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曹玥抬了头,笑意甜滋滋的,仿佛裹了蜜:“皇上让安凝带着焦尾来,可是要听妾抚琴?”
安凝命人把琴摆好,又有小太监抬了张小木桌子,把小巧的香炉摆上,点上了曹玥近日新换的熏香。
康熙瞥了眼端了水盆跪在曹玥脚边的奴才,探着身子伸过手,压着曹玥的手进了水盆净手,唇角含了一抹笑意:“不是朕要听玥儿抚琴,是朕想与玥儿共同抚琴。”
主子们亲近,周围伺候的奴才个个秉着呼吸低着头不敢打扰,只有那胆子大的会悄悄掀起眼皮子窥探一二,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皇上陪昭嫔赏花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在琴声响起后没多久,御花园里就多了不少嫔妃,有的甚至还带着阿哥格格一起来偶遇了。
然而万春亭附近被梁九功派人给守着了,嫔妃们无法接近,只好在周围闲逛着,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能见皇上一面。
御花园中逐渐热闹起来,正沉浸在抚琴中的两人怎会没有察觉,不过是没有闹到他们跟前,不想去理会罢了。
琴声渐缓,一曲终了。
没了琴声的遮掩,周遭的声音更为清晰。
康熙皱着眉刚要喊梁九功进来,周围嘈杂的声音中突然响起了孩子的哭声,其中尤为刺耳的,便是不知出自谁口的一声残废。
第33章
康熙自己有个先天残疾的儿子, 故而对残废这样的词很是敏感。
所以几乎是在听到那两个字时,怒气一下子就从心头涌上。
也没吩咐梁九功前去打探,而是自己亲自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曹玥扶着安凝的手, 不远不近的跟在康熙身后。
绕到万春亭后面, 在一从花圃的中间小道上, 便见五阿哥一脸懵懂,六阿哥很是不屑,而七阿哥则摔倒在地,抽抽噎噎的哭着, 周围的地上则是几朵被踩的沾满了灰尘的花儿。
瞧见这副场景, 方才发生了什么,以及残废二字是出自谁口, 康熙自是一目了然。
他气的呼吸急促起来,刚要呵斥六阿哥,六阿哥不屑的嘲讽再次钻进康熙的耳朵里:“我额娘是德妃,你额娘就是个不受宠的嫔, 凭你这残废也配和我抢东西?”
说着许是觉得自己还不解气,硬是上前一脚踢在了七阿哥有问题的脚上。
七阿哥顿时哭的更大声了, 像是随时要背过气去。
六阿哥的话在康熙耳边不断徘徊, 康熙只觉得自己心口都要被气炸了:“放肆!”
中期十足的一声怒喝,不止吓到了五六七三个阿哥, 还吓到了正好刚到, 又把六阿哥的话听的完全的嫔妃们。
德妃等人原是聚在一起打口水战, 谁知几个阿哥就甩掉了乳母太监不见了人影,等再得知消息时, 便是御花园的奴才向她们禀报几个阿哥打架的事。
谁知她们还没看见被树枝遮挡住的阿哥,却先看见了站在对面的皇上, 同时也听见了六阿哥大放厥词的话。
怒喝声后,三位阿哥才发现不知何时站在花圃后的康熙,五阿哥反应过来倒是老老实实的跪下请了安,六阿哥却被吓的站在原地,许久不曾回过神来。
康熙沿着小路往前走了一段,居高临下的看着御花园里跪了乌压压的一群嫔妃和奴才,冷冷的扯了扯唇,最终站在六阿哥面前,语气毫无起伏的问:“你刚刚说什么?”
六阿哥依旧呆愣愣的,还没从惊吓中回过魂儿来。
德妃忍不住在康熙没叫起的情况下,起身跑到六阿哥身旁,拉着六阿哥跪下,白着一张上了精致妆容的脸道:“皇上息怒,胤祚他年纪还小,说话都是有口无心的,他不是故意的。”
每每牵连到六阿哥的事,德妃总是下意识的去维护六阿哥,为六阿哥开脱,因为她觉得皇上除了太子之外,是最喜欢六阿哥的,不然当初也不会给六阿哥赐了祚字为名。
故而德妃为了在康熙面前展现慈母之心,从来都是维护六阿哥的。正是因为如此,德妃完全没了前几日在乾清宫时的心计与冷静,也忽略了她这样说,会不会让康熙更生气。
成嫔见自己儿子被六阿哥如此欺辱,向来怯懦的胆子也不免大了起来,流着泪道:“还小?有口无心?不是故意?”
每说一个词,成嫔都格外憎恨,她下了死力气朝着地上磕了个头:“皇上,都是臣妾无能,臣妾有罪,为您诞下了有足疾的阿哥。这么些年来,臣妾自觉有愧,心中对不住您,所以深居简出,一心照顾七阿哥,再不理琐事。可是臣妾万万没想到,臣妾多年来的忍让,竟叫旁人这般欺辱。”
七阿哥虽因足疾自卑,但却是个孝顺孩子,见成嫔额头上磕出了鲜血,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成嫔身边,紧紧抱着成嫔,打着哭嗝向康熙求情:“皇阿玛,您不要怪罪额娘,都是儿子的错,儿子来御花园,不该摘了六哥看上的花的,呜呜呜......”
成嫔反手抱着七阿哥,泪眼朦胧:“臣妾求皇上为七阿哥做主,七阿哥就算再不济,也是您的儿子,是六阿哥的手足兄弟,何以要被六阿哥这般羞辱?”
随着成嫔母子的一句句哭诉,康熙神色越发阴沉,一直注视着康熙神色的德妃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她还是了解皇上的,皇上越是这般,就代表皇上越是生气,看来此事无法善了。
想到这里,德妃咬了咬牙,一巴掌拍在六阿哥的背上:“都是本宫把你惯坏了,才叫你这般无法无天,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浑话就往外说,还不赶紧去给你七弟赔罪?”
六阿哥到底是德妃疼爱了多年的儿子,因此德妃下手根本就不重,只是听着声音响罢了。
奈何六阿哥被德妃宠坏了,受不得一点委屈,更是无法相信一向宠他顺他的额娘竟然动手打他。
他用力推开跪着的德妃,任性道:“我不,在永和宫时我也说过这样的话,那时额娘你也没打我,没告诉我这话不许说,现在竟然为了他打我,还让我赔罪?”
德妃没防备,被六阿哥这么一推,控制不住的跌倒在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六阿哥嘴上就没个把门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她惊慌着想要去捂六阿哥的嘴,可到底还是晚了。
因着六阿哥的话,康熙气极反笑的看着眼神躲闪,不敢看他的德妃:“德妃,你还记得朕当初为什么会赐给你德这个封号吗?”
德妃惊慌不已,顿时也顾不得仪态,膝行到康熙脚边抬起头,哭的我见犹怜:“皇上,都是臣妾教子无方,您要打要罚臣妾都认。可是胤祚只是个孩子,他说的话如何能当真啊。”
曹玥看着德妃如此模样,心中啧啧称奇,被自己亲生儿子给卖了,辩解还如此苍白无力。还不如直接认下,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上次偏心一事,德妃示弱装可怜,在皇上那儿翻了篇儿,倒是不知今天这事,德妃又欲如何挽回圣心。
德妃失态,安嫔看的心里一阵畅快,落井下石之事更是做的炉火纯青:“或许德妃是没教六阿哥说那些话,但在六阿哥说的时候,德妃一定没阻止,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之事的发生。如此看来,德妃还真是不会教导孩子,皇上好好儿的阿哥,竟被德妃你教成了尖酸刻薄的性子。”
康熙斜了安嫔一眼,安嫔忙住了口。
他知道安嫔的心思,但不能否认的是,安嫔的话有几分道理。
好好儿的皇子阿哥被德妃教成了这个德行,德妃到底是出身包衣,一身小家子气,又怎能养好他的皇嗣?
平复了被怒意气的翻涌的心头,康熙一脚踢开德妃:“六阿哥也到了年纪了,即日起搬去阿哥所,九格格交由惠妃抚养,德妃,你就好好儿在永和宫静思己过。”
“另外,六阿哥为兄不慈,欺负幼弟,罚跪于奉先殿两个时辰,五阿哥身为兄长,不知阻止弟弟胡闹,同样罚跪于奉先殿一个时辰。”
如此轻的惩罚,叫受了委屈的成嫔很是不满:“皇上......”
康熙却似没听到一般,转身就走,也把曹玥忘在了原地。
曹玥冷笑了两声,没兴趣仔细欣赏德妃失魂落魄的模样,自个儿回了景仁宫。
成嫔恨的眼睛泛红,好半晌,拉着七阿哥从地上起来,亲自弯腰给七阿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无视周围所有人,带着七阿哥回了景阳宫。
在翊坤宫养胎的宜妃听闻了御花园的事,又得知五阿哥被六阿哥牵连罚跪,是又气又怒,当即摔了屋子里的东西发泄,却不小心动了胎气。
玲珑吓的魂儿都快没了,忙叫人请了太医来,开了一副安胎药吃下,这才放心许多。
喝了安胎药,宜妃重重的把碗搁在小几上,呼吸粗重道:“德妃那个贱人,简直就是个扫把星,自个儿儿子受罚便也罢了,竟还连累了我儿。”
五阿哥自小养在太后身边,但宜妃对五阿哥也是极为上心的,三五不时的就要借着给太后请安的名头去寿康宫看看五阿哥,给五阿哥做一些点心衣裳之类的。
几年下来,就算宜妃没有亲自养着五阿哥,感情也差不到哪儿去。
玲珑也担忧道:“咱们五阿哥才六岁,身子骨还未长成,就要在奉先殿跪一个时辰,万一要是伤了腿骨可怎么好?”
宜妃听罢,更为忧心了,她咬着后槽牙,对德妃的怨恨更多了:“你亲自去趟寿康宫,带着给胤祺准备的护膝,太后便会明白本宫的意思了。”
她身为嫔妃,不能因为心疼儿子往奉先殿擅自送东西,太后总是能的。
况且此事胤祺是被连累的,皇上心中有数,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还有,此事虽说胤祺并未参与,但到底胤祺也在场,你从库房里找些珍贵的好东西送去景阳宫,就说是本宫给七阿哥的赔礼,改日本宫会带着五阿哥亲自登门赔罪。”
玲珑会意,从笼箱里翻出一对厚厚的护膝,又吩咐人在库房里挑了不少稀罕物件儿,马不停蹄的先赶往寿康宫。
宜妃抚着微微凸起的肚子,仍旧心有不甘,既然德妃被禁足思过,那自然要有个思过的样子。
不过片刻,宜妃就决定了要先在德妃身上收回一些利息。
景阳宫正殿,博尔济吉特庶妃和万琉哈庶妃得知了御花园的事,纷纷赶到正殿安慰成嫔,然而成嫔无心应对二人,敷衍了几句后两人也看出来了,就主动离开了。
东偏殿,万琉哈庶妃坐在博尔济吉特庶妃的殿里,替成嫔抱着不平:“此番成嫔娘娘和七阿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皇上竟也没有重罚六阿哥,仅仅只是跪了两个时辰罢了。”
博尔济吉特庶妃平平的五官里也满是唏嘘:“君心难测啊。”
不怪皇上偏心,一个健全的阿哥和一个身有残缺的阿哥比起来,自然是健全的阿哥更得皇上心意。
万琉哈庶妃也叹了口气:“是呢,皇上如此处理,咱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到底委屈了七阿哥。”
说着,万琉哈庶妃话头一转,语气坚定:“若是有朝一日我有了孩子,我定是不会让我的孩子受任何委屈的。”
博尔济吉特庶妃看着万琉哈庶妃眼中的期盼,心头难免苦涩,万琉哈庶妃还能有个幻想,她却是连幻想都不敢。
自己侍寝的第二日,皇上就赏赐了避子汤给她,那苦涩的味道,她至今还记得。
因为皇上的警告,她到现在都不敢把避子汤的事情告诉太皇太后,每每去慈宁宫请安时见太皇太后总是盯着她的肚子,她心里就愈发凄苦。
偏殿内一片郁然,院子里忽然就热闹了起来。
万琉哈庶妃支起窗子一看,原是御前的人来给成嫔和七阿哥送赏赐的,瞧着送赏的奴才们手里捧着的东西,一件件的很是奢华珍贵。
御前的人走了之后,翊坤宫的人又来了,热闹了一刻钟,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正殿,成嫔抱着七阿哥不松手,对那些堆叠如山的赏赐视若无睹,只默默的留着泪,向七阿哥保证:“祐儿,你皇阿玛偏心,额娘不会,额娘只有你一个儿子,所以额娘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凭什么祐儿只是想给她摘朵花,就要受到六阿哥的欺辱?
禁足?罚跪?
不过是皇上糊弄给她看的。
胤祐红肿着眼眶,自卑极了:“额娘,六哥也没说错,儿子确实是个残废。”
成嫔从六阿哥口中听到残废二字,只觉得愤怒,可从七阿哥口中听到,却无异于诛心。
成嫔狠狠闭上眼:“是额娘对不住你。”
曹玥慢悠悠的回了景仁宫后,心思突然一转,吩咐安顺叫人去御花园摘一些桃花,自己钻进了小厨房,用桃花做了桃花酥,带着这道点心去了乾清宫。
经过御花园一事,康熙的心情可谓是差到了极点,见曹玥进来的时候,也没露出个笑脸:“怎么来乾清宫了?”
曹玥是第一次来乾清宫,可是没有半分生疏和不自在,极其自然的坐在康熙对面,轻浅道:“分明是皇上硬要带着妾去御花园赏花的,花没赏好,皇上带着一肚子的怒火把妾丢在园子里,妾当然要找上门了。”
听出曹玥话里隐隐的抱怨,康熙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朕今日没心情了,你先回去,改日再陪你一起。”
曹玥弯了弯唇,起身走到康熙身旁,轻柔的替康熙揉着额角:“妾又不是那等没眼色的,自然知道您心情不好,所以妾来,当然是安慰您的。”
话落,曹玥朝外喊了一声,梁九功便提着食盒进来,摆出一碟子还冒着热乎气儿的桃花酥。
梁九功弯了弯腰,再度退下,曹玥呶了呶唇道:“妾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吃甜食,尤其最爱桃花酥,今儿这桃花酥可是妾亲手做的,您可要赏脸尝尝?”
原本康熙是没什么胃口的,可听到曹玥说这点心是她亲手做的,还是捏了一块儿吃。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甜食本就能治愈一切不愉快,一块儿桃花酥下肚,康熙的心情诡异的好了不少,也有心思同曹玥抱怨了:“六阿哥小的时候还是很机灵活泼的,不知何时竟被德妃教养成了这副模样,真真是可恨。”
“小孩子罢了,自己懂什么?六阿哥能说出这样的话,难免不是从谁口中听来的,可不论是从哪儿听来的,伺候六阿哥的奴才失职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