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的。”他垂下眸。
周杏和善儿睡在一起。
喊善儿时,周杏也醒了。
周朔给孩子穿衣服。
看着还有些迷糊的女孩,姜佩兮问她,“杏儿和我们一起吗?”
“去哪里?”
“见我的祖母。”
“可以吗?”周杏歪头看她。
“当然了。”
姜佩兮便给周杏擦脸穿衣,又给她梳头发。女孩自然要打扮得尽心些。
周朔抱着善儿在旁边等,孩子伏在父亲的肩头呵欠连天。
等姜佩兮将周杏打扮满意后,他们才往姜裴夫人那赶。
他们未到院门处,仆婢便已进去通传。
姜裴夫人自回阳翟养老后,便不再插手世家之事,无论大小。
所有身心都扑在如何更好的养老上。
早在姜佩兮出生之前,姜裴夫人就已不管事,几乎不见人。但她是极为宠爱后辈的人,也喜欢让后辈来这儿陪她。
而姜佩兮是一众子孙里,她最为偏爱的孩子。
回首两世,姜佩兮都觉得自己很不孝。
因和表哥拌嘴吵架,她赌气再没来阳翟,也再没见过这位宠爱她的祖母。
姜佩兮的行礼问安才刚刚开了头,就被祖母打断,“阿璃快过来,让祖母看看。”
专心养老,不被琐事叨扰的姜裴夫人如今很康健,尤为耳聪目明。
“瘦了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她念叨着。
看孙女的老夫人很仔细,拨拨孩子的额发,摸摸她的脸,又把两只手左看右看。
再完美的人也禁不起这样打量,尤其是姜佩兮腕上还抹着药酒。
老夫人很快便发现孙女受到的伤害。她紧紧拉着孙女,抬手指向下首,怒道,“来人,给我压住打,狠狠地打。”
姜佩兮拉住祖母,“不是他弄的。”
“你还护着他?”
姜裴夫人气得声音哽咽,“家里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你说,你自幼被捧在心上疼。现在被人这样欺负,你还装一片太平?”
“他是什么东西?也敢对你动手。跟你母亲讲没有,跟阿琉讲没有。她们不管吗?”
老夫人越说越气,“她们不管,祖母管。周氏既这样不珍重你,你也不必回建兴,就留在祖母身边。祖母给你做主,与那周氏和离就是。”
姜佩兮拿出绢帕给对方擦眼泪,低声道,“他没胆子对我不尊重。这是我刚和表哥拌了嘴,他气极了没控制住力道。”
老夫人狐疑地看向孙女,“真的?”
“真的,子辕很敬重我。”姜佩兮颔首保证。
老夫人叹气后换人骂,“这个混账。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连妹妹都不顾了。”
拍着孙女的手,她又嘱咐道,“日子不顺心,就来阳翟,祖母护着你。”
姜佩兮顺着老人家满口答应。
在稳住祖母情绪后,她让善儿到身边,给祖母展示孩子。
老夫人把善儿抱到膝上,摸摸头发,捏捏脸,叹息道:“我们阿璃也做母亲了。”
姜佩兮教善儿喊人。
应声后,老夫人接过高嬷嬷递上的金镯子,给孩子带上。
见面礼送完后,姜裴夫人又眯眼看向下面,“那是谁家的姑娘?”
“是朝成县公的女儿,叫周杏。”
老夫人恍悟,“哦,是阿纤的女儿。”
旁边的高嬷嬷提醒道,“陈郡君和周氏的婚约没成。她如今是崔氏的主妇。”
“怎么没成?当初不是约好的吗?”老夫人皱起眉。
高嬷嬷弯着腰,“也不知是为什么。”
陈纤原来和周三有婚约?
姜佩兮诧异询问,“陈氏怎么会和周氏定约?”
“早些年的事情。没成就没成,也算不得什么。”
老夫人不在乎地将这个话题揭过,转头让高嬷嬷再去拿礼物出来给周杏。
来了四个人,只有一个人没被姜裴夫人搭理。
姜佩兮低声提醒,不想让周朔被忽视地这么彻底。
“他连护着你都做不到,有什么好理?”
姜佩兮解释道,“当时他不在。”
老夫人又焦心又无奈,“就这么挂心他?”
“没,只是我们不能失礼。”姜佩兮否认。
看着嘴硬的孙女,姜裴夫人只能叹息,抬手让侍女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捧上来。
她对下面的人道,“阿璃是被宠大的。你要仔细自己的斤两。你让她受一点委屈,我便要你受十点,明白吗?”
侍立的周朔没任何不满。
在听到这样的警告后,他恭敬地垂首称“是”。
第106章
姜裴夫人留远客用膳。
老夫人如今遵医嘱吃得康健, 味道难免会差些。不合口的东西,姜佩兮素来不会多吃。
老夫人看在眼里,“阿璃, 再用盅虫草汤,对身子好。”
姜佩兮抬手接过, 本想顺着祖母心意喝两口。但见盅里的汤水后,她觉得自己没法下口, 只能出言推辞。
“不喝就放着, 回头倒了就是。”
说是这么说, 可老夫人已然面色不悦。
姜佩兮看了眼虫草汤, 又转眼看身侧的丈夫。
周朔心领神会,替妻子解围,“佩兮今日胃口比平日好许多,只还是别多吃,积着也不好。”
好心而不被孙女不领情,周氏外人正好成姜裴夫人的发泄口, “难怪阿璃瘦这许多, 原来是你们周氏苛待她。才吃这点东西,怎么就会积着?”
姜佩兮想辩驳两句, 可周朔却干脆地认骂。
“是我的不是。”他说。
过于诚恳的认错态度,反呛住想发怒的老夫人。
半晌后, 她才冷哼道, “不吃就不吃罢。”
悖逆长辈的面子总是不好, 姜佩兮又看了眼那黑乎乎的汤水。到底不忍心苛待自己,便转手递到周朔手边。
“祖母的心意, 你喝。”
尽管虫草汤是珍贵药膳,但并不妨碍它看上去相当难以下咽。饮食上完全不挑的周朔看清它后, 也迟疑一瞬才接过手。
见心意被接受,老夫人的面色勉强好转。
用膳后,姜裴夫人又拉着姜佩兮说话,皆是作为长辈的关照叮嘱之语。
“你要收好心,不能把任何人当回事。没谁是值得的,也没人能永远陪着你。”
孙女的顺从毫不犹豫。老夫人一看便知她没往心里去,只好把话说得更透,“阿璃,自幼时你性子就倔,又好生闷气,须知这样最害身子。你现在年轻,总是喜怒过甚,不知保养。日后要吃苦头啊。”
听着祖母推心置腹的话,姜佩兮只有颔首受教,“我明白。这些年我也宽和许多,没那么容易置气了。”
“不置气,是好事。怒伤身,喜也是,别因任何人有什么悲喜。”
老夫人拍着孙女的手背,进一步叮嘱道,“你是贵女,日后回江陵,姜氏自会供养你。眼下不论是夫婿还是孩子,都不必放在心上。”
人只能认同自己认知范围内的道理。
尽管姜佩兮活了两世,但仍无法领悟姜裴夫人的人生经验。
对视在岁月沧桑下逐渐沉凝的目光。
姜佩兮觉得自己的所知分外浅薄,她没法说出反对的观点。便含糊着答应,说“明白了”。
“阿璃,你要真明白啊。”祖母的叹息幽幽。
“血亲尚且相互残害,夫妻情谊更是可笑。你如今对那个周氏,可不是立刻能脱身的状态。”
祖母说得一点没错。姜佩兮想。
她根本没法脱身。
“他不会伤害我。”姜佩兮为自己辩护。
“你不能把自己的安危,交到别人手上。”
姜佩兮不再接话,只低下头看祖母和自己交握的手。
姜裴夫人是从乱世里走出来的贵胄。
她的一生,总在失去。那些同辈故交们,要么惨死于封疆战火,要么亡命在皇权与世家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