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安静了多久, 钮钴禄贵妃抖着腿站起身,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有条不紊的吩咐:“把庶妃送回景阳宫, 命太医直接去景阳宫,另外,封锁御花园,任何人不许进出, 再派人去告知皇上和太皇太后。”
紫烟一一把事情安排下去,钮钴禄贵妃转身看着嫔妃, 面色沉如水:“此事事关重大, 为了便于查明真相,只好委屈诸位妹妹也切莫离开。不过眼下天色已晚, 此处也不便于行事探查, 不如一起去景阳宫候着?”
这个时候谁要是说想要离开, 那不就明摆着心里有鬼吗?
于是众人一点儿意见也不敢有:“但凭贵妃娘娘吩咐。”
吉雅一路跟在抬着博尔济吉特庶妃回去的太监身旁,默默的抹着眼泪。
景阳宫离御花园不远, 小太监脚程快,一刻钟多一些就把博尔济吉特庶妃抬了回去, 而太医也是后脚就跟着到了。
只是到底晚了,人已经没了脉搏,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回已死之人。
太医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下官实在无能为力,姑娘还是给庶妃整理遗容吧。”
随着太医的话落,偏殿里伺候的奴才们纷纷跪下开始哭了起来:“博尔济吉特庶妃殁了……”
即便早就知道结果,吉雅还是忍不住心存希冀,可最终不过徒劳而已。
因为悲伤过度,吉雅的整张脸都是通红的,伴随着绵延不断的抽泣声,她双手摸了摸博尔济吉特庶妃变得冰凉的没有一丝体温的手,试图给她暖热,却摸到了她手心里握着的一张帕子。
吉雅刚开始没有在意,顺手给抽了出来准备搁在一旁,谁知帕子抽出来的那一瞬,帕子一角绣着的花她看着异常眼生,这不是今日她给庶妃带的帕子……
博尔济吉特庶妃被人抬回来的动静格外大,免不得惊动了一直缩在西偏殿养胎的万琉哈庶妃。
万琉哈庶妃起先不欲去凑这个热闹,直到听见有人喊博尔济吉特庶妃殁了,这才惊的从椅子上起了身,捂着肚子吓的花容失色:“好端端的,怎么会……”
她忙打发了贴身宫女出去打听消息,不一会儿宫女回来,小声儿道:“说是人被抬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气儿了,头上还有个血窟窿……”
万琉哈庶妃眉心一跳:“谁会害她?”
她没有问是不是意外,而是直接问谁会害她。
只是万琉哈庶妃想不通,博尔济吉特庶妃除了靠着太皇太后外,自身不得宠,也影响不到谁的利益,谁会吃力不讨好,费这样大的功夫去害人?
宫女自然不敢乱说,只道:“小主,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万琉哈庶妃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要。”
这个时候若是她再继续躲着,怕是在谁那儿都讨不了好。
不过说来也巧,万琉哈庶妃从西偏殿出来的时候,钮钴禄贵妃正带着嫔妃们进来往东偏殿去,万琉哈庶妃正好悄悄的跟在人群中,不显山不露水的。
景阳宫本就狭小,正殿比起别的宫正殿来说已经小了许多,就更别提偏殿能大到那儿去,来的人又多,别说坐了,连站都站不下那么多人。
乌压压的一群人,一眼看过去似乎望不到头,钮祜禄贵妃只觉得自己头更疼了,干脆大手一挥,叫奴才们把院子收拾出来,在院子里摆了椅子供主位娘娘坐下。
安置好嫔妃,钮钴禄贵妃才叫紫烟把吉雅带出来问话:“你一向是贴身伺候的,为何今日庶妃出事时你不在身边伺候着?”
皇上和太皇太后没来,她也不能干坐着等,得先问清楚,到时候才好交差。
吉雅跪在地上,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拽着那条从博尔济吉特庶妃手中得到的帕子,强忍着对凶手的恨意道:“庶妃的河灯坏了,所以让奴婢去取……奴婢要是早知道庶妃会出事,就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会离开庶妃半步的……”
几句话下来,吉雅的眼泪滴在地上都快形成了小水洼。
“那在你离开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或者说今日庶妃有何异样?”
钮祜禄贵妃问这话也并非胡乱问的,奴才们是在假山后发现博尔济吉特庶妃的,假山上的石头她也叫人勘察过了,上面有块儿石头上带着很浓重的血,很明显是博尔济吉特庶妃撞上去的。
只是那里地处偏僻阴暗,好端端的博尔济吉特庶妃怎么会一个人往那里跑?
至于说博尔济吉特庶妃是被人给强带过去的这个可能,钮钴禄贵妃压根儿就没考虑过,毕竟目标太大,宫中怕是也没这样的蠢货。
吉雅哭声停顿了下,下意识的往曹玥身上看了一眼:“奴婢去取河灯前,庶妃曾见过昭嫔娘娘,因为昭嫔娘娘态度不好,庶妃还很是难过,别的再没有任何异常。”
听了这话,曹玥嗤笑道:“要照你这么说,博尔济吉特庶妃出事,都是本宫的错?”
吉雅矢口否认:“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况且当时在场的也不止奴婢一人,不少小主奴才都看到了。”
她这么一说,看到的也小声附和起来,她们也不怕会为此得罪昭嫔,谁让这是周所周知的事儿,就算她们不说也瞒不住的。
钮钴禄贵妃抬手压下议论的声音,同曹玥道:“昭嫔,本宫只是例行询问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是。”
曹玥也顺从,应了一声后当真给面子的不添乱。
主要是待会儿太皇太后来了,那才是她的主场,这会儿还是少和一个宫女费口舌,节省精力才是正经。
这茬过后,无论钮钴禄贵妃再怎么问话,也从吉雅口中问不出什么来,正当钮钴禄贵妃准备着人去挨个拷问御花园里的奴才时,康熙和皇贵妃一左一右的扶着太皇太后到了。
从太皇太后接到消息,到此时赶过来,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可太皇太后依旧不能接受,明明早上还好好儿的伺候她吃药的人,到了晚上就没了。
这根本不在她的算计之中。她只是想让乌日娜受点儿伤,没想要她的命啊。
到底是谁下的毒手,敢害她科尔沁的格格?
太皇太后浑浊的眸子里透着嗜血的狠厉,加上那张充满了岁月痕迹的脸,上面的皱纹都在颤抖。
康熙感受着太皇太后轻微颤抖的身子,眸子暗了暗,他有多少年都不曾见过皇玛嬷真正伤心的样子,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皇玛嬷莫要太过伤怀,逝者已矣,博尔济吉特庶妃也不想您为她伤心。”
太皇太后声音沙哑:“哀家怎能不伤心,好好儿的一个人,不过是去放个灯就没了命……”
祖孙二人当着一众人的面儿,你伤心,我安慰的,把正在保持着行礼姿势的众人忽略了彻底。
到最后还是太皇太后从悲伤中抽出心神,被康熙扶着坐在主位旁奴才们又抬过来的软榻上:“您不先去瞧瞧博尔济吉特庶妃?”
太皇太后沾了沾眼角,咬牙道:“不急,若是不查明乌日娜为谁所害,哀家不能给她一个交代,让她走的安心,哀家有何面目去看她?”
见太皇太后坚持,康熙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叫了声起,吩咐钮钴禄贵妃把事情经过重复一遍。
钮钴禄贵妃没有任何夸大其词,也没有漏掉任何一处细节,只是里面更没有什么可用的信息。
太皇太后不满钮钴禄贵妃的无能,呵斥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被吉雅突如其来的哭喊声给吓了回去:“太皇太后,求您为庶妃做主啊,庶妃她,她一定是被人害的。”
皇贵妃立在太皇太后身旁,不经意瞥了康熙一眼,然后看着正砰砰磕头的吉雅:“你为何如此肯定?难不成你有证据?”
只见吉雅停下了磕头的动作,再次抬起头时,额头正中间的血顺着鼻子流了下来,可她顾不得去擦,反而从袖子里将那方帕子给拿了出来,双手举过头顶:
“还请皇上和太皇太后明察,此物是奴婢在为庶妃收拾衣着时,被庶妃拽在手中的,可它却不是庶妃的东西,定然是庶妃被人所害时慌乱之下从凶手身上拽下来的。”
话落,旁人这才知道,博尔济吉特庶妃身边这个宫女看似老实,实则也是个有心眼儿的,方才钮钴禄贵妃无论怎么问,她都不曾说出这方帕子的存在,偏偏等到太皇太后到了才肯说出来,不是明摆着在告诉别人,她不信任钮钴禄贵妃吗?
这方帕子被吉雅拿了出来,苏茉儿亲自上前拿到手中查看后,沉声回禀:“回皇上,太皇太后,这帕子,是内务府发放给宫中宫女的,而且一角绣了朵莲花。”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曹玥。
谁人不知昭嫔近来独独对莲花青睐,无论是衣裳上还是佩戴的首饰,亦或是燃烧的熏香,无一不是和莲花有关。
而内务府的人为了投其所好,更是在分给景仁宫奴才们份例中的东西时,能做的记号都做成了莲花,如此一来,莲花几乎成了景仁宫的专属。
此时带有莲花图案的手帕出现在这里,岂不是在说,害死博尔济吉特庶妃之人,极有可能是昭嫔派去的?
皇贵妃不妨自己跟来凑个热闹还有此等惊喜,心里快高兴坏了,义正言辞道:“昭嫔,你要作何解释?”
第53章
在皇贵妃的逼问和所有人的注视下, 曹玥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过一张帕子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谁手里没有?这能说明什么?至于这莲花, 随便绣一朵也就是了, 毕竟臣妾可从来都没有说过,不许旁人用莲花图案。”
皇贵妃一噎,哪怕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昭嫔的话不无道理, 一张帕子确实说明不了什么。
想凭着一张帕子轻易把这件事扣在昭嫔头上, 并非易事。
太皇太后耷拉着眼皮子,手中的佛珠拨动的飞快。苏茉儿解释道:“昭嫔娘娘说的不错, 宫中并未禁止旁人用此莲花图案。只是从内务府出来的东西,总是和旁的地方的东西不一样。奴婢在宫中几十年了,内务府绣娘的刺绣技巧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不曾变过, 这张帕子上绣的莲花,奴婢可以肯定是出自内务府。”
安嫔这时插话道:“既然出自内务府, 想来这帕子是有迹可循的了?”
皇贵妃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暗芒, 请示康熙:“皇上,臣妾这便命人传内务府总管郭培安问话。”
康熙饱含深意的目光飞快的扫过曹玥, 之后落在皇贵妃身上, 颔首同意。
郭培安来的很快, 甚至在来之前还问清楚了事情原委,然后带来了给各宫分发物品的记录册子, 当着众人的面儿查起来这帕子都分给了哪宫:
“回皇上,太皇太后, 各位主子,这方莲花绣帕采用的是轻纱料子,料子虽然一般,但颜色却是淡淡的青色,数量又仅有一匹,所以当时内务府为各宫绣帕子的时候,将这一匹料子做成的帕子全部绣上了莲花,最终成品共计六十八方,尽数分给了景仁宫的宫女,无一遗漏。”
康熙食指不经意的点着椅子扶手,淡淡问道:“没有错漏?”
郭培安摇头:“没有错漏,这样的事情,奴才怎敢记错?若是皇上和各位主子们不信,奴才还有一法子可以证明。”
说着,郭培安仰起头看着苏茉儿手里的帕子:“嬷嬷,可否劳烦您把帕子对准了灯照一照?”
苏茉儿当即将帕子扯平,把绣着莲花的那一角侧着对准了宫灯。
康熙眯着眸子看过去,隐隐约约在莲花上看出了一个小小的编号。
苏茉儿道:“皇上请看,这编号,便是奴婢方才说的不一样的地方。”
离得远的嫔妃自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可离得近的,比如皇贵妃和钮钴禄贵妃几人,还是看见了的。
只不过她们心下也嘀咕,内务府何时这般空闲,在宫女用的帕子上费了此等心思,她们竟分毫不知。
僖贵人虽然看不见帕子上有什么,但她只听着苏茉儿和郭培安的话,也知道这帕子是景仁宫的,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一脸愤慨:“昭嫔,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任你巧舌如簧,这帕子到底还是你景仁宫的,难道你不该给大家解释一下,这帕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博尔济吉特庶妃的手里吗?”
曹玥不紧不慢的睨了僖贵人一眼:“方才本宫在御花园里发现了个荷包,好似是你身边那个叫碧云的宫女的东西,僖贵人不妨给本宫解释一下,你宫女的荷包为何会出现在御花园里?”
“宫女掉的荷包我怎么会知道?”僖贵人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昭嫔,你别顾左右而言它。”
话音甫落,不需曹玥再说什么,众人的眼里就有了那么一丝对僖贵人无脑的鄙夷。
荣妃白了僖贵人一眼:“你都知道宫女掉的东西和你无关,那景仁宫宫女掉的帕子,又和昭嫔有什么关系?知道的咱们是主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才是伺候人的奴才呢,连宫女东西的去向都得知道的一清二楚。”
荣妃的话很是得了在场嫔妃们的认同,且不说博尔济吉特庶妃到底是不是昭嫔所害,只说此刻,就算那帕子真的是景仁宫宫女的,那也不能说明什么。
如若她们这会儿都硬是觉得昭嫔有嫌疑,万一日后风水轮流转,她们也落得此等地步,又该如何?
做人还是要给自己留点退路才好。
安嫔瞅了瞅不以为意的荣妃,又瞥了眼被挤兑的脸色涨红的僖贵人,出来打着圆场:“荣妃姐姐说的有道理,僖贵人说的也不算错,若是昭嫔宫中等闲丢个帕子便也罢了,可如今那帕子还牵扯到博尔济吉特庶妃的一条命,便不是小事了,僖贵人慎重些也是应该。不过眼下该做的,却是要查出来这帕子的主人是谁。”
郭培安忙道:“这帕子,景仁宫的宫女一人两方,若是谁的数量不够,便是谁丢的了。”
曹玥不置可否,朝着康熙和太皇太后福了福身:“此事臣妾毫不知情,皇上尽管命人去查就是。”
康熙眼中带着犹疑,今晚这事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冲着她来的,偏偏她镇定自若,还肯让他去查,若非实在是心中无鬼,怕是也不能这般坦荡。
可是在宫中行事,不只是坦荡,问心无愧就可保全自身的。
若是真的如她所言,他命人去查,到时查出来的东西不受控制,有些事情就不止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康熙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久到太皇太后眼底的阴鸷愈发浓郁:“皇上,这件事哀家一定要查出真相,否则哀家不会善罢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