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叫惯了僖贵人,猛然一听安顺以赫舍里氏称呼,曹玥还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也只是淡淡颔首:“本宫知道了。萱草进了慎刑司后如何?”
安顺下意识弯了弯腰:“苏嬷嬷亲自叮嘱了慎刑司里的精奇嬷嬷,要给萱草用足了慎刑司的八十一道刑罚才肯作罢。”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人已经死了,这会儿这样吩咐,也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曹玥指尖无意识的点了点床榻:“就是不知皇上会作何感想。”
皇上顺势处死了赫舍里氏,并不代表在皇上心里,赫舍里氏就是害死宣妃的凶手。
只不过在当时的情况下,必须得有人担了这罪名。那个人不能是她,就只能是赫舍里氏。
可以说,昨日发生的事情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唯一不可预料的,便是皇上的心思,以及……在这件事中,皇上到底能查出来多少真相。
帝王多疑,这件事中有她的手笔,就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她还是得好好想想,到时找个什么借口才能安然度过这一回。
乾清宫,魏珠亲自看着赫舍里氏咽气后回来复命,又说了几嘴回来的路上听到的小道消息后,才小心翼翼的退下。
康熙坐在龙椅上,一本接一本的奏折批阅着,中间毫不停歇,看似没听进去魏珠的话,实则魏珠说的每一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
大半个时辰后,御案上的奏折被处理了一大半,只余下了寻常的请安折子后,康熙才停下手,端起早就凉了的茶盏抿了一口:“叫太医去慈宁宫请平安脉了吗?”
梁九功忙道:“回皇上的话,徐太医已经去过了,此刻人就在外侯着,等着复命呢。”
徐太医是太皇太后的专属太医,也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医术比起孙太医来并不差什么,若非要比较一番,那也只能说,差的是那颗效忠主子的心。
“叫进来吧。”
徐太医很快进来,跪在地上拱手禀报着太皇太后的身体状况:“皇上,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又突遭噩耗,心神受损,身体自然也不大好,经了昨日一事,还偶有心悸,如此一来,更是严重。”
康熙拇指一点点摩挲着茶盏边沿,语气关切:“那依徐太医之见,该如何调养医治才好?”
“太皇太后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奴才开的药只能治得了太皇太后的身体,至于这心病,还是得靠太皇太后自己。只是在此期间,太皇太后必然不能再大喜大悲,耗费心神,得保持心情舒畅,否则终究是会有碍寿数的。”
徐太医抚摸着自己修剪得体的胡子,将早就准备好了的说辞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
康熙听着,面上关怀之色挥之不去:“朕知道了,徐太医,你的医术也是太医院数一数二的,朕信任你,才把太皇太后的身体交给你照看,所以你可务必不能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
“奴才知道,奴才也一定会竭尽全力。”
徐太医磕了个头,汇报完太皇太后的身体状况后,就告退离开了。
殿门被关上,康熙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冷意,还真是他的好祖母,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记惦记科尔沁。
“心病———”
不过是说给他听的罢了。
第57章
因为天气过于炎热, 为了防止尸身腐败,宣妃的棺椁仅仅在景阳宫停灵三日,之后便下葬妃陵。
而在这三日中, 康熙除了上朝, 竟一步也不曾离开乾清宫, 无论是慈宁宫还是东西六宫,都见不到他的身影。
如此反常,叫人忍不住心中嘀咕。
太皇太后八百个心眼子,只凭着康熙的动静以及对他的了解, 就能猜出康熙大概的想法。
同样的, 曹玥虽然也没有见到康熙,但心中已经做好了自己暴露的最坏打算。
只是倘若康熙只是自己在乾清宫生几天闷气也就罢了, 要是他因此心里对她有了隔阂,却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那对她的打击才大。
她做了那么多,可不是任由自己因为这一件小事就失宠了的。
曹玥抿了口放凉的酸梅汤, 用帕子沾了沾唇瓣上褐色的汤水,轻柔道:“本宫头疼胸闷, 浑身乏力, 去请太医来给本宫瞧瞧。”
主动叫人去乾清宫请人是不能的,那样自己就落了下风, 但是她此刻也不敢肯定, 皇上知道她又请太医的消息, 会暂且放下心结过来看她。
不过正是因为不知道,这样也能试探一番, 若是皇上来了,就表明这件事其实在皇上心中不那么重要, 他这几日不来,只是想警告她。
可若是他不肯来,那她只能另寻他法了。
安凝也不废话,立马亲自去请。
安平则是先握住了曹玥的手腕儿,感受着手中的脉搏,见只是有些忧思过度,这才松开手,然后扶着曹玥到软榻上躺着,在手上某两处能改变脉象的穴位上用力的摁了几下。
这一系列动作,安平做的是无比熟练,一看就知道没少做。
曹玥低眸瞧着手上被摁出来的印子,轻笑道:“还得多亏了当年你愿意去学枯燥的医术,不然如今许多事情,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当年她会救下安平,最根本的原因也是因为安平懂医,家里落难前更是开药堂的,其次才是觉得那时的安平可怜。
安平神色认真:“只要是姑娘吩咐的,奴婢都会去做。”
“我知道。”
声音极轻,仿若天边的云,一出口就散了。
安平心头微动,看向曹玥的目光里带着十足的柔软与忠心。
这次请来的太医依旧是孙太医。
孙太医也算是景仁宫的常客了,熟门熟路的跟着安凝进来请了安,然后跪在曹玥身前请脉。
摸了一刻钟脉象,孙太医微微摇着头收回手:“娘娘,奴才此前已然叮嘱过,您身子底子弱,万不可忧思过度,否则伤身伤神更伤心肺。”
曹玥低低一叹:“本宫也不愿,许是受到宣妃的影响,本宫这几日总是夜不能寐,就是点着安神香,夜半时也总易被惊醒,还时不时伴随着头脑发晕,肿胀难耐。”
孙太医道:“您睡眠不好,头自然会疼。是药三分毒,奴才不建议您吃太多药,只是安神香若真的不大管用的话,不如奴才再重新给您开一副安神汤?”
“那就有劳太医了。”
一旁的圆桌上是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孙太医便是在圆桌旁开的方子。
曹玥食指搅动着绢子,像是犹豫了好久才开口:“听说昨日孙太医去给皇上请了平安脉,不知皇上身体可好?”
孙太医握着笔的手一颤,笔尖儿硕大的一滴墨水落在写好了大半的方子上,瞬间毁的干净。
他忙换了一张纸,只是感受着曹玥看过来的视线,好似手上的笔有千斤重一般,无论如何都下不去笔了。
曹玥看在眼里,眉心微微蹙起,面色微白,似乎格外不舒服,这般模样,只叫人看一眼便心生怜惜:“是本宫唐突了,其实本宫也没有旁的心思,更没有要私底下打探皇上的事情,只是本宫已有几日不曾见过皇上,心中实在担忧罢了。”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孙太医抬手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干笑了两声:“皇上身体康健,娘娘放心就是。”
曹玥这才松了口气,脸上带了分笑意:“那本宫就放心了,多谢孙太医。”
留下开好的方子,孙太医提起药箱离开,踏出景仁宫时,不免回头望了眼景仁宫的牌匾,心中不住的摇头。
以前昭嫔很是受宠,哪怕皇上没有日日来景仁宫,最多也只隔一日便会来陪昭嫔娘娘用膳,这样的盛宠,是后宫中独一份儿,也难怪皇上仅仅三日不曾入后宫,昭嫔娘娘就有些坐不住了,暗地里朝他打探皇上的消息。
景仁宫又传太医的消息随着孙太医的离开,随着微风席卷了后宫,又加深了在各宫嫔妃心中,昭嫔是个病秧子的印象。
日头西斜,霞光铺满了半边天,金灿灿的,很是好看。
曹玥简简单单的用过一碗粥后,就坐在铜镜前,拿着脂粉盒子往脸上扑着粉,不一会儿,脸上连半分红润的气色都没有了。
那柔弱又带着些病态的苍白,叫知道内情的安凝见了都忍不住疼惜:“皇上会来吗?”
曹玥盖上脂粉盒子,左右对着铜镜瞧了瞧:“不知道。”
“若是皇上不来,咱们的心思不就白费了么。”
安凝的想法很简单,在她看来,只有有回报的事情才值得去做,若是做了而没有任何回报,那就是无用功。
可曹玥却并不这么觉得:“安凝,在这个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会如己所愿的。若是真的如此,那这世上就会少了许多苦难和不得已,而我,此刻也就不会在这里了。”
只有时时刻刻做足了准备,在应对突发状况的时候才不会被打的措手不及,就像现在,皇上不来她没什么损失,可皇上来了,那她有所准备,总比什么都没准备要强。
安凝缓缓点了点头:“奴婢好像明白了。”
也许是康熙真的忙,也许是康熙不打算来,直到天色都黑透了,外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曹玥靠在床头,拿着一本游记,就着暖黄色的烛光看的入神,丝毫都不被外界动静影响。
安凝张了张口,想劝曹玥早些歇下的话到底没说出来,而是打算出去重新点一盏灯拿进来。
谁知她刚出寝殿,一大片黑影就投在身前。
她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便见不知皇上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
正当安凝犹豫着要不要出声行礼时,便听得里面一声声响,像是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只这一声,安凝立马闭了嘴,看着康熙无声的行礼告退。
康熙眯了眯眸子,大步踏进寝殿,映入眼帘的就是曹玥就着床沿,俯身去捡书的模样。
她身子瘦弱,就连腰肢都格外纤细,乌黑的青丝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发尾落在地上,包裹着曹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是雪白与墨色的碰撞。
早在康熙在外面的时候,她就知道了,所以才借着掉书的声响提醒安凝,此刻她捡起书直起身子,看到康熙的那一刻,脸上更是浮现了肉眼可见的惊讶与掩藏不住的惊喜:“皇上,您怎么来了?”
康熙提步上前,就着灯光更清楚的看见了曹玥病弱的神色,开口就软和了几分:“听说你身子不舒服,朕来看看你。”
曹玥闻言,眼中的喜悦更甚,作势就要起身下榻去招待他:“妾的身子并无大碍,叫您担忧了。”
康熙伸手按在曹玥肩头,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自己顺势坐在她身旁,瞧着她柔顺至极的模样,忍不住喟叹道:“玥儿这副模样,朕倒是从未见到过。”
他话中有话,曹玥自然听得出来,也很是配合的僵硬了笑容,很快就隐藏了起来:“妾只是有几日不曾见到您,太过惊喜罢了。”
“是么?”
康熙语气意味深长,食指勾起曹玥的下巴,神色晦涩难辨:“玥儿难道只是因为见到朕才惊喜的?而不是为了旁的?”
像她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子,在知道自己当时怀疑过她时,不给他冷脸就是好的了,过后定然不会对他这般和颜悦色,更甚至态度还是如此的温婉柔顺。
可她偏偏如此柔顺,还一副坐不住的模样向孙太医打听他的消息……
闻言,曹玥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眼神下意识的躲闪:“妾,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康熙不肯让她躲闪,硬生生的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朕说过,玥儿是个聪慧的女子,既然聪慧,又怎会不懂朕在说什么?玥儿想尽法子叫朕过来,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想同朕坦言的话吗?”
曹玥似乎被吓到了,身子轻颤着,眼眶里慢慢溢出了稀碎的泪。
康熙见状,周身的冷意下意识的收敛了一些,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康熙呼吸一滞,暗自咬了咬牙,拇指轻柔的抚着她微红的眼尾:“玥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吗?那朕给玥儿提个醒,赫舍里氏的那支点翠簪子,玥儿是从何而来?又为什么是赫舍里氏?”
赫舍里氏看到那支簪子时,眼底的惊愕做不得假,很明显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宫女手里,而昭嫔看到那支簪子时,神色并无太大波动,唯一的解释便是她一早就知道。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曹玥不出声,康熙也不催促,只静静地,极有耐心的等着曹玥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