为不习惯,也难以开口。
可等自己开口说出了那两个字,束缚着自己的枷锁像是被打开了一样。
曹玥支着脑袋,姿态慵懒,也没叫起:“你想见本宫,为什么?”
董答应眼神躲闪,不敢看着曹玥,声音也虚:“婢妾……婢妾是前来请罪的,当日那两个太监,是婢妾……”
她犹犹豫豫,最终眼睛一闭,大着胆子说了实话:“是婢妾命他们做的,因为婢妾记恨娘娘此前抢了婢妾的十二阿哥,还唆使皇上把十二阿哥交给一个奴才抚养。婢妾好不容易才能养个孩子在膝下,娘娘却一句话夺了婢妾的指望……”
“是婢妾当时昏了头,一心想着报复娘娘,如今婢妾已经受到了惩罚,还望娘娘能高抬贵手,放过婢妾。”
没错,她之所以想着来景仁宫见曹玥,表达自己的歉意只是微末,最主要的还是怕曹玥会让人在冷宫里折磨她,所以她才厚着脸皮来求曹玥,在冷宫里给她一个稍微安稳一些的日子,再多的,她也不会强求。
在董答应看来真心实意的话,在曹玥听来却是可笑至极,她眼眸冰冷的盯着跪在地上的董答应:“若是你因为十二阿哥的事记恨本宫,那大可不必,因为你从头到尾都记恨错了人。宜妃当初是因为此事找过本宫,但本宫推辞了。把十二阿哥交给苏麻喇姑抚养不是本宫进言的,从头到尾都是皇上的意思。”
董答应惊疑道:“可是婢妾听荣妃娘娘说,这件事是……”
话说了一半儿,董答应就断了声,很显然,她想明白了,到了这个时候,昭妃没有骗她的理由,是荣妃说的话误导了她。
曹玥慢悠悠道:“荣妃,是她呀。”
在查到董答应身上的时候,曹玥就在想她与董答应之间有什么过节,思来想去想到了十二阿哥。
但十二阿哥这件事董答应要是没有听到什么话,估摸着也不会大着胆子行凶。
所以她一直怀疑有人在董答应面前说了什么,只是这个人,到底是宜妃,惠妃还是荣妃,她不确定。
不过她最怀疑的还是荣妃,因为荣妃嘴碎的厉害,也喜欢挑拨别人自己看戏,如今得到了证实,果然是她。
“看在你给本宫送了个消息的份儿上,本宫应你所求,只是你都能因为这件事谋害本宫了,那给你错误消息,害的你被皇上打入冷宫的罪魁祸首,你是不是不甘心,也想报复回去呢?”
董答应一个激灵,连连摇头:“婢妾不敢,婢妾不敢再有不好的心思了,要是事情败露,怕是婢妾连冷宫都住不得了。”
至于住哪里,那还用说,当然是棺材里。
“不敢?”曹玥悠悠抬手弹了弹指甲:“不敢便不敢吧,本宫不为难你,反正进冷宫的人又不是本宫。”
曹玥咬紧了冷宫二字,董答应怕的浑身颤栗,牙关都在抖:“婢妾……婢妾知道了。”
董答应走后,花房又照常送来了几支莲花,安凝从库房里找了个粗口碗状的花瓶,里面添了些水,送到曹玥面前供她给莲花插瓶:“董答应胆子不大,又没什么脑子,娘娘作何叫她去对付荣妃?要是董答应败露了,说是娘娘指使的,那该怎么办?”
曹玥剪了段儿莲花根茎,斜着放入水面:“本宫既然敢叫她做,就不怕她说。就算她说了,也得有人信。况且董答应有没有脑子不重要,难道你不觉得,没脑子的人,使用光明正大的阳谋,往往比阴谋更有效吗?”
就好比害她的时候,若是使用麝香藏红花那等活血堕胎之药,未必能伤害到她。可直接叫人冲撞她,她又没有半分防备,反应不及时的话,还真会叫她得逞。
“有道理。”
康熙回宫后,折子积压了不知多少,大臣们排着队在乾清宫外等候召见,几日下来,康熙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是奢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