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住他的衣袖, 姜佩兮问他要承诺,“我们说好了。”
“说好的。”
命运的轨迹真的改变了吗?姜佩兮不由思考。
他们一直盯着阜水渠道的修进, 水渠不该有什么问题。
可周朔为何如前世一般,再度被调往东菏?天翮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竟使他凭空消失大半年之久?
姜佩兮无从得知, 只是隐隐觉得不安。
清晨是周朔离开的时分。
他走后, 姜佩兮重新归入世家交往之中。她和郑茵同行一起去猎场。
姜佩兮坐于观台看她赛马。
红骑装的郑茵像是红日,像是被投掷出的红缨枪。如此鲜活的生命, 前世却死在京都的暴|乱中。
鼓点越来越密,一声声砸到心上。
随着一锤重响, 郑茵冲出重围,快速与同竞者拉开距离。观赛的人群开始叫好。
他们开始讨论起郑茵,“郑大郡君远胜于郑小郡公。秀容真不考虑迎她回去做主君?”
“郑主君怎么可能把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位置,还给侄女?”
高声的夸赞之下,是为她境遇的惋惜。
本该顺遂成为主君的贵女,因父母早逝,竟寄人篱下多年。
听到他们感慨的姜佩兮不发一言,郑茵在她的视野里渐远。
郑茵父母早逝,孤女无人扶持。
她的叔叔借机上位,抢走本属于侄女的主君之位。又因奸佞谗言,竟把郑茵父亲的牌位移出宗祠。
攒着不服输的气,郑茵立誓要在京都闯出一番天地。
她要让秀容求她回去,让她父亲的灵位重回本有的尊位。
天翮帝将于明年年末暴毙,京都陷入混乱。
明白告诉郑茵,她将于皇权争斗下丧命,她能就此放下远离吗?
姜佩兮陷在混乱的思绪之中,该怎么劝郑茵,又能否劝动郑茵?
一切都值得商榷。
“王桓夫人落水了!”远处传来惊叫。
悠哉看马的观客中涌起一阵骚乱。
桓二站起来就跑。王二则态度冷漠,只是转头让侍卫过去看情况。
零星几个人往不远处的水边去,大多数人都留在位置上讨论。
姜佩兮往那边看了眼。往那边去的贵胄不多,但侍卫成群涌过去了。
出不了什么事,她想。
拔得头筹的郑茵与身上湿透的桓滢同时到达观台。
胜利者凑到姜佩兮身边显摆。
落水者走到王二身前劈手夺过他的茶盏,将茶水从对方头顶浇下。
整套动作,桓滢的状态都极为平静。
没人预料到她的突然发作。
头顶茶叶的王二怒意中夹杂着不可置信,“你疯了?”
“是你疯了!”桓滢的怒火远胜对方。
眼见他们即将爆发极为难堪的争吵
温露上前拉住桓滢,“长姐消气,现在天还凉,我们先把湿衣服换了,有什么待会说。”
桓滢并不听,她挥开阻拦自己的人,质问丈夫,“王桉,这日子你不想过就散,我不欠着你们王氏。”
“不想结盟就不结。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你们就这么死性不改?”
被刻意忽视的旧仇灼烧桓滢的心肺,她语气冷厉,“王氏还想怎么坑我华阴?莫不是还想再坑杀我桓氏?”
眼见姐姐已被怒火冲昏,桓二此刻也出面拉住桓滢,“阿姐先消气,我们私下说。”
“私下?有什么好私下的?”桓滢冷笑。
说着她几步上前,从侍卫那拔剑对准王二,“我今日就是要正大光明地杀了你,以祭告我祖上英灵。”
守卫从四方涌来,他们将王二护到身后。
王二忍不住大骂,“一天到晚,你不是发疯就是钓鱼,我也受够你了。你有种就杀了我,不然我定踏平你们华阴。”
狠话越放越多。
与两家交好的贵胄纷纷上前劝和,而与两家关系都一般的则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
桓滢和王二的关系居然如此之糟。
姜佩兮惊异地忘记离开,还是郑茵拉了她一把。对视后,她们共同离开看台。
离开看台,周围不见他人后,姜佩兮才问郑茵,“桓郡君和王郡公的关系,居然这么差?”
郑茵同样不解,“谁晓得?居然这种场合都能吵成这样。”
低语交谈中,姜佩兮听到有人喊自己。
寻向声源,来人是姚九娘,身边还跟着一个半大少年。
距离越来愈近。姜佩兮目光落到少年脸上,是当初那个跟在阿娜莎身边的男孩。
可她莫名觉得,这人有些异样的眼熟。
姚九娘走到跟前,她们互相问礼。
“这是谁家的孩子?”姜佩兮问道。
姚九娘转头看向少年,“小钧,还不来见过恩人?你父亲再三嘱咐你,见到恩人要怎么样?”
少年几步上前,膝盖着地,行叩首之礼。
姜佩兮刚想说“不用”,却听得对方道,“夫人两年前的救命之恩,宋钧没齿难忘。”
宋是国姓。
他是宋钧。
世上还会有第二个宋钧吗?
指甲嵌入掌心,姜佩兮问地上的人,“你是谁家的孩子?”
“家父宋达。”他说。
“你是镇南王的儿子。”
“是。”
像是被戏弄,姜佩兮怔怔看着眼前还跪着的男孩。怒意与悲凉绞在心头,同时翻涌。
他的面容较两年前长开许多,从一团孩子气的粉雕玉琢,长出少年人特有的清瘦。
这张稚气占多的脸,逐渐与长成后的宋钧重合。
宋钧。
前世里虐杀郑茵,跑到她面前出言挑衅,最后被刘承废了一条腿的镇南王嫡次子。
刘承竟两世都因宋钧而死。
意识到这点的姜佩兮陷入恍惚,她看着这个孩子。早已久远的愤怒与无助,再度笼罩她。
为什么会这样?
她究竟在做什么?她为什么要让刘承去救这个前世杀他的刽子手?
“小姜妹妹,你是镇南王的恩人,他很想拜见你。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姜佩兮抬眸看向笑意盈盈,神情里满是自得的姚九娘。
“没有。”她说。
姚九娘一愣,悠扬的语调变得紧迫,“小姜妹妹有恩于镇南王,他会厚谢你,为何不见呢?”
将于明年年末在京都暴|乱中胜利,成为征和帝的镇南王。
那个会屠城,会覆军的残暴帝王。
姜佩兮扫了眼还跪着的宋钧。
没有任何交谈的想法,她拉住郑茵转身便走。
郑茵诧异看了眼被晾在原地的人,又看了看面色极差的姜姐姐。她低声询问,“姜姐姐,怎么啦?他们得罪你了吗?”
姜佩兮握住郑茵的手不发一言,直往临时搭建的屋舍里去。
进到屋内后,她将门扉紧闭。
看着眼前鲜活灵动的郑茵,姜佩兮很难想象前世里她遭受凌迟的惨象。
“你说,如果我杀了宋钧,会怎么样?”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郑茵睁大眼睛,将目光投向窗柩,确认无人在外后,她压低声音,“为什么要杀他?刚刚听你们说的,姜姐姐不是还救过他吗?”
“他会伤害你。”
眼前的郑茵对宋钧毫无防范。她还不知道,那个看上去无辜无害,甚至知恩图报的少年,有着虐杀他人的嗜好。
不自觉地,姜佩兮将对方的手握地更紧,“我做了个梦,很长的噩梦。他很坏,他会杀了你。”
郑茵回握对方,她安抚眼前情绪混乱的人,“只是梦,不会成真的。姜姐姐别多想。”
“会的!”
在控制不住拔高声音后,姜佩兮仿佛看到生命最后时光里,那段灰暗绝望的日子,“那一定会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