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承乾宫外, 曹玥拣了个有阳光的地儿跪着,可即便如此,在跪下的那一瞬间, 地上的寒气也依旧争先恐后的往骨头缝里钻。
安凝想跟着跪在曹玥身后, 陪着曹玥一起, 却被曹玥给拦下了:“傻丫头,你又何必找罪受?”
安凝眼眶一热,嗓音有些颤抖:“娘娘,奴婢不懂, 皇贵妃没安好心, 想毁了您的身子,您为何轻易认了罚?”
方才皇贵妃分明是借题发挥, 刻意刁难,可若是娘娘稍稍服了软,让皇贵妃有了台阶下,皇贵妃也不会这般不顾体面。
曹玥浅浅一笑, 声音轻的似天上飘过的云:“当初在江宁时,我都敢不给皇上留面子, 如今进了宫, 凭着我的性子,又怎会对皇贵妃低头服软?”
虽然是受了罪, 但她也是想让皇上知道, 她就是这么个倔强的性子。
一旦这个印象在皇上心底彻底留下了痕迹, 那皇上就会知道她受不得委屈,日后再遇到此等事情, 皇上对她的要求也会下意识的放宽。
忍一时委屈,为长远打算, 她觉得很是划算。
再者,若是能顺势将景仁宫那些阴损药物爆出来,趁此机会除掉王太医,再在皇上心中埋下一根刺,届时皇贵妃在皇上面前的体面与信任,少不得要打个折扣,她也能开始着手联系曹寅给她留的可信太医了。
知道曹玥心中有成算,安凝就算再憋屈,也咬着唇忍了下来。
两句话后,嫔妃们陆陆续续从承乾宫出来,旁人在经过曹玥时,也没多看两眼,上了暖轿离开,唯有德妃,一脸歉意的上前:
“昭嫔妹妹,是本宫无用,不能帮到你,还惹的皇贵妃更加生气。不过皇贵妃就是这么个性子,你何不服个软认个错,也好免了这罚跪之苦。”
曹玥遮住眼底的嘲讽,清冷如霜雪的抬了抬脸,很是倔强:“德妃姐姐是一片好心,臣妾知道。只是臣妾就是这么个性子,臣妾并未做错什么,为何要认错服软?”
“这...”德妃苦口婆心的劝道:“本宫并未说妹妹错了,此举不过权宜之计罢了......”
曹玥面无波澜:“德妃姐姐不必再说,天冷,姐姐还是快回宫去吧,不必在这儿多加逗留,免得皇贵妃迁怒了德妃姐姐。”
德妃再三劝说无果,只好悻悻离开。
石莺扶着德妃慢慢走着,替德妃抱着不平:“娘娘您也是一片好心,您为此受了皇贵妃训斥,偏那昭嫔不知好歹,将您的一片苦心弃如敝履。”
放眼这六宫,哪个嫔妃像昭嫔这样目中无人?
若说德妃对昭嫔的态度完全不介意,那定是假的,可打从心底里来说,德妃倒是宁愿昭嫔不领情,硬生生受了这一个时辰的罚跪。
到时昭嫔因此不能生,又有这么一张脸和皇上的恩宠,她再想法子把昭嫔拉拢过来,何愁手中没有可用的利刃?
不过这些心思想法她自己一个人知道就行了,哪怕石莺是她的心腹宫女,她也不会透露半分的,谨慎这个词,她时时刻刻都记在心里,片刻都不会忘却。
除去谨慎,还有表面功夫,就像现在,德妃轻斥石莺:“好了,昭嫔到底是主子,你管好自己的嘴,私下不许议论。”
瞧着德妃跨过东二街,进了永和门,曹玥的一双眸子冷了下来,皇贵妃没安好心,德妃也不遑多让。
但比起皇贵妃来说,德妃的心思够深,表面功夫做得够好,也难怪德妃能从皇贵妃手底下一路爬上了妃位。
景仁宫,安平估摸着以往请安结束的时间提早准备好了早膳,结果眼见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曹玥却迟迟未归,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直接找到了安顺:“你出去打听打听,主子怎么还未回来。”
安顺本想说会不会主子是绕了弯,但又想到主子的性子,忙应了声,亲自去打听消息。
谁知人刚出了景仁门,就听见几个小太监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说话间眼神还一个劲儿往景仁宫瞟。
安顺直觉不对,上去拉了人问话,这才知道曹玥被皇贵妃罚跪的消息。
他急的一跺脚,转身回去和安平商量对策。
安平沉默了片刻,安顺却等不及的催促:“哎呦我的姑奶奶,您倒是说话啊。”
他是景仁宫掌事太监不假,可随着娘娘入宫的安凝和安平两位姑娘地位可是比他高,他不能不顾安平的意见,毕竟她们比他更了解娘娘的心思。
安平没搭理安顺,凭着她对娘娘的了解,直到她想清楚娘娘想要做什么后,才沉稳的吩咐安顺:“你,这会儿去乾清宫,无需添油加醋,只用将娘娘被罚跪的消息递呈御前即可,宫里的事儿,有我在。”
“得嘞。”
有了这句话,安顺转身就往乾清宫跑。
安平沉了沉目光,推门进了寝殿,把床榻上的被褥全都给换了,又从袖子里抽出个油纸包,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少许在床帐上挂着的香包里,直到东西布置完,她才去了小厨房,避着人把油纸包放进火堆里烧了,重新起了炉子准备做一碗甜羹。
娘娘最喜欢她做的甜羹了。
天上的浓雾一点点散去,冷意似乎消散了不少,可曹玥的身上却是越来越冷。
她强撑着精神在心里算了下时间,直到觉得差不多了,曹玥的身子开始跪不稳,然后眼前一黑,要不是安凝眼疾手快的扶着,铁定会倒在地上。
奉命看着曹玥的小宫女见状,狐假虎威的上前:“昭嫔娘娘,这时候还没到呢,您还是跪稳当了才好,不然皇贵妃娘娘会不高兴的。”
安凝倏地抬头,死死的瞪着小宫女:“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家娘娘到底是主子,岂容你一个奴才欺辱?”
小宫女被安凝恶狠狠的眼神下的后退了一下,可又想到自己身后站着皇贵妃,便不是很怕了,仰着头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我就算是奴才,那也是皇贵妃的奴才,代表的是皇贵妃娘娘。”
说完,小宫女把头低下来,却在低下来的瞬间瞪圆了眸子,平庸的面容上满是惊恐,一双腿不听使唤的跪在了地上,皮肉撞击石砖的声音发出一声闷响,让人听了便觉得疼。
康熙急匆匆上前,路过小宫女时一脚把人踢开,毫不迟疑的弯腰抱起不知何时已经陷入昏迷的曹玥,疾步往景仁宫去:“梁九功,这贱婢就交给你了。”
康熙的一脚充满的怒气,力道没有半分收敛,小宫女肚子上受了这一脚,捂着肚子半天缩在地上没爬起来,唇间还溢出了丝丝鲜血。
梁九功轻蔑的瞥了小宫女一眼,轻飘飘的说了句:“对主子不敬的贱婢,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乱棍打死,扔去乱葬岗吧。”
说完,不给小宫女开口求饶的机会,立马就有两个小太监上前堵了她的嘴,把人从地上拖起来,像是拖死狗一样给拖走了。
事情就发生在承乾宫门口,皇贵妃得了消息,惊的一下子从暖炕上站了起来:“死了?”
夏兰艰难的点头,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异常干涩:“是梁公公亲自吩咐的,乱棍打死。”
宫中谁人不知梁九功的意思,就代表了皇上的意思。
皇贵妃满心不甘,把唇抿的紧紧的:“表哥就这么喜欢昭嫔吗?听到她被罚跪,匆匆的赶来?”
她明明是算好了时间的,等表哥下了朝,一个时辰早就过去了。
怎么今日这么巧,偏表哥早下了朝,昭嫔那贱人运道倒是好。
夏兰顾不得皇贵妃此刻高兴与否,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小宫女被乱棍打死后的模样,为了不让自己落得那般下场,她硬着头皮劝皇贵妃:“娘娘,听说方才皇上过来的时候怒气冲冲的,奴婢担心,若是昭嫔真有个什么不好,皇上怕是会迁怒您啊。”
“不可能。”皇贵妃扶着炕桌一角重新坐下,嘴硬道:“表哥与本宫多年情分,怎会为了一个区区昭嫔迁怒本宫?况且此事是昭嫔有错在先,本宫只是按照宫规罚了她罢了。”
说是这么说,实则皇贵妃也是有些心虚,自家事儿自家心里清楚,方才昭嫔所言所语,并无任何不敬之处,只是她自觉丢了面子,想从昭嫔身上找回来而已。
摊上这么一个自信满满,做事又不顾后果,全然凭着心意的主子,夏兰只觉得头疼欲裂:“话虽如此,万一昭嫔在皇上耳边说了您的坏话,您不也是防不胜防?所以与其任由昭嫔空口白牙的胡说,您不如也去景仁宫守着,好歹做出个样子出来,这样消息知道的及时,咱们也好应对。”
就在夏兰不胜其烦的劝说皇贵妃时,乾清宫去请的太医也到了景仁宫。
有康熙的吩咐在前,魏珠去请的太医正是康熙的御用太医孙之鼎孙太医。
曹玥面色惨白的躺在安平事先换过的被褥上,在被孙太医搭脉的瞬间颤抖着睫毛,缓缓睁开了眼,看见康熙就坐在她身旁,鼻头一酸,哀哀的唤了声:“皇上......”
一室的寂静被曹玥打破,康熙扭头看她,一肚子的话都只化作了一声叹息:“醒了?太医正在给你诊脉。”
从乾清宫到承乾宫再到景仁宫,这一路上的时间足够他把事情问清楚了。
正是因为清楚,他才很是无奈,在他看来,昭嫔无错,皇贵妃的确不该如此罚她,可是昭嫔性子倔强,不肯低头,让皇贵妃失了颜面也是真的。
谁是谁非,他一时也无法抉择。
曹玥似是看懂了什么,原先看到康熙时惊喜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去。
孙太医一心诊脉,全然不管皇上和昭嫔之间发生了什么。
按照往常孙太医诊脉,至多一刻钟足矣,眼下已经过了一刻钟,孙太医的眉心间的褶皱却越来越多。
就在康熙快要没耐心时,孙太医终于收回手,拱手禀报:“皇上,昭嫔娘娘腿上的伤只是外伤,养些时日便好,只是最要紧的却不是膝盖上的伤。从脉象上来看,昭嫔娘娘脉象沉濡,气滞血瘀,是寒气入体以至宫寒......”
但凡女子,就没有不知宫寒之症的后果的,康熙博学,也涉猎过些许医术,更是知道孙太医这话的意思。
只是孙太医伺候他多年,他很清楚孙太医有些话并未说完。
康熙看了眼曹玥的脸色,怕是什么不好的消息打击到她,便准备示意孙太医私下里再禀。
不过曹玥却没给康熙这个机会,她双手撑着床榻勉力坐了起来,眼里闪烁着泪花:“孙太医,我的身子到底如何,您直说就是,我受的住。”
孙太医下意识的去请示康熙,曹玥见此,拉着康熙的袖口哀求:“皇上......”
康熙无奈点了点头,孙太医这才道:“宫寒可大可小,若是不严重,喝药调养个一两年即可,可昭嫔娘娘的宫寒,明显不是因为罚跪的缘故,而是用了阴损的药物,此等情况下,昭嫔娘娘日后怕是受孕艰难。”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康熙骤然变了脸色,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而曹玥则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身子瞬间失了力气,跌趴在床沿,眼泪止不住的流:“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眼看着曹玥情绪越发失控,康熙把人揽在怀中钳制住,不停的安抚:“玥儿,玥儿你冷静点。”
孙太医听着皇上亲昵的喊着昭嫔的闺名,默默的低下了头。
曹玥不停的康熙怀中挣扎着,直到最后再也没了力气,放声痛哭:“为什么会这样?”
康熙听着耳边痛苦的哭声渐渐变弱,然后归于平静,再也听不到半分响动,低头一看才发觉人不知何时晕了过去。
他把曹玥安置好,缓缓直起身,狭长的眸子里满是阴冷,他把昭嫔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却还是叫昭嫔遭了暗算,简直好的很。
扫了眼孙太医,康熙冷冷吩咐:“给朕彻查景仁宫,把那些脏东西都找出来。”
皇贵妃听了夏兰的话,再三犹豫才下定决心来景仁宫走一趟,谁知刚走到正殿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去,康熙的吩咐就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皇贵妃做贼心虚,当下神色就略有不对。
梁九功将皇贵妃的异样记在心里,面儿上不动声色:“皇贵妃娘娘且稍后,容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皇贵妃扯唇笑了笑:“不必了,皇上既然有事要忙,本宫就不便打扰,先回去了。”
说完扶着夏兰就走了。
梁九功总觉得皇贵妃今日太过反常,没等他琢磨出来不对,就听得皇上喊他的声音从殿里传出来。
他搓了搓手,把这事儿暂时抛在脑后,麻溜儿的进去听差。
第27章
梁九功一进寝殿, 便见孙太医在寝殿里四处轻嗅着检查东西,而一旁的圆桌上早已摆着几样挑拣出来的有问题的东西,每挑出来一样, 孙太医便会低声回禀一声, 这是何物, 里面有何东西是有害的。
其中的两个香包,好像是从床帐上摘下来的。
康熙看着那些东西,脸黑如墨,周身的气息低沉, 令他不自觉放轻了呼吸:“皇上有何吩咐?”
康熙负手而立, 双手紧握,捏着扳指的手指骨节泛着青白:“两件事。其一, 查清毒害昭嫔的幕后真凶。其二,肃清乾清宫,朕要知道,除夕那日的事, 皇贵妃是如何知晓的。”
其一倒也罢了,在听到其二时, 梁九功的背后抑制不住的出了一层冷汗, 照皇上这般说法,岂非是断定乾清宫有那背主的奴才?
如此一来, 他这个乾清宫总管, 少不得要担上一个失职失察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