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门杨氏虽说跟着裴氏多年,但良禽择木而栖。阳翟已非可栖之木,杨主君也该早做打算。”
杨宜摇头叹息,“朝定公,就这您还说自己没才干?我要是周主君,我也不放心您。”
“杨氏此次在东菏的操劳,这正是你向建兴最好的投名状。”
盘挖人才,瓜分势力,世家的行径皆是如此。
话到这里,虚伪的礼仪已没有任何必要。
杨宜讥笑道:“裴氏只是这任主君堪忧,而你们建兴……弄出私生子的,弑母杀妻的,养情人的。”
看着周七的面色寸寸冷凝,杨宜笑意愈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朝定公,我可不傻。”
杨宜对整个周氏都没有好感,而世家则是提到建兴都会唾一口。
唯有让她觉得周氏没全烂了的,是来这边修水渠的周司簿。
他不像周氏子弟。毫无趾高气昂,颐指气使之态。
世家里任谁提到小姜郡君的婚姻,都会为她扼腕叹息。
但杨宜觉得,他们还挺相配。
不再搭理心怀叵测的周七,杨宜自顾向里面走去。
杨宜在门檐下看到整理卷宗的小姜郡君。
为东菏这点压根和她无关的破事,她已经忙碌了好几天,休息的时间几乎没有。
“郡君。”她唤道。
见对方抬眼看向这边,杨宜说出她最为牵挂的消息,“我族里来信说,周司簿在苑门出现过。”
屋内的她像是被裱在画像里的仕女。
静默着一动不动。
“周司簿在苑门,确认无疑。”杨宜再次明确。
画面里的沉静氛围被骤然击碎。
她猛然站起身,往屋外走去。然而走了几步,她却顿住步子,回头看案桌上杂乱的卷宗。
“郡君?”杨宜不解。
姜佩兮转头看向屋外,夕阳的光辉已经完全笼罩天地,很快天就要黑了。
“这些法令,我很快就能弄完。”
第91章
喧闹的街市里叫卖声不断, 车马从摊贩间挤过。
相较于吆喝声的热闹,临街的雅间中沉默安静。
透过大敞的窗柩,姜佩兮俯视对面人来人往的寿春堂。进出的客人多神色凄怆, 疾病对任何人都不是好事。
她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脸,试图从里面寻觅到自己的丈夫。
杨宜在翻看从对面医馆里拿过来的医案, “寿春堂的大夫说,周司簿到他们那抓的是治肺痨的药。但他本人很康健, 行动如常。”
“郡君, 这是司簿的字吗?”看到不同的字迹, 杨宜将医案递给对方。
姜佩兮收回目光, 接过手。
是周朔的字,但……
李福顺?
他怎么留这种名字?好难听。
姜佩兮被这名字弄得皱眉,就算他不想让人找到,也该取个好听点的化名。
杨宜只确认周朔在苑门。
他在寿春堂出现过几次,被杨氏门客注意到。等杨宜知道后,杨氏遣侍卫来堵, 却再不见周朔的踪迹。
至此周朔的态度已经很明确, 他不想让任何人找到他。
“近几日我通知了苑门上下所有守备,寻找周司簿。他除了三日前在这边的医馆出现过, 还在一个地方被人注意到。”
“哪?”目光从医案上移开,姜佩兮看向杨宜。
“赌坊。”
姜佩兮怔住, 他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
“司簿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杨宜问出她的疑惑。
可姜佩兮却回答不了。
为什么呢?
前后两世, 周朔明明从没沾过赌。
不, 或许他只是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姜佩兮意识到。
他有很多东西瞒着她。
毕竟他是连出身都能瞒的人,这种不入流的嗜好, 他自然也能瞒住。
可他看着不像是赌徒。
“司簿看着不像是赌徒。”杨宜说。
对上杨宜不解的目光,姜佩兮尴尬微笑, 她什么也不知道。
“有他写的欠条吗?”姜佩兮问。
“没有。”杨宜顿了顿,补充道,“他写过,每次进赌坊的时候,他都是写欠条才有赌资。”
“那怎么……”
杨宜拧眉,“他每次都能赢,然后把借的钱还上。”
看来还是个资深赌徒。
姜佩兮叹了口气,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私生子非他能决定,这无关他的人品。一直隐瞒身份,不坦白,可能是怕她知道后会毁了他。
那么好赌又算什么呢?他为了去赌钱连身份都不要了?
姜佩兮觉得自己最近接受的挑战有点多了。
杨宜并没有姜佩兮的心理活动,她只是如实地将自己的所知全数奉告。
一边说,一边留神观察进出寿春堂的人。
收回关注后的一点余光让杨宜觉得不对劲,转眸再细看。
“郡君,是司簿。”
确认人后,这声不经思考就涌了出来。
姜佩兮下意识向窗外看去。
盛阳的照耀下,一切都亮堂极了,外头金灿灿的。
喧叫的叫卖,接踵的行人,琳琅的物品,繁杂地摆进视野。
但她只看到了他,在无数干扰之中一眼锁定。
似乎察觉到注视。
捧着昂贵药材的短衣农人,抬头看向对面茶楼的雅间。
姜佩兮第一次见到这样打扮的周朔,灰扑扑的。
肉眼所见,全是贫困下的窘迫。
他的目光与自己对视,又滑向她身边的杨宜。
很快便收回目光,混入熙攘的人群中。
走了?
姜佩兮睁大眼睛,她不可置信地起身靠近窗沿。确认周朔就是想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去,而非准备上来见她。
他们刚才都对视了。
周朔一定是看到她的,结果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这么走了?
快两个月的担忧牵挂,此刻全数化为被漠然忽视的怒火。姜佩兮立刻转头看向守在一旁的侍卫。
“刘恩,追。”
这道命令姜佩兮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了不得了,他真是了不得了。
当着她的面就这么跑了?
杨宜看着眼前气得脸色发白的贵女,便奉上茶盏,“郡君先消气,或许司簿是有什么苦衷。”
接过茶盏的姜佩兮试图平复心情,却不料越想越气。
最终还是“嘭”的一下,将茶盏重重搁到桌面上。
“苦衷?什么苦衷?什么样的苦衷,才能让他见着我就要跑?”
姜佩兮气得手发颤,只能用手按住桌面,又不禁冷笑,“我看他是不想过了。”
杨宜连忙劝和,“郡君消气,先消气。司簿只是一时想差了,等待会儿刘侍卫把他追回来,您再问他缘由。”
两位贵女,对刘恩的能耐都有着充分的信任。
她们都笃定,刘恩一定能追到周朔并将他带回。
而在等了一个时辰后,她们只见到孤身回来复命的刘恩。
“人呢?”姜佩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