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唐丹颔首应下, 姜佩兮着起急来,“我去东菏怎么了, 为什么不让我去?”
姜琼华挑起眼皮, “那边已经乱套了, 你过去就是送死。”
“那边乱了,正是需要我们过去的时候。我们不管就只会越来愈乱, 死的人只会更多。”
姜琼华给妹妹分析利弊,“东菏又不是你的属地, 关你什么事?当心管多了,建兴还要诟病你。”
姜佩兮无法反驳阿姐的权衡。
噎了好半晌,她才不情不愿地给出新的理由,“可是子辕在那边,我理应过去。”
可姜琼华仍不为所动,甚至于她更加淡漠,“你不用担心周氏拖累你,他与你无关了。”
“什么?”
姜佩兮在疑惑中看着阿姐起身,看她走到书案前于堆叠的书信中翻找什么。
她很快找到了那个能让妹妹安心的凭据,并且转身递给对方,“他很懂事,走之前就把这个留下了。”
看清信件的姜佩兮面色并不好看。
阿姐手上拿的是和离书,信上的字是周朔的字。
“你可以放心跟我回江陵了。你与周氏和离的事,是现在就公昭,还是等他死后再说,都随你。”
姜琼华顺理成章安排着妹妹的日后生活,“以后你留在江陵也行,再挑趁心的婚配也行。我不会再逼你。”
姜佩兮怔怔看着手里熟悉的字迹,“他、他自己写的?”
“不然还有谁逼他?”阿姐抬高语气。
看到和离书时,姜佩兮多是震惊,随后是无措。
但她很快便从这些情绪里抽离,只有恼怒盘亘心头,“不明不白的,甚至都没和我商量一下,就写这种东西。”
“谁许他这么做的?”姜佩兮攥紧手中的信。
她开始骂人,“这个混账。”
面对完全没预料到的反应,姜琼华蹙起眉,“怎么,你不愿意和他断开?”
姜佩兮并不正面回答,她只说,“我要去东菏找他问个清楚。”
“不行。”
“凭什么不行?”
姜琼华凝视着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妹妹,好一会儿后,她神色严肃,“佩兮,我只有你一个妹妹。”
将信纸攥在手心,姜佩兮抬眼看向多年未见的阿姐。哑然着说不出话来。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陷入险境。”她说。
“跟我回江陵,那里才是你的家。”
阿姐上前拉住她的手,难得温和语气,“母亲很想念你,出去这么多年,一封信都不往家里寄。你真的很不像话。”
姜佩兮被阿姐几句话说得心中酸楚,于是伸手去抱对方。蹭到她的肩颈边,姜佩兮问她,“如果我死了,你会照看善儿吗?”
“你没死。”
“如果呢?”姜佩兮追着问。
温和的语气消逝,阿姐又变得很凶,“再说打嘴。”
姜佩兮环着抱住阿姐。她开始后悔,假若前世她没因周朔而一时昏头,以至于稀里糊涂地背弃了江陵。
那么是不是,她最后不会落到那样孤立无援的境地?
“佩兮,我们是亲姐妹。”阿姐轻抚她的背。她说,“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们更亲近。”
姜佩兮垂下眼睫,“是的,我们是最亲近的人。”
姜佩兮被阿姐派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回到住处。
这对亲姐妹相当了解彼此的德行。姐姐知道妹妹会不死心地偷跑,妹妹知道姐姐会派人扣住自己。
姜佩兮直等到夜间,才等来敲响窗柩的杨宜。
应声开窗的贵女身无华服,是极易匿迹于人群的侍女打扮。
看着眼前手脚并用正在爬窗的人,杨宜边诧异边伸手去帮她,“郡君这是做什么?”
“我只能这样溜出去。”姜佩兮压低声音,解释道,“阿姐不允许我去东菏。”
“但等明天早上,姜主君还是会知道您不在啊。”
姜佩兮拉着杨宜的手往下跳,“先走,走出去就行。她总不能在外头,当着别人的面把我强行捉回去。”
跳到地上后,她整了整裙摆,“车马你都准备好了吧?”
“都准备好了,路上也已疏通好。可以一路畅行,我们不会被拦。”
姜佩兮颔首,“那走吧。”
杨宜下意识躬身等对方先走。
“你走在前面。”
听到贵女压低声音的提醒,杨宜愣了一瞬,随后才反应过来。
她们路上只遇到两批巡夜者。
在杨宜的有心遮挡下,低头走路的姜佩兮没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种好运结束于裴氏府邸的山门下,看守山门的仆从不答应放行。
杨宜安抚地握住贵女的手,随后掀开车帘一角,冷声叱问,“你们裴氏莫不是还想扣押我?”
“枉我杨氏历代效忠于阳翟,如今竟落得这么个下场。真是叫我这种小门户心寒。”
看守的门仆在这番话里沉默不言。
“你们阳翟宴客,如今宴都散了,竟还不许客走。我倒要问问裴主君,这是哪里的道理?”
“自然是我阳翟的道理。”
轻飘自在的悠然之声荡涤着寒风中的冷意。
姜佩兮叹了口气。
小心避开了阿姐,却没能躲过裴岫的眼线。
效忠的恩主出现在眼前,杨宜却不再如往常那般恭敬。
她仍坐在马车内,甚至连基本的问候都没有,出口的腔调满是讥讽,“我这种小门户,怎么劳动裴主君您亲自来送?真是叫我受宠若惊。”
裴岫惯来懒得与人拐弯抹角,此刻更是迂回敷衍的话一句也不想说。
他眸色沉寂,漆黑的瞳眸里映着两轮弯月,“让璃娘出来见我。”
杨宜当然不可能答应。
她故作糊涂,“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如果您相见姜郡君,您该去问姜主君。”
裴岫嗤笑一声,他并不搭杨宜的腔,而是直接问躲在杨宜身后的人。
“璃娘,莫非要等到琼华来,你才肯出来吗?”
他确实很会掐别人的命脉。
这句半要挟的话刚一出口,姜佩兮便将揭开一角的车帘完全挂起。
裴岫上下扫了她一眼,唇角勾起讥笑,“你真是一点没变,怎么弄也就这么点手段。”
观察裴岫身后只带了几个侍卫后,姜佩兮估测起对方的心思。
他应该也没想将事情闹大。
“你找我什么事?”她问。
“跟我回去。”
姜佩兮看着他,以沉默表示自己的拒绝。
漆黑的夜色,萧瑟的山风。
在火光的照耀下,他袍服上重叠的合瓣蓝雪花迎风而起,灼灼艳艳,正在盛放。
裴岫问她,语气呢喃惶惑,似有不解,“璃娘,他有什么好?”
“他算不上好。”
跳跃着的暖黄火光笼在那张皮相极佳的脸上。
心神处于困境之中,他不再像是游历人间的谪仙,竟恍若为妖,“你连他都愿意选,为什么就是不能选我呢?”
“表哥。”
看着火光中的人,姜佩兮正色唤他,“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但至始至终,我一直把你当作兄长。”
“我从未对你有过任何超出兄妹之情的想法。”她再一遍重复强调,“从来没有。”
裴岫的脸上又隐隐生出戾气。“那沈议呢?”
“那时候是我不懂事。”她说。
裴岫被她这句“不懂事”弄得怔住。
“我不喜欢他。他于我而言,只是少时见到新鲜事物的好奇而已。”
“如今多年过去,我已看清自己。我不喜欢他,一点也不。请你以后不要再提他,他是我阿姐的丈夫。”
姜佩兮看到裴岫眼睛里的月亮,弯弯的,亮亮的。
她神色认真地告诉对方,“我不希望阿姐误会我与沈公。”
看啊,她的语气是何等得冷静。
在这一刻,她费尽心力地撇清与曾经所爱的关系,否认曾经那段可以灼烧一切的爱恋。
璃娘否认了她曾经的所爱。
裴岫本该感到高兴,可他却只觉阵阵寒意往身上涌。也许是夜风寒凉,也许是对方冷情薄性的本性让他觉得可怕。
他见过她爱一个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