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面色微沉:“你们怎么没进去伺候?”
安凝和安平闻声,浑身一震,连忙跪地请安:“皇上圣安。”
请过安后,安凝回话:“回皇上的话,不是奴婢们不去伺候娘娘,是娘娘把奴婢们都给赶了出来,不许奴婢们进去伺候……”
说着,她又扭头看了眼安平手中的食物,咬着唇道:“娘娘到现在连早膳也不曾用。”
殿内,曹玥正坐在床榻上,拿着浸了姜汁的帕子擦拭着眼眶,一双清冷有神的眸子在姜汁的刺激下变得红肿不堪。
听到外面的声音,曹玥忙踢了脚上的花盆底鞋,放下帐子,将床榻里面遮的严严实实,而后把帕子塞到褥子下,重新在床头的抽屉中取了一张新帕子握在手中,沾了沾控制不住一直往下流的眼泪。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珠帘的碰撞声和略有沉重的脚步声一同响起,传到了曹玥灵敏的耳朵里。
她气性极大的拍了下床榻,声音里带着浓厚的鼻音和哭腔:“不是说了都不许进来?”
康熙闻言,脚步一顿,停留了一个呼吸后,脚步一转,先把手中的托盘放在屏风后的圆桌上,而后像是没听到曹玥的话一般,提步上前,掀开了那一层薄薄的帐子。
下一瞬,映入眼帘的便是蜷缩在角落里,屈膝抱着腿,将头埋在腿间,发丝有些凌乱,虽看不到她的脸,但也是一副他从未见过的伤心狼狈模样。
康熙心中忽然有些隐秘轻微的刺痛,她一向清冷孤傲,即便心中真的难受,也顶多是倔强的红了眼眶,落泪都是少有。他何曾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样子?
“玥儿,是朕。”
康熙说着,长臂一伸,想把人搂进怀中,却不想曹玥又往后躲了躲,叫他扑了个空。
带着茧子的粗粝宽厚的手在空中微微蜷缩了下,康熙装作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再次往曹玥的方向探过身子,准确无误的把人圈进怀中,捏着她小巧精致的下颌抬起,低头很是怜惜的在她红肿的眼眶上轻轻落下一吻:“怎么哭成这般模样?”
微微湿润的唇瓣不曾离开曹玥的眼眸,与她红肿的眼睛微微摩挲,带来一阵酥麻异样的感觉。
曹玥能从康熙如此动作中感受到怜惜,可也仅仅是怜惜罢了。
正伤心的女人一般是听不得被人温柔安慰的,越是安慰,便越是觉得委屈。
她眼眶再度一热,滚烫的眼泪落下,部分沾在康熙的唇上,眼泪的咸味儿在他口中弥漫:“妾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皇上不必管妾,妾缓缓……缓缓就好了。”
康熙深深一叹,柔声道:“傻不傻?朕从始至终在乎的都是你这个人,无论你能不能为朕诞下皇嗣,你在朕心中的地位永远都不会变。既如此,你又何需在乎旁人说什么?”
他膝下子嗣不少,得他看重的也不过那么几个罢了,若是皇嗣的生母不得他心,就连皇嗣他也不会过于看重。
宫中的阿哥格格在长大成人前,从来都是子凭母贵,无一例外。
曹玥嗓音哽咽,被康熙抱在怀中的身子轻微颤抖着:“皇上不缺子嗣,自然不必在乎,可是妾不能不在乎。说来不怕皇上笑话妾不知羞,当初在江宁,妾初次侍寝后,就一直在幻想着,倘若妾有了皇上的孩子,妾这辈子都不会有遗憾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许多事情,早已是命中注定。”
对于曹玥这一番几近与内心剖白的话,康熙没有半分怀疑,更不曾觉得曹玥心心念念的子嗣是为了扶持家族,因为他足够自负,自觉自己足够了解她。
康熙心中软的一塌糊涂,用了几分力,把人搂的更紧了些。
对于既定的事实,甚少安慰人的康熙也不知该如何做才能令曹玥释怀,只好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此前朕说过的话依旧算数,待日后宫中有嫔妃诞下阿哥,你若是动了心思想要养在膝下,随时可与朕说。”
曹玥疲惫道:“多谢皇上好意,只是不必了。妾不能生养就已经足够痛苦,又何必要养旁人的孩子,害的旁人母子分离?日后……若是那孩子陷于生母和养母之间左右为难,妾也于心不忍,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养,也省了不少麻烦。”
康熙听着这话,微微蹙眉:“你怎会这么想?朕若是把孩子交给你养,那不论是养母还是生母,自始至终便只有你一人,不会再有第二人。”
“还是算了,就这样吧。”
简短的一句话中将苦涩和无奈展现的淋漓尽致,再次戳中了康熙心底的那片柔软,他的玥儿从来都是善良的。
他拍了拍曹玥纤瘦的脊背:“你想做什么,朕都依你。只是在此之前,你得先用膳,可不能怠慢自己的身子,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妾实在是没胃口。”
“没胃口也要吃一些,若是因此饿坏了身子,你难受不说,朕也心疼。”
曹玥咬唇犹豫半天,才勉强点头。
只是耽搁了这么久,早膳早已经凉透了,康熙一边扬声吩咐人重新准备,一边叫人打水进来伺候曹玥净面洗漱。
陪着曹玥用了两口早膳,想起乾清宫里还有几摞厚厚的折子没批,只能从景仁宫离开。
只是在踏进乾清宫时,康熙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吩咐:“传孙太医来见朕。”
迎上来的魏珠忙道:“启禀皇上,今日初一,孙太医早早就在偏殿候着,等着为您请平安脉呢。”
说话间,康熙踏入正殿,孙太医紧随其后,待他给康熙请过脉后,正要退下拟一些补品方子时,就听皇上问道:“朕让你负责为昭嫔调养身子,如今半年过去,昭嫔的身子如何?”
虽说孙太医身为太医,只需尽为医者的职责变好,但在宫中当差,除了尽职尽责外,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过来乾清宫的路上,今日后宫发生的事,他多少也听了那么几耳朵,心里有了数。
此刻听皇上问起,更是知道皇上对此上了心,否则不会问他。
孙太医斟酌着回道:“回皇上的话,昭嫔娘娘身子本就弱,又为药物所损,更是影响娘娘玉体康健,且调养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只得徐徐图之,心急不得。”
此番回话,与早前曹玥所想分毫不差。
康熙背对着孙太医,左手负在身后微微握拳:“你只需告诉朕,昭嫔的身子,是否有生养的可能?”
孙太医双手撑地,趴伏在地上:“奴才最多只有三成的把握。”
子嗣一事,不止看身子,更要看缘分,他不能把话说的太死,就只能给自己留几分余地,进可攻退可守,才是他在宫中的生存之道。
似是听到了希望,康熙紧握的手瞬间松开,神情也不再紧绷:“用尽你毕生所学,全力以赴,如若昭嫔真的遇喜,朕自当重赏。”
玥儿唯一的心愿便是有个自己的孩子,他身为帝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失望才是。
第50章
临近正午, 孙太医从乾清宫出来后,又奉康熙口谕去了趟景仁宫,给曹玥请了脉, 又重新拟了张方子方才离开。
曹玥半躺在榻上, 引枕垫在身后, 好让她坐的更加舒服,安凝用帕子包裹了冰块儿,轻柔的按压在曹玥红肿的眼眶上消肿。
安平捏着孙太医留下的房子,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 方道:“娘娘, 这方子比之前的药方多加了几味药,稍稍刺激了些, 但并无不妥,甚至更为助孕。”
一般来说,宫中太医为了稳妥,基本上开的药方都会以温和为主, 讲究无功无过。
但凡肯一改温和的药方,那必然非他本人所愿。
想起孙太医来景仁宫之前曾去过乾清宫, 曹玥心中了然:“如往常一样, 隔三差五的送来一回就好。”
其实她也不愿整日用自己不能生这个借口在皇上跟前卖惨,可是没办法, 她自己不提, 却总有人憋不住用事实提醒她, 她也只能顺势而为。
再者,如今好让皇上知道她为了得一孩子, 受尽旁人的冷嘲热讽和苦楚,许是皇上就会对她未来的孩子升起一丝期待。
在皇上期待中出生的孩子, 自然格外与众不同。
安平把纸张叠了叠塞进袖口:“奴婢明白。还有一事,再过半月就是中元节了,按照规矩,众人都会在中元节当日于荷花池放灯,那日宫中热闹,又人多眼杂,若是有些心怀鬼胎的人想要借此做些什么,奴婢估摸着就会选在那日。”
可巧,曹玥也是这样想的:“这段日子叫安顺盯紧了宫里的人,若是有那等心怀鬼胎的,也不必动他,引蛇出洞才是正经。”
安凝连连点头:“这次过后,娘娘也得把那些有二心的人给清理干净才是,否则咱们整日活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奴婢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些藏的深的钉子暂且不论,只说负责在庭院侍弄花草的一个三等宫女,在博尔济吉特庶妃来景仁宫时,也曾悄悄背着人和博尔济吉特庶妃的宫女说过两次话,这还只是在景仁宫接触时被人不经意看到的,那背地里谁又知道她们在商量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听着安凝义愤填膺的话,曹玥哭笑不得:“在这宫里,谁又不是活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的?况且有些时候,那些人留着,用的好了,要比一些忠心的奴才更得用。”
眼睛的酸涩感在冰敷下好了许多,曹玥抬手示意安凝停下,转而对安平道:“僖贵人那儿,叫安顺做些准备。”
太皇太后要做的事情,若是失败了,必然不甘,索性她就来个移花接木,谁让僖贵人管不住自己的一张嘴,到处咬人呢。
安平眼睛一亮:“奴婢明白。”
这日后,后宫众人皆知昭嫔在慈宁宫中大受打击,第二日请安就再次告假,甚至连绿头牌都撤了下来,偏偏皇上视若无睹,疼惜昭嫔,即便没有绿头牌,也依旧往景仁宫跑的勤快。
景仁宫不远的拐角处,博尔济吉特庶妃远远儿的见御驾从景仁宫离去,眼底的艳羡一闪而过,心中不由自主的弥漫着苦涩:“皇上的眼里从来只有昭嫔,何时才能正眼看看我呢?”
吉雅知博尔济吉特庶妃心中苦闷,但她除了略做安慰,旁的也无能为力:“主子您这么好,皇上迟早有一天会看到的……”
安慰的话说的干巴巴的,博尔济吉特庶妃听听便也罢了,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自己不受宠是为什么?
只是人这一辈子必然有得有失,她既然出生在科尔沁,姓了博尔济吉特,那有些东西,就势必要舍弃的。
博尔济吉特庶妃眉眼间带着分落寞,转瞬即逝,再次抬起头时,表情已然带着笑:“走吧。”
吉雅犹豫的看着前面景仁宫的牌匾,很不情愿:“您这几日没少来景仁宫示好,可昭嫔娘娘却一次都不曾见您,依奴婢看,昭嫔娘娘定然是因为太皇太后迁怒您了,既如此,您又何必去碰钉子呢。”
博尔济吉特庶妃哀婉一叹:“此事也怪不得昭嫔,她也是被伤到了心,我若是不去赔罪,心中也是不安,哪怕昭嫔不肯见我,最起码我心里也会好受些,不会那么愧疚了。”
主仆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上前走到景仁宫外,叫守门的小太监进去通报。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博尔济吉特庶妃再次吃了闭门羹后,低头离开。
另一边,从荣妃的延禧宫里出来的成嫔瞥见,心念一转,也不急着回景阳宫了,而是等到博尔济吉特庶妃的身影看不见时,她才去了景仁宫。
曹玥正修剪着花房送来的插瓶花卉,叫人打发走了博尔济吉特庶妃后,就听到奴才通报,说成嫔来了。
曹玥这次并未不见,一边叫人把成嫔请进来,一边搁下剪刀,用巾帛擦了擦手:“成嫔姐姐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成嫔见了个平礼,从前脸上的怯懦和自卑似乎从七阿哥在御花园受辱那次后就渐渐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脸上随时随地都能端着一抹笑,叫人挑不出错处。
“我本是去延禧宫寻荣妃姐姐说话,出来时想着多日不见妹妹,就特意过来看看,妹妹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成嫔放开了心结,也是很会说话,她并未提及曹玥病了的事,而是说想曹玥了,这样一来,成嫔既避开了那叫人尴尬的话题,又显得亲热。
便是看在这一点上,曹玥也肯给成嫔两分笑脸,更别提……博尔济吉特庶妃可是住在景阳宫,成嫔的眼皮子底下的。
曹玥眸光轻闪,心里念了个好,成嫔主动送上门来,她可不得借此机会探听点儿什么,不然可亏了。
想到这里,曹玥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请成嫔坐下:“成嫔姐姐来的可是有些不巧,博尔济吉特庶妃刚走,姐姐就来了,若是姐姐早一会儿,待会儿两人还能作伴一起回去。”
成嫔笑了笑:“这有什么巧不巧的,我与博尔济吉特庶妃同住景阳宫,日日都要见面,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话落,便见二等宫女奉了茶过来。
成嫔慢悠悠的品了两口茶,又道:“不过这几日,连我见博尔济吉特庶妃的次数也少了,她也不来正殿寻我说话,除了来妹妹你这儿,就是日日往万琉哈庶妃屋里跑,我倒是不懂了,万琉哈庶妃病着,博尔济吉特庶妃怎么就有那么多话要同她说。”
再怎么说成嫔也是景阳宫的主位,后宫里别人不知道万琉哈庶妃是个什么情况,她又怎能不知道?
不过是万琉哈庶妃并没有妨碍到她,所以她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看戏罢了。
而博尔济吉特庶妃去万琉哈庶妃那里次数多了,该知道的她肯定也知道,况且她身后站着太皇太后,由此成嫔就可知慈宁宫是打的什么主意。
曹玥静静的听着成嫔像是吐槽的话,时不时插句话:“许是她们二人投缘,且万琉哈庶妃既在病中,一个人也定是烦闷许多,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
成嫔灿然一笑:“就像我,无趣的时候也总喜欢寻个人作伴说话,有时是荣妃姐姐,有时是端嫔和敬嫔,宫里的日子那么长,若日日都是一个人,日子可就没法儿过了,也正因如此,凡是嫔妃,谁不想要个孩子,哪怕是个格格,日子总也是有个盼头的。”
荣妃暂且不说,她膝下本就有一儿一女,只说端嫔,早年端嫔还是生了个格格,只是病弱夭折后,端嫔就再不能怀上,近些年来恩宠更是稀薄,而敬嫔比之端嫔还不如,她是连怀都不曾怀上过。
要说她们想不想有个孩子,那毋庸置疑,定是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