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流言不断,四阿哥每日上学之余出入承乾宫,那些流言定会传到四阿哥的耳朵里,他也定然会知道真相。
谨妃便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在等四阿哥,她想看看四阿哥究竟会选谁,四阿哥对她这个生母究竟有没有一丝感情。
若四阿哥在知晓自己生母是谁的情况下,依旧装作不知,在皇贵妃膝下尽孝,洒扫侍奉,那谨妃会如何做,她很是期待。
安凝不笨,曹玥只点了一句,她就想到了原委,顿时恍然大悟起来:“娘娘您是不是在命安顺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里?”
曹玥又看向了外面,不置可否。
在这宫里,只要是算计人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总会留下把柄,并没有万无一失这一说。
而最高境界的算计,便是算心,她只需推波助澜,其余的事如何发展,端看局中人的心。
况且她并不甘心只坐在嫔位上,她要想再进一步,在没有位置的情况下,只能取而代之,谨妃就是最合适的被替代的那个人。
只是妃位不是那么容易谋划的,后宫相互制衡的局势,皇上必然不会让其轻易打破。
曹玥素手抚上小腹:“调理身子的药,本宫还要喝多久?”
其实她的身子并没有孙太医说的那么严重,这半年来她也没有断过汤药,当初为了给皇贵妃下套被药蚕食的身子已经几近痊愈。
不过她迟迟没有身孕,孙太医便也不敢说自己的身子无恙,所以只能这么耗着。
一直沉默着站在曹玥身后的安平道:“娘娘您如今的身子,已然不必再服药了。”
说着,她看着曹玥手放的地方:“若是娘娘您想尽快有孕,奴婢可以把您的药换成坐胎药。”
虽说宫里只有太医院药材齐全,但一些女子必备的药,曹玥当初进宫时还是带了的,因为藏的隐蔽和康熙的看重,并未被人查出来,用药的时候也就不必经过太医院。
曹玥垂眸思忖良久,终是摇头:“不必,一切照常。”
眼下还不是时候。
她若是想妃位万无一失,除了要有生育之功外,还要谨妃再次犯下大错,令皇上不得不废了她,其次便是太皇太后,也得让她自顾不暇,没有太多精力去扶持博尔济吉特庶妃才好。
安平再度低下头,沉默不语。
慈宁宫,博尔济吉特庶妃伺候着太皇太后喝了药,又体贴的用自己的手绢给太皇太后擦拭唇角,眼中浮现一抹忧心:“太皇太后,您觉得如何?胸口还闷吗?”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身体本来就大不如前,那日六阿哥夭折,太皇太后还被皇上给气到了,心里头更是难受。
眼瞧着她在后宫里的靠山一日比一日没精神,博尔济吉特庶妃怎能不急?
宫里只要有太皇太后在一日,她便能风光一日,哪怕她不得宠,所以她格外在乎太皇太后的身子,比在乎她自己的都在乎。
太皇太后轻轻颔首:“哀家无事,已经好多了。”
博尔济吉特庶妃犹自不放心:“太皇太后,臣妾不明白,您身子不适,为何要瞒着,甚至都不让太医禀告皇上……”
她觉得此刻皇上若是在旁,太皇太后许是会开怀一些。
话未说完,太皇太后凌厉的眼神朝她射来,叫博尔济吉特庶妃浑身发寒,不自觉的住了口。
博尔济吉特庶妃蜷缩着手指,捏紧帕子,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和害怕,暗暗调节了呼吸后,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打开自己带来的莲香:“对了太皇太后,您总是说觉得胸口闷的难受,臣妾见内务府制了味莲香,特意去要了一些,莲香味道清新,许是能缓解您的不适。”
“你有心了。”
太皇太后闻言,缓和了神色,侧眸看了眼苏茉儿,苏茉儿会意,拿起香料去了旁边的屋子,叫此刻正在为给太皇太后拟膳食单子的太医查验。
待苏茉儿拿着太医查验过的莲香出来时,殿内已然不见博尔济吉特庶妃的身影。
苏茉儿捧着莲香到太皇太后跟前:“太医看过,并无问题,奴婢闻了闻,味道确实好。”
太皇太后瞧着正在燃着檀香的香炉:“那就换上吧。”
换香这种事,不必苏茉儿亲自动手,自有宫女去做。
香料换好,苏茉儿挥手命在殿内伺候的宫女退下,轻声道:“庶妃也是关心您。”
太皇太后微微阖眼:“哀家知道,所以才只是警告。你知道的,哀家上了年纪,一旦哀家病了的消息传出去,科尔沁一定坐不住,万一他们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让皇上心里不舒服了,皇上一定不会轻拿轻放,所以哀家不能病,至少在乌日娜有孩子前,不能。”
苏茉儿懂这个道理,可是还是担心:“奴婢只怕,皇上不会愿意庶妃有孩子的。”
“皇上是不愿意,可皇上不愿意的事情多了,咱们总不能因为皇上不愿就放弃,所以哀家才会让乌日娜多去景仁宫。”
太皇太后眉心的褶皱充满了岁月的痕迹:“若是此举不可行,哀家也不介意效仿皇贵妃,从低位嫔妃里抱个阿哥记在乌日娜名下。”
苏茉儿看太皇太后这般想,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出声。
她想说皇上不会同意的,但话到嘴边还是不曾说出来。
太皇太后似是知道苏茉儿在想什么,拨弄着佛珠的手停下,抬眸看向她:“不然你以为,哀家为何让乌日娜去景仁宫?”
即便皇上在他面前表现的对昭嫔并不上心的样子,但她心中却是清楚,像昭嫔那样难得的美人儿,少有男人能扛得住,而皇上虽是帝王,也只是个普通男人罢了。
苏茉儿懂了,太皇太后是想照皇贵妃给昭嫔下药的路数,如法炮制,到时好拿捏昭嫔来同皇上讲条件。
若是皇上要保昭嫔,就只能如了太皇太后的愿。
“可是昭嫔与庶妃无冤无仇,怕是皇上不会相信昭嫔会害庶妃。”
“无冤无仇?这冤仇,就快有了。”
第42章
未到午时, 雨便停了。空气中带着雨后的湿润,冲走了夏日的炎热。
曹玥瞧着时候不早,算着时间回景仁宫。
果不其然, 在路过承乾宫旁的宫道时, 很是巧合的遇上了送赫舍里福晋出来的皇贵妃, 以及还握着皇贵妃的手,一脸依依不舍的赫舍里福晋。
赫舍里福晋在年宴上见过曹玥一面,自是知晓曹玥的身份,见曹玥身姿纤细, 步履轻盈的朝她们走来, 当即敛了神色微微屈膝见礼:“昭嫔娘娘安好。”
她是一品诰命,按理来说身份不比曹玥低, 但曹玥是皇家嫔妃,外命妇见了皇家人,哪怕身份再高也是要见礼的。
曹玥一如既往的神情清冷,并没有因为赫舍里福晋的有礼而露出笑意, 只淡淡叫了声起,然后朝皇贵妃福身:“皇贵妃万安。”
一个多时辰过去, 皇贵妃早已不似赫舍里福晋刚见时的憔悴, 在精心妥帖的收拾下,似乎那个底气十足的皇贵妃又回来了。
皇贵妃看着眼前容颜精致的女人, 脑子里不由得想起, 令她遭了这大半年罪的罪魁祸首, 不正是她么。
若不是她,她依旧是后宫地位尊崇, 掌管凤印和中宫笺表的皇贵妃,而不是被表哥冷待的皇贵妃。
皇贵妃盯着曹玥出神, 一时忘了叫起,曹玥身形如旧,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落在周围的奴才眼中,便是皇贵妃在为难昭嫔。
赫舍里福晋脸上笑容微僵,背着人轻轻拉了下皇贵妃的衣袖,皇贵妃这才回过神来,若无其事道:“起来吧,许久未见,昭嫔看起来倒是越发动人了。”
曹玥直起身子,眼眸抬了一下又垂了下去,语气没有丝毫起伏:“皇贵妃却是容颜憔悴了,还是要保重身子才好。”
态度虽没有任何差错,但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恭敬。
皇贵妃涂了口脂的唇微抿,忍下那一丝怒气:“昭嫔的关怀,本宫收下了,本宫自然会保重身子,以得长久,也愿昭嫔这朵娇花能多开些时日。”
曹玥似是没听懂皇贵妃话中的刺,依旧不咸不淡道:“那便承皇贵妃吉言了。皇贵妃若是无事,臣妾就先回宫了。”
皇贵妃此刻也不想看见曹玥,自然不会留她碍眼。
看着曹玥行礼告退,往景仁宫走,赫舍里福晋眸色复杂:“这样性子清冷孤僻的美人儿,宫中仅此一人,难怪皇上宠着。”
仅是打个照面说两句话的功夫,她是看不透昭嫔此人的,可见昭嫔并不简单。
可若是说她不简单,她又把对皇贵妃的不满明晃晃的挂在脸上,宣之于口,此举又叫她怀疑自己的看法。
赫舍里福晋暂且压下脑子里的想法,看向皇贵妃交代道:“娘娘,记住额娘告诉你的话,经此一事,你该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昭嫔既已子嗣艰难,那就无须在她身上再耗费心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不能生的嫔妃得宠,比能生的嫔妃得宠要好的多。
皇贵妃吃了教训,自是不会再任性妄为:“额娘放心,本宫知道该怎么做。”
表哥好不容易原谅她,她自然不会再做蠢事,眼下她要做的第一要紧的事,就是拿回凤印和中宫笺表,然后……彻底把四阿哥变成她的儿子。
赫舍里福晋还未踏出宫门,皇贵妃和昭嫔之间的对话就传到了康熙的耳朵里。
康熙手中笔若游龙的在奏折上批阅,听完梁九功的禀报,头也未抬,也无甚反应,直到一本奏折批完,他才停了笔。
待奏折上的墨迹干了之后,梁九功忙收了起来,还没等他打开第二本奏折,桌面上已然多了一张洒金纸。
康熙再次提笔,不过片刻,洒金纸上已经写满了字。
上面都是物品的名称。
将洒金纸递给梁九功,沉声吩咐道:“按着这单子,去朕的私库里取了,送去景仁宫。”
梁九功应了一声,双手把洒金纸接了过来,只一眼,就知这单子上写的东西全是珍品。
虽然太监不许识字,但他为了能更好的伺候皇上,私下里偷偷摸摸学了几个字,皇上也知道,并未说什么。
他拿着单子转身出去,心里咂舌,皇上对昭嫔娘娘是真的不同,皇贵妃病愈,皇上怕昭嫔娘娘心里不舒服,特意赏了昭嫔娘娘许多好东西,哄昭嫔娘娘开怀呢。
亲自去私库里按照单子选好了赏赐,梁九功本来打算亲自走一趟景仁宫,也好讨个好,只是他刚从库房出来,就远远儿的瞧见马师傅从上书房里出来,看他去的方向,像是乾清宫正殿。
梁九功琢磨了下,直觉马师傅有事,所以他把送赏赐一事交给魏珠去办,自己快步到了正殿外,迎上了马师傅:“马大人,您这个时候不是正在给诸位阿哥上课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马大人绷着一张脸,神情很是不悦:“劳烦公公通传一声,臣要见皇上。”
梁九功碰了个钉子也没在意,他知道马师傅的脾气,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有着文人的清高,婉转好听的话是一句也不会说,偏偏汉学极好,否则皇上也不会叫马大人教导阿哥们汉学了。
他笑眯眯的欠了欠身:“马大人稍等,奴才这就去通报。”
外面两人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康熙在里面都听的清楚,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康熙也没看来人,直接道:“让他进来吧。”
梁九功脚步一顿,随即转身出去,再进来时,身后便跟着马大人。
马大人拍了拍自己的马蹄袖,跪下请安:“臣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康熙把笔一丢,活动了下略有酸涩的肩头,靠在金灿灿的龙椅上:“起来吧。见朕何事?”
即便是见了康熙,马大人的脸也依旧没个笑,开口就是告状:“回皇上的话,臣来,是告状的,四阿哥最近听课状态极差,总是走神,连臣前日讲过的内容,今日提问时依旧一知半解。臣再三询问四阿哥缘由无果,只好来皇上这里告状。”
皇子阿哥打不得,可他也不会去打阿哥身边的哈哈珠子,因为无用。
且他来告状,也是因为他觉得四阿哥学习不用心,比起之前,现在的状态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刚刚又是在他讲课中走神,他才终于忍不下去,先是训斥了四阿哥,然后直接暂停授课,告状来了。
康熙听着马大人半点儿委婉含蓄都没有的话,唇角没忍住抽了两下:“许是四阿哥最近下学后还要在皇贵妃跟前尽孝,所以精力有些不济,这两日皇贵妃的身子已然好了,四阿哥不会再有此状况发生。”
被儿子的师傅告状到他这个做阿玛的跟前,这还是头一回,但康熙已然感觉到丢人了,又不好训斥马大人,说他做的不对,便只能替自己儿子找补,待回头再找四阿哥算账。
马大人认可了康熙的话,却没有告退,又道:“皇上说的原因许是也有,但臣以为,还有另一个原因。今日臣给阿哥们上课前,曾听到一些闲话,是说四阿哥生母的。后宫之事,臣不知,臣说这些,只是想让皇上心中有数。”
康熙眼中笑意渐渐消失,深邃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