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裴岫哭了好半晌,浑身发冷的姜佩兮才问他,“你说我自焚,我为什么会自焚?”
“那不重要。”他说。
“是你逼的,对不对?”
“不、不是我。”慌乱地否认。
“就是你逼的。”姜佩兮笃定。
他的语气恍恍惚惚,精神状态也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姜佩兮不再说话,只以沉默应对。
他似乎很恐惧这种静默。
于是刚刚还放肆行径的人,此刻像是被霜打了般。那些被他扯开的襟带,又被他抖着手系上。
他一边帮她整理衣襟,一边哭着求她,“别生气、别生气。我不碰你,不碰你就是了。”
姜佩兮漠然看着,等衣裙重新被他整理好后,她才说:“我不想再看见你。”
“不行。”
“你非要逼死我,才肯罢休,是吗?”
“不、不是。”
“那你就放过我。”
“……”
姜佩兮再度推他。
他仍旧不松手,但也没再被激怒。
“我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才把我逼向自焚。但你要明白,我能自焚一次,就能自焚两次。”
她被抱得更紧,胸腔的气息似乎要被挤净。
“现在就是最好的状态。你有你的家人,我有我的。”
入目所见是破烂漏风的木屋,姜佩兮剖白自己,“我很喜欢我这一世的家,我的家人。你不要再打扰我。”
“你喜欢那个周氏?”裴岫松开手,看向她的神情,确定她不是单纯想气他。
她的眼眶是湿的,眼尾是红的。
他又把她弄哭了。裴岫意识到。
似乎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里,她总在哭。
为沈议哭,为郑茵哭,为许许多多不相干的人哭。
在他的世界里,她很少笑。
就是对着疼爱的孩子,她冷清的眉眼里也难掩厌烦。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女儿太像他。
裴泠的眉眼性情,都与父亲太过相似。
“我很喜欢子辕。”她说。
裴岫被这句毫不掩饰的坦白弄得发懵,“你骗我。”
“没有。”她否认骗局。
“你宁可喜欢那个外人,也不愿意喜欢我,也不愿和我在一起?凭什么,璃娘。”
她的目光很平静,一字一句地回答他,“他不是外人,他是我的家人。”
在那场直接导致她自焚争吵的尾声里,她就是用这样的神情和他说话。
宁静,平和。
“你休想困住我。”她说。
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便是冲天的大火。
那个漫天星辰的夜晚,见证了一场焚毁大半阳翟的山火。
她以自焚表明对追求自由的决心。
他确实没能困住她。
她什么也没留下,没留给他任何东西。
第119章
被表舅训斥的姜杭一跑出来, 便向外头的大人告状,“表舅好凶,他会欺负姨母。”
“姨姨去帮我姨母好不好?”
彻夜奔波的杨宜只觉自己倒霉, 为摊上这样的不靠谱且神神叨叨的恩主。
她摸了摸小孩的头,“不会的, 裴主君挺照顾你姨母的。”
小孩并不相信,他拽住大人的衣袖, 往屋子那边扯, “可是他真的好凶, 你去帮帮我姨母。等我母亲来了, 我就告诉她,她会嘉奖你。”
“就他那脾气,我进去也没办法。只会把他弄得更生气、更凶,对你姨母反而没好处。”
杨宜将小孩抱起,放到马车上,“你自己乖乖进去坐下, 等会你姨母就会出来了。”
小孩年纪虽小, 但也不算好糊弄,“如果他欺负姨母怎么办?要是让母亲知道我没保护姨母, 她会骂我的。”
杨宜叹了口气,挑起车帘推他进去, “那就别让你母亲知道。我不说你不说, 不传出去就行。”
山间穿林而来的风寒气重。
尽管披着防寒的披风, 杨宜还是被冻得不得不原地踱步,并且频繁搓手才能弄出些温度来。
谁家主君做成她这样?
杨宜想骂几句裴岫解气。但又警戒自己身份有别, 那是恩主。不能骂。
再又一次转身后,她看到小屋终于走出人来。
先出来的是姜郡君, 紧随其后的是裴主君。
杨宜立刻迎上前去,待到距离拉近,看清两人的状态后。
禽兽。
这个词差点脱口而出。
清丽端庄的贵女,如今眼眶红肿,唇瓣血色晕染,颈侧还有青红的牙印。
没人知道他们在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至此,杨宜找到了宽慰自己的对象。
比起周司簿,她还挺幸运。
解开披风,杨宜将它披到姜郡君身上。
见对方抬眼,她只能勉强解释,“山里怪冷的哈。”
杨宜默默理披风的领口,想尽量将对方颈侧的咬痕遮住。
待会回去的路上如果碰见熟人,万一再打上照面,真是不敢想象。
她再度同情了把周司簿。
这叫什么事儿哟。
眼见姜郡君撩起裙摆就要上马车,受到裴主君眼神警告的杨宜认命地开口劝阻,“这辆车小呢,姜郡君不如去和裴主君共乘?那边舒服些。”
可对方拒绝的态度极为冷漠,“我不去。”
她已经开口劝过,别的也没办法。
杨宜向盯着这边的裴主君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姜郡君的状态很差。
甚至可以用狼狈来形容。
杨宜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
面色苍白,神情凄惶。
“郡君睡会儿吧,事情都结束了。姜主君已经在来的路上,她会为您做主。”
姜佩兮抬眼看杨宜,扯了扯唇角,只露出一抹戚然的笑。
“等回府邸后,就请大夫来给您诊脉,再开些安神的汤药。”
“不用,我回去睡会就行。”
“可您的面色很差。”
姜佩兮摇头,“没事。”
脆弱却倔强的贵女。
只有周司簿能劝动她。杨宜想。
她们不再说话。
待到马车于若谷院停下,天已经大亮。
杨宜先把姜杭抱下,再扶贵女下马车。
搀扶时,杨宜碰到姜郡君的手。
很冰,手心却潮湿。
“郡君,您是不是觉得冷?”
姜佩兮迷糊地看向对方,“还好。”
“叫大夫来给您看看吧。折腾这么一夜,您应该是吹风受了寒,现在发起了热。”
迟缓理解杨宜所说内容后,姜佩兮才注意到自己已明显头重脚轻的症状,“好。有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