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的死士一定会死,被唾弃,被否认终身存在的意义。而忠诚的死士,为主牺牲的他们将获得名誉上的无尽赞美。
世家在挑选哪些人作为死士培养时,就决定了他们终身无法背叛的命运。
死士在此间无牵无挂,没有人能策反他们。
而仆役因有父母亲人,他们的忠诚便难以估量。
前世最后的时光里,姜佩兮陪嫁的仆役为了维护姜氏、为了维护阿姐的名誉与利益而背弃她。
他们或许因留在江陵的家人而不得已为之。
或许阿青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为她年事已高的祖父母,她年幼无知的幼弟。
在承受着身体逐渐崩溃的绝望中,姜佩兮一遍遍给背弃她的人们寻找理由。
他们都是不得已的。
他们的生命里不止有主子,更该有血浓于水的家人。
愈渐病重的日子里,姜佩兮把自己从不恨劝到不怨。
重生以来,她也从未想过报复处罚这些不忠的仆役。
姜佩兮不会责罚他们,却也不会再相信他们。
阿青已经给她写了很多封信,恳求回到她的身边。
可姜佩兮一直不答应,甚至没写过回信。
她沉默着看阿青的信,然后把信件压到书籍底下,装作未曾收到那些信件。
如今返回建兴的姜佩兮,再次收到阿青恳求的信件。
这次她提笔写了信,却还是没同意阿青回来。
说到底,姜佩兮良善却也刻薄。
她不会给人改过的机会,允许背叛她的人继续留在身边。
阿青虽在姜佩兮的心中有不忠的污点,可她管理办事的能力一直很好。
姜佩兮便只令阿青管好庄户,吩咐她需要注意的细节。除此之外再不多言。
姜佩兮将写好的各种信件交给刘恩。
由刘恩将其派送到它们各自该去的地方。
处理完远处的事,姜佩兮默默梳理建兴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周朔的母亲将在今年六月抵达建兴,和周朔发生争执后把他砸得头破血流。
七月份的时候,周朔被派去建兴山下的各处学堂开展视察。
随着前任周氏主君的逝世,建兴名声好转。
当初强行给地方分派名额,要求他们必须送上多少学生的建兴学府,如今已容纳不下那么多的学生。
山下又兴建了许多学堂。
尽管姜佩兮不喜欢周氏的行为作风,但在广开学府,无偿给地方子弟提供食宿,教授学问这方面,周氏无可挑剔。
视察建兴各处学堂,大概是周朔难得能接到的轻松差事,那也是前世里他唯一一次因办差把她带离周氏。
在周朔走过各个学堂时,姜佩兮看着朗声念书的学子们止步不前。
学子们衣着齐整,穿着统一的制服,可衣服上或多或少都打着补丁。
姜佩兮在那第一次意识到,哪怕就是世家内部也有着极大的贫富之差。
彼时的姜佩兮在窗外看着那些目光明亮,对未来有着无尽期待的少年们。
周朔走到她身边。
“你少时在建兴读书也和他们一样吗?”姜佩兮问丈夫。
周朔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学子好一会,才慢声道:“我没有他们这么认真。”
她和周朔在建兴山下晃荡了一个月。
白日他们走过学堂,夜幕后周朔带她逛人声鼎沸的夜市。
学堂休沐的日子里,他们还去了建兴香火最旺盛的法华寺。
姜佩兮就是在那里于佛前稽首,祈求传闻中最为灵验、最为仁慈的佛像保佑周朔“平安如意,长命百岁”。
他们还在雨后的街头巧遇周朔的师母。
周朔拜访了他少时的恩师,姜佩兮尝了师母自酿的果酒,最后醉晕晕地告别他们朴素而温馨的小院。
视察建兴学堂的差事简单且轻松,周朔硬是在山下磨蹭了一个月才返回。
她和周朔前世十年的婚姻里,在建兴山下的那段日子最为和睦。
可回去没几日后,周朔母亲于临沅亡故的消息传到建兴。周朔自那后便一直郁郁,心绪明显低落。
姜佩兮试图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在一次闲暇的傍晚,他们走在秋桂之下。姜佩兮嫌弃他们建兴的桂花过于浓郁,香气让人觉得发齁。
周朔看着枝叶间攒簇的团团桂花,淡声道:“确实不好。它开的太多了,不懂得相较于歇斯底里的炙热,虚与委蛇的漠然才能留份体面。”
姜佩兮奇怪地看向他,她在说桂花,他扯什么大道理呢?
她没能知道周朔那句话背后的隐喻。
他当晚就接到调令,离开建兴去地方,等再回来时已将近年关。
他们的和睦与矛盾,都在长久的分别下被淡化忘却。
往事让姜佩兮倍感唏嘘,前世里她和周朔的关系有起有浮,每每有心结后,周朔就会接到外派的调令。
那些调派总是那么巧合,以至于姜佩兮怀疑周朔就是这么故意躲她。
第79章
阳翟的信到时, 秦斓和她五岁的女儿周杏正做客梧桐院。
善儿已经能由人扶着走路,开始了驯化短腿的漫漫征途。
周杏很稀奇这个幼儿,搀着善儿拉他走路。
秦斓很担心女儿手上没轻重, 把孩子给拉摔了,便不断关照着:“杏儿慢些, 弟弟走得慢。”
信是易谋亲自送来的。
易谋和易持都自幼跟着裴岫,深受他的信赖。
又因裴岫自己懒得动, 许多世家间的交涉, 他都是自己写好信, 就丢给易持或易谋让他们去传达自己的意思。
姜佩兮没想到裴岫居然让易谋来送信。
她心里不由发虚, 别是裴岫察觉到她的僭越,写了信来骂她吧?
担忧地拆开裴氏的信封,姜佩兮没看到骂自己的话。甚至信上只有三个字。
[知道了。]
孤鹤般峻峭的字一如往昔,笔划间的清俊孤傲快要溢出来。
裴岫的字极具审美价值。
听闻民间的文人清客对裴岫的字极为推崇,炒到了一字千金的价格。
姜佩兮听到这个行情时,便跟裴岫说:“表哥的字既然这么贵, 不如去做个卖字画的相公, 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卖字倒也罢了,什么纸都能写。”裴岫一本正经地接下她的话。
“卖画还是不必, 我那些朱砂石青,都是稀罕的, 万一他们买不起, 反要我折价可怎么好?你知道的, 我从不做赔本生意。”
裴岫这副仔细考量的模样,逗得姜佩兮止不住发笑, “那表哥什么时候摆摊卖字呢?”
“卖给你?”他挑起眼皮。
“表哥连我的钱也要挣吗?”
“那就送给你。”
“丹青也送给我吗?”她趁机得寸进尺。
“自己拿。”
姜佩兮私心里觉得裴岫的画比字好很多。
只可惜他的字会偶尔流出去,而极致精美的丹青仕女图完全就是养在深闺人未识。
姜佩兮觉得很可惜, 但裴岫不。
他不屑于世人的夸奖赞美,不拘泥于一切约定俗成的规矩。
“劳表姑娘牵挂,我们主君一切都好,老夫人也康健,只是时常念叨您,放心不下您。”易谋含着腰,对她极尽谦恭。
姜佩兮将目光从信上移开,“让祖母牵挂,是我的不是,等过段日子,我就去阳翟看祖母。”
“这该是老夫人今年听到最好的消息了。”易谋笑道,说着他又拿出个小册子,呈给姜佩兮。
“这里头记了主君差我给您带的东西。”
姜佩兮翻开看了看,裴岫送了些古玩孤本,还有杂七杂八的念珠手持。引起她好奇的是裴岫还送了个八宝葫芦。
“这葫芦是做什么用的?”她看向易谋。
“葫芦里装了长生丹,是玉阳真人新炼的,我们主君自己都没舍得吃呢。”
这句话出来后,姜佩兮沉默了好一会。
裴岫送她这个做什么?她又没有嗑药的癖好。
不过既然是礼物,还送上了门,就没有再退回的道理。
颔首接下裴氏的好意,姜佩兮请易谋去偏厅小坐,又让侍女准备回礼让他带回阳翟。
姜佩兮对所谓的长生丹只耳闻过,不曾亲眼见过。她有些好奇,便让侍女去礼物里取八宝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