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儿一字一句道:“太皇太后的印玺一直是奴婢在保管着的,奴婢可以趁此机会在空白懿旨上用印, 用来防患未然。”
太皇太后的印玺,只有太皇太后还活着的时候有用,等太皇太后去世之后,印玺就要被内务府收起来,所以她们只能在这个时候物尽其用。
太后素来胆小,下意识就觉得不妥,生怕被人识破,还是在苏茉儿再三劝了之后,才勉强点头同意,就是自己仍旧心慌的紧。
两人进了寝殿旁的侧间,苏茉儿盖好了印,收起空白懿旨道:“太后莫要担心,除了您和奴婢,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此事的。”
太后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但愿这懿旨没有要用到的时候。”
苏茉儿不置可否,比起太后,她显然更了解格格的心思,格格尚有心愿未曾完成,便只能由她代劳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响起了宫女惊喜的声音:“太后,苏嬷嬷,太皇太后醒了。”
太后和苏茉儿对视一眼,忙快步进了寝殿。
徐太医正在给太皇太后诊脉,太后进去甫一见太皇太后比起之前精神了许多的面容,当即大喜:“太医,皇额娘是不是有好所转了?”
平时这个时候,太皇太后只会是睡着,不会清醒的。
徐太医收回手,为难的摇了摇头:“回太后,奴才无能,太皇太后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原本按照太皇太后的身体,早该撑不住了,幸好有太医院一众太医和珍贵的药材吊命,太皇太后才能多活这许久,如今即便是再珍贵的药材,于太皇太后而言,也是无用了。
说完这句话,徐太医重重的把头磕在地上,再不敢抬头。
太后大受打击,脚步连连后退,差一点就摔倒在地,苏茉儿也是立时红了眼眶:“格格……”
徐太医说完诊断结果,便有那有眼色的奴才去乾清宫禀报,与此同时或早或晚,六宫嫔妃也都收到了消息。
在康熙前脚刚道慈宁宫时,嫔妃们也都前后脚到了,只是她们依旧等在正殿,连太皇太后的面儿都见不到。
寝殿里,康熙一脸的隐忍:“徐太医,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徐太医微微颤颤道:“奴才无能。”
康熙轻轻阖上眸子,声音哀伤:“罢了,时也命也,这或许就是命吧。”
缓了片刻,康熙睁开眼睛,看向太后和苏茉儿:“皇额娘,苏嬷嬷,朕想单独和皇玛嬷待一会儿。”
太后和苏茉儿自然同意,转身出去,伺候的奴才和徐太医也在梁九功的招呼下退了出去。
康熙只看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就会意,自觉的守在寝殿门口,不会让任何人打扰。
待寝殿里安静下来,康熙撩起衣袍坐在太皇太后身侧,体贴的为太皇太后掖了掖被角,看着太皇太后眼角的晶莹,康熙轻叹:“皇玛嬷,朕知道,您叱咤风云几十载,临终却瘫痪在床,心中定是难受的紧,可是朕又何尝好受呢。可是皇玛嬷您曾经教导过朕,为上位着,喜怒当不形于色,朕不会表现出伤心欲绝的模样,您也不当悲苦流泪才是。”
康熙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帕子,轻轻的擦去太皇太后眼角的眼泪,然后仔细的打量了太皇太后两眼,倏地笑了:“瞧,眼泪在您身上很是违和,还是这样看着比较熟悉。”
太皇太后见康熙如此模样,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用尽全力使嗓子发出声音,好似想说什么,然而康熙却一根手指头抵在了她的唇上:“皇玛嬷,安静些,您省着些力气,或许还能多活一会儿。”
“朕与您祖孙一场,就算您不说话,朕也知道您想问什么,无非就是想问朕为何如此反常,是不是?”
康熙的声音温柔至极,太皇太后却只觉得自己毛骨悚然,浑身发冷,哪怕寝殿里通着地龙,温暖如春,身子还是在轻颤。
“您怎么发抖了,可是冷了?”康熙面无表情,说出口的话异常温柔:“朕让人把地龙再烧的旺一些就不会冻着您了。”
他往外吩咐了一声,梁九功紧跟着就吩咐了底下的奴才去办。
没一会儿,康熙便觉得自己有些热,亲自动手脱了外袍,搭在衣架上:“您已经落得这个田地,命不久矣,有些事,朕也不想再继续憋在心里了。朕只想问个明白,要个答案。”
康熙再次走到床榻边,这次他没坐下,而是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太皇太后,眼神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时隔二十多年,有个问题,朕一直想问皇玛嬷,当年皇额娘去世,真的只是病逝这么简单么?”
话落,太皇太后浑浊的眼眸突然瞪大,里面带着恐惧,嗓子里发出的声音也带着紧张,好似在说,你为什么会问起这件事一样。
“朕忘了皇玛嬷您说不了话了,不能给朕答案。不过没关系,朕已经知道了,不如就由朕说给皇玛嬷听。”
“当年皇玛嬷送给朕的那尊紫檀木佛像里藏的东西,才是害皇额娘病逝的根本原因。这样缜密的心思,连朕后来得知后,也免不了赞叹皇玛嬷一声。”
若是对孝康章皇后下手的不是太皇太后,而是太后,康熙根本就不会和太后说这么多,直接以牙还牙,叫太后也病逝就是了,可太皇太后于他有恩,又有仇,康熙心里不是不纠结难过的。
自己尊敬的人,是害死自己额娘的凶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太皇太后身子一滞,长长吐出一口气,直接闭上眼睛,消了声默认了康熙的话。
她做了就是做了,还是快要死的人了,再否认又有什么用。
康熙气极反笑:“您还记得朕废了乌雅氏那日问您的话吗?”
太皇太后的思绪被康熙的这句话带回了那日。
她记得,康熙问她,她这辈子可有做过后悔的事。
而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连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接说了句没有。
康熙眼角冷意尽显:“看来您想起来了。”
原本他不打算把事情做绝,可是因为她的一句毫不犹豫的不悔,自己才会落得这样的地步。
“朕与您不同,您做过的事直到皇额娘去世也不曾得知真相,可看在您扶持朕登上皇位,悉心教导的份儿上,朕却不愿您临到了还是这么稀里糊涂的。”
说着,康熙弯下腰,凑到太皇太后耳边,悄声道:“朕早就知道乌雅氏给您的丹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了。”
早就知道……
他知道……
太皇太后立时挣扎起来,想怒斥康熙,然而身体受限,动不了康熙分毫,也只能发出阵阵难听的声音。
康熙直起身子,静静的看着太皇太后挣扎,从一开始的动作激动,到最后筋疲力尽,再到亲眼看着她断了呼吸,康熙心里却没有母仇得报的快感,有的只是无尽的沉重。
他转身推开寝殿的门,梁九功忙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再悄悄看了看康熙忍痛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快步进去探了探太皇太后的鼻息,当即跪下高声喊道:“太皇太后崩了……”
康熙二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昭圣太后于慈宁宫正殿崩逝,享年七十三岁。
帝大恸,于乾清宫内闭门七日不出,第八日时,从乾清宫内传出一道圣旨,褒扬太皇太后生前为大清所做的功劳,更是下诏,为昭圣太后上谥号,是为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
之后灵柩停灵半月后,并未运往盛京与皇太极合葬,而是安置在京东清东陵,并将孝庄文皇后生前所住的慈宁宫正殿五间拆建于昌瑞山下,称“暂奉安殿”,停灵其中。
丧仪之大,耗费银钱之巨,让天下百姓称赞当今的仁孝之心。
因为孝庄文皇后的崩逝,康熙二十五年这个年过得格外冷清,康熙下旨,命天下百姓为其服丧一年,一年内不得有婚嫁喜宴,不得举办宴会。自己更是以身作则,足足三个月独住乾清宫,未曾踏入后宫一步,看这架势,像是足足要守孝一年。
而后还是前朝大臣劝谏,康熙才不情不愿的应下。
待康熙重入后宫之时,已经是康熙二十五年四月了。
第87章
四月的天早已回暖, 御花园里的桃花开的正好,嫔妃们也早早就换上了单薄的春装,只因为孝庄文皇后的孝期未过, 加之太后和皇贵妃一直缠绵病榻, 嫔妃们也不敢过于打扮, 个个儿瞧着都很是素净,旗头上的簪子也不见几支,都用了绒花代替。
宜妃去寿康宫请安过后,回去的路上路过景仁宫, 见时间还早, 索性寻了曹玥说话。
只是她没想到,都快中午了, 曹玥方才起身。
等着曹玥收拾妥当,宜妃瞟了眼曹玥眼尾的春意,调侃她:“看来皇上是真疼妹妹,妹妹竟睡到了这个时辰。”
皇上一进后宫, 除了先去承乾宫坐坐,又在永寿宫歇了一晚后, 第三个来的地方便是景仁宫了。
而且皇上入后宫的顺序, 除了看位份以外,越早去谁那里, 就说明越是宠爱谁。
曹玥笑了笑, 不愿意把自己的房中事拿出来说嘴, 便问宜妃:“宜妃姐姐来我这儿,怕不止是闲话的吧?”
宜妃明艳一笑:“要不还是妹妹聪明呢。定贵人于一个多月前诞下十二阿哥, 皇上除了例行的赏赐外,并没有发话安排十二阿哥的去处, 按照规矩是直接养在了主位端嫔那儿,本宫对端嫔倒是没什么想法,只是妹妹应该也知道,端嫔近来和章佳贵人,通贵人一般,去承乾宫去的格外频繁。”
通贵人眼馋章佳贵人巴结皇贵妃成了贵人,就立即如墙头草一般也贴去了承乾宫,指望着皇贵妃赏她一个嫔位。
至于端嫔,就是想巴结皇贵妃,让十二阿哥能记在她的名下。
曹玥捏了块儿桃花酥吃下,垫了垫肚子,又喝了口茶,好奇道:“当初定贵人搬去端嫔宫里时,宜妃姐姐你好像也没反对,怎么如今听着,像是不想再让端嫔抚养十二阿哥了?”
宜妃毫不避讳道:“此一时彼一时。若是皇贵妃真的如了端嫔的意,能把此事办成,那端嫔必定唯皇贵妃马首是瞻。皇贵妃就是如虎添翼,日后四阿哥也会多了个助力,不论是对本宫也好,还是对惠妃和荣妃,这都是她们不愿看到的。”
别看她生了三个阿哥,可事实上,五阿哥养在太后那里,就势必与皇位无缘,小十一又是一副病殃殃的样子,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小十一能不能养大。
三个儿子里,只有小九还算康健,但性子却着实让她头疼,仅仅比十阿哥大了那么一点儿,就知道天天带着十阿哥到处疯玩儿,招猫逗狗,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儿。
她的儿子尚且看不出能耐,但四阿哥不同,听说自从乌雅氏被废入冷宫,自己也病了一场后,在上书房里读书格外用功,师傅都夸过不止一次,太子和大阿哥的风头四阿哥压不下,三阿哥读书更是有天赋,唯独五阿哥一口蒙语,半掺杂着满语汉语,备受师傅们的忽视。
此时的宜妃完全忘了,比起五阿哥,身有残疾的七阿哥更受人忽视。
她的儿子是如此境地,她又怎能让乌雅氏这个仇人的儿子独领风骚?
宫里的女人不是为了家族,就是为了孩子,所以曹玥大概也能猜到宜妃的心思,不过嘛……
曹玥轻柔的用帕子沾了沾唇角:“此事与我没什么关系,宜妃姐姐若是有何想法,自去做便是,或者惠妃和荣妃才是宜妃姐姐更加合适的同盟。”
宜妃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挑,颇有几分风情,她红唇一勾:“惠妃和荣妃那里,本宫已经去过了,如今四妃中只差妹妹了。况且去岁之前,本宫曾听闻端嫔对妹妹不敬,妹妹心中难道就没什么想法?”
曹玥摇头:“那只是端嫔求子心切罢了,本宫能理解,便也不会和她计较。”
不会和她计较?
宜妃眼中划过一抹精光,若是真的不会和端嫔计较,那内务府又何至于在炭上为难端嫔,红罗炭的数量不仅少,而且碎,大多数都是次一等的竹炭,端嫔的日子可很是难过了一段时间。
若非端嫔巴上了承乾宫,内务府的人才不敢再使心眼儿,否则还有的端嫔受的。
不过这一点宜妃心中清楚也就罢了,不会说出来伤了彼此的颜面和情分。
她继续劝说:“妹妹大度,可端嫔却不似妹妹这般,她可是无时无刻不在防着妹妹和她抢十二阿哥呢。”
宜妃如此竭尽全力游说曹玥,安的什么心她不是不知道,不就是觉得她们以她们三人之力,对抗不了皇贵妃么,后宫中如此,前朝更是如此。毕竟佟半朝的称呼可不仅仅是叫叫这么简单。
佟家的姻亲和门生的关系网遍布朝堂,不然皇上也不会一边因为佟家是他母族而抬举佟家,另一边因为佟家势大而忌惮皇贵妃,不愿皇贵妃生下带有佟家血脉的阿哥,就连更改四阿哥的玉碟,皇上都不愿意。
曹玥听着宜妃说的口干舌燥,忽然就觉得有些乏味,抬起眼帘看了安凝一眼,安凝忙道:“娘娘,时候不早了,皇上早上走时吩咐,要来用晚膳,您看是不是得提前吩咐小厨房备着了?”
宜妃闻言,忙起身告辞:“既然妹妹有事要忙,那本宫就先告辞了,不过方才的话,还望妹妹多加思量。”
“这是自然。”
曹玥起身送了宜妃到殿门,转身回去又坐下:“从前还是嫔位时,本宫低她们一头,如今是妃位了,又得被她们拉着同气连枝,被她们使唤,她们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安凝哼了一声:“可不是么,有好事的时候从来没人想着您,一有那要算计人或是有要求到您头上的事情,她们一个个儿的,来的比谁都快,也比谁都会说,这副嘴脸可真难看。”
刚进宫时,她还以为宜妃和旁人不同,谁知也是一般无二。
“行了,她们算计她们的,我不往下跳不就行了?”
曹玥也很是无奈,觉得她们烦,但又不能把人都拒之门外,只能敷衍的应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