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佩兮被这一闪而过的白晃到眼睛, 下意识避开向远处看去。
长巷的尽头是月光,他自黑暗里走入光明。
尽管视力退化, 但在背影于光里明晰的瞬间, 姜佩兮还是看到了他。
他转身看向巷弄深处。
惨白的月光, 溅了鲜血的下颌,右颈一侧全是血。
慌神的姜佩兮立刻低头寻找刘恩, “你伤着哪了?”
她摸索的手被握住,手间湿腻一片。
“刘恩, 你怎么样了?”
她的音色已不仅是焦急,甚至变得哽咽。此刻她再度想起因她命令,而在宁安丧命的刘承。
生命太过脆弱。
孕育新生需要那么长的时间,而夺去只需瞬息。
“属下无事。”
可他说出的每个字词都显得十分艰难,声音也很低迷。
“别逞强,这么多血。”姜佩兮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是不是动不了?”
“不是我的血。”
那是谁的?
这句话即将出口之时,姜佩兮再度望向巷弄尽头。
答案已显而易见。
月光笼罩的地面已空无一人,除了空气中难散的血气与地面的血迹。
他什么也没留下。
无人知晓他又去向何方。
他再度匿迹于黑暗。
最后他们被巡夜的守卫发现,兵荒马乱地送回杨氏。
这自然惊动了身为主君的杨宜。
小姜郡君遇袭的消息,使得整个杨氏的权贵都在今夜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倘若江陵的郡君真在苑门出了事,他们杨氏就完了。
就算先将那位神叨的,把小姜郡君当眼珠子护着的裴主君放到一边。
江陵的姜主君也不会放过他们。
袭击主家出身的女郎是对整个姜氏的挑衅。
无论是他们监守自盗,还是护卫不当,彼时的杨氏都将百口莫辩。
得知消息时,杨宜已经就寝。
知道小姜郡君遇袭的她急得趿拉着鞋便赶来查看,连外衫都没穿。
看着被侍卫从马车驾下来的刘侍卫,杨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再于人群中寻觅,她才看到被侍女拥簇在中心的小姜郡君。
除了神色落寞,看上去并无大恙。
杨宜的心稍稍放回肚子里。
“有伤着吗?”她伸手握住对方,顺理成章地摸到了对方手心的潮湿。
“伤着哪了?”她急问。
姜佩兮摇头,“不是我的血。”
“那是刘侍卫的?”
“也不是。”
“是刺客的。”杨宜恍悟。
可她仍旧否认,并且神情越发暗淡,“他不是刺客。”
杨宜不懂,只表明杨氏对此事的重视,“我已经吩咐守备全城排查,就是掘地三尺,杨氏也会把这个刺客挖出来。”
“不是遇袭。”姜佩兮说。
“不用排查,到此为止。”她阻止事态恶化。
刘恩的腿骨断了,大夫来给他治伤。
杨宜想让大夫也给姜佩兮诊脉,确认她没有受伤。
姜佩兮拗不过她,只能接受。
对于这样尊贵的夫人,大夫满是诚惶地诊脉,可脉象逐渐明晰后,他眉头越蹙越紧。
抬眼看了看贵夫人的面色。
又皱着眉继续探脉。
“怎么了吗?”杨宜被大夫沉重的神情弄得不安。
大夫不答,只问道:“贵人是否经常觉得味苦,喜好甜食?”
姜佩兮想了想,“没觉得,但我确实好甜食。”
“贵人是否多梦魇?每每梦魇后醒来,身子发汗,却又觉得冷?”
姜佩兮被大夫问地沉默,这是她前世的病症。
“贵人是否总多思惆怅,喜乐不畅?稍有不顺便胸中郁结恼火,难以纾解?”
“是否有幻听幻视之症?”
大夫每问一句,姜佩兮的心便沉一分,“我这是什么病?”
见贵夫人不反驳,看来他所料皆准。
大夫额上冒汗,明白自己触到了世家内的阴私,他起身跪下。
叩首后起身回答,“草民医术浅狭,许是误诊。但贵人若非胎里带病,却有此症多半是被人下了罂麻子。”
罂麻子。
这个名字已很遥远,曾经姜国公想给她下这个药。
“这个东西,我被下了多久了?”
“月余。但凭贵人脉象看,最近月余都没再碰此物。只是贵人体弱,近日又操劳颇甚,毒性便难消了些。”
月余。
姜佩兮垂下眸,盘算在建兴的时间,恰好月余。
今生的她只被下了月余的毒。
而前世至少有七年。
姜佩兮心中冰冷一片,闭眼靠向椅背。
被日渐加深的幻觉折磨七年,清晰又糊涂地感知着身体的逐步崩溃。
他们建兴无耻至此。
她仿若再度身临前世死前的绝望悲凉。
周朔知道吗?
他是他们的帮凶吗,还是说他只是旁观呢?
杨宜也被这消息惊住,连忙问:“这、这该怎么治?”
大夫摇头:“无治之法,只能等毒性慢慢消。”
杨宜急得还想再问,姜佩兮却对此失去兴趣,起身离开。
她进到内室,看向已完成医治的刘恩。
“除了腿伤,你还有别处的伤吗?”
刘恩看向主子,摇头否认。
“你伤到他哪里?”
“右肩。”
“只是右肩?”
“右颈。”死士对主子的忠诚刻入骨髓,刘恩无法撒谎。
“你想杀他。”
“是。”
“你知道他是谁吗?”
刘恩颔首,“知道。”
“你知道还……”姜佩兮看向刘恩,“你怎么敢?”
“一切伤害您的人,我们都会清除。”
这个理由使姜佩兮沉默。
片刻后她才问,“你想杀他,那么他当时也想杀你吗?”
“不想。”
见主子目露疑色,刘恩如实回答当时的情景,“我先将匕首刺进了他的颈侧,他才踩断我的腿。”
“我的匕首,是他自己拔出来还给我的。”
“他还给你?”姜佩兮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