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还给我。”
“他的武艺在我之上。”
刘恩看向他全然信赖对方的主子,“他的招数不源自世家,反而和我很像。姑娘,您要小心他,他隐瞒了您很多。”
“当时他能杀你,只是不想?”姜佩兮再度确认。
“是,他能轻易杀了我。”
至此,姜佩兮再度知道周朔对她扯的谎。
[骑射剑御只会个皮毛,我的本事自保都难。]
[什么也没学会,都是半吊子混着。民间那些不入流的剑术也知道一些。]
他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周朔的话,究竟有几句真,哪句不是假的?
在巷弄里被周朔用匕首抵住时,他说出的那番话,让姜佩兮觉得他是失忆了。
可如今她又在想,周朔的失忆几分真,几分假?
姜佩兮的犹疑在杨宜的调查下逐渐明晰。
根据周朔在医案上写的“李福顺”之名,杨宜查到了李福顺这户人家。
李福顺,自幼孤苦,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祖父。
而这个祖父因患肺症多年,他们全家又被乡里赶到村外居住。李家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可天不遂人愿,这个二十来岁的李福顺,在四个月前落水溺亡。
李老翁手中没有钱,孱弱多病又年事已高。
他无法给自己的孙儿安葬,只能任由其继续漂在水里。
他孙子的尸体没臭在水里,因为阜水没多久就上涨了。
苑门离阜水远,只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没酿成大灾。
李福顺就在这河水的涨落中,被水带走了。
除了李老翁每日会拖着病体去水边哭一哭,乡里无人在乎这个年轻人的死活。
姜佩兮翻看杨氏搜集到的消息。
这样推算,周朔约莫就是被李老翁救了,然后被他认作孙子。
“李福顺”去寿春堂抓的药,就是为给祖父治病。而家徒四壁的李家,根本无法负担如此昂贵的药材。
如此看,周朔去赌坊也就是这个原因。
对于“李福顺”死而复生,乡里无人在乎。
如今的世道里,多个人少个人,没有任何区别。
周朔顶替了“李福顺”的身份,认他的祖父为祖父,也接了他脚夫的工,做些搬运扛货的力气活。
等小姜郡君将消息看完,杨宜才开口提议:“司簿应该是失忆后被李家忽悠了身份,我们遣人找到他,跟司簿讲清楚,他就会回来了。”
看完信的姜佩兮将信件折叠,神色冷淡:“他不是脚夫吗?我们就雇他来搬东西。”
第93章
身着翠绿罗裙的小丫鬟穿过重重游廊, 站在花阴下看向疲累的脚夫们。
尽管心里发虚,却仍拿着腔调使唤道:“欸,我们夫人说把这些粮食送到里院的小厨房去。”
太阳底下的脚夫满头大汗, 此刻一听这话,气得将扛在肩头的粮食摔到地上。
“究竟往哪送?地窖、库房、小厨房?你们有没有一个准话?门房让送地窖, 管家又叫送库房,库房不开又让送小厨房。”
“到了小厨房, 那边又说没地方放, 叫搁地窖去。这都折腾七八趟了, 半天就这么废了。你们耍人呢?”
小丫鬟叉着腰立刻回嘴, “耍什么人?你把话说清楚,我们是不给钱吗?五两银子,你们在外头搬一个月的货,能挣到这么多吗?”
被戏耍的脚夫再也无法忍耐,纷纷将粮食丢到地上,“我们挣的是辛苦钱, 这粮食你们再找人搬吧, 我们搬不了。”
“活不干完你们就走了?我告诉你们,你们现在走可一分没有!”
趾高气昂的鄙夷声, 激得暴脾气的脚夫转过身就要对骂,却又被其他脚夫们拉住, 劝他“犯不着”。
“我们靠力气吃饭, 去哪都饿不着。这窝囊钱, 我们不要了。”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绿罗裙轻哼一声, 转眼却见还有一个脚夫肩扛米袋。
“送到小厨房吗?”他问。
“我们夫人就是这么吩咐的。”
“你们夫人说话算吗?”
绿罗裙抬起下巴,傲然道:“当然。”
“只剩我了, 这些都要我来搬。”他看了看被丢到地上的粮食。
“所以呢?”
“得加钱。”
小丫鬟愣住,半晌才问:“你叫什么?”
“李福顺。”
“你等着,我去回禀夫人。”
绿罗裙消失在游廊的尽头。
周临沅将一直扛着的粮袋放到地上。
粗布衣衫已快湿透,抬手摸向隐隐作痛的右肩,这边湿的尤为厉害。
他摸到的是红色,心中不由惋惜,只为不能再用右肩扛粮食。
不然把人家的米弄脏后,还得赔钱。
绿罗裙很快就回来告诉他。
夫人同意加钱,搬去小厨房,加五两。
他将粮食一袋袋扛去小厨房。
在最后一袋放到指定位置后,绿罗裙说:“搬去地窖。”
至此,这户人家戏弄脚夫的恶趣味已昭然若揭。
周临沅并无被戏耍后的恼怒,他平静地看向传话的丫鬟,“加多少?”
“再加五两。”
顶着晃眼烈日的脚夫擦去脸上的汗,便再度将粮食扛起,送往地窖。
五两是李福顺两个月的工钱,能买十剂药。
周临沅没有任何询问这户主人家意图的想法。
他甚至很感激对方给了自己这样正大光明挣钱的机会。
他已不能再去赌坊捞钱。
尽管控制了赢钱的数额,但赌坊还是关注到次次都会赢的他。
失去这样一个来钱快的途径,再往下就是偷或者抢。
周临沅暂时不想走上这条路。
这并非因为道德。
他只是觉得,还没有到非走那一步不可。
尚且有这样富庶且无聊的人家,愿意给他送钱。
他很感激绿罗裙姑娘口中的夫人。
世上要是能多些这样的人就好了。他想。
再不知第几次将粮食扛到小厨房,绿罗裙姑娘终止了他这份颇为挣钱的工。
她脸上的傲慢已全然不见,只余下不安,“别搬了。你的手都是血。”
脚夫连忙解释,“我没有弄脏粮食。”
“没事,我不告诉夫人。”
“多谢。”他松了口气。
周临沅不能保证自己是否一点没弄脏粮食。
他将右手的血擦在衣服上,勉强使它看起来干净些。
“我的工钱……”
“我们夫人要见你,她亲自给你工钱。”
周临沅拒绝,“还是不了。”
“再加五两。”
“劳姑娘带路。”
五两碎银,可以使他妥协一切。
周临沅站在角门下等待。
垂下眸的视野里,有青草自砖缝中冒出。他很喜欢这种不被人欢迎的野草。
尽管它们卑微低贱,活得艰难。
“李福顺,进来吧。”
听到召唤后,周临沅才抬头看向枝叶繁茂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