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朔动作顿住,他抬眼看向镜面。
烛火照在她的眼睛里,像是盈盈的水光。
他俯身用指腹抚过妻子的眼角,指尖沾了湿意。
镜中的妻子脸上是隐忍的委屈,是不甘而无可奈何。
他惯来不会拒绝她,可此刻却说不出“好”。
治寿的安逸太过美好,他不舍得轻易放弃。
他一直没有说话。
过于长久的安静让姜佩兮心中不安,她转身看向周朔,顺手拽住他的衣袖。
“我们……回去吧。”她说。
要离开建兴的是她,现在说要回去的也是她。这一圈绕下来,姜佩兮自己都觉得她像是在刻意折腾周朔。
他还是不回答。
愈觉不安的姜佩兮攥住周朔的衣袖,倾身去吻他的唇角。
肩被抵住,周朔又避开她的吻。
这让姜佩兮着起急来,她伸手搂住他的颈脖。
率先吻他的眼睛,把人安抚住,不再躲她。随后她才顺利吻他的唇,蹭开他的唇齿,混乱彼此的呼吸。
摸到他的襟带,在指尖绕了几圈。
抱着她的身体僵住,握住她欲往里探索的手。
“做什么?”他的声音变得干涩。
姜佩兮没回答,而是再次吻他的喉结,又用牙齿去磨。
这一次,她很快被丈夫抱起。
床幔飘摇着慢慢落下。照进来的光晦暗不清,姜佩兮的视线朦胧起来。
下面的事,她不再能够做控制的主宰者。
她被抛到承受风浪的小船上,浪起浪平,起伏沉落,只能交由她的丈夫。
从潮水里恢复理智的片刻,姜佩兮吻他的鬓边:“我们回去吧。”
她这种时刻的声音,总是哽咽的。
往常只要她用这种语调和周朔说话,他没有不答应的。
可此刻他却不回答她。
[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1
她像菟丝一样攀附属于她的女萝。亲密的依赖,让周朔有一瞬失控。
“轻些。”她哽声道。
“好。”
得到满意答复的姜佩兮更紧地抱住他,手攀在他的肩胛骨上,摸到了一片凹凸不平的疤痕,像是被火灼过凹凸不平,新生与旧有融合在这道疤痕上。
这块疤有姜佩兮手掌大小。
周朔解释说是烫伤,因没处理好,就留下了这么一块。
他身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伤。大概他效忠于建兴的岁月里,总是危险的。
姜佩兮抚过他早已愈合的旧伤,稳住颠簸中的声线:“你答应我了,不许反悔。”
周朔没想到妻子在这里给他设了圈套,一时又是气又是好笑。他便不由稍放纵了些自己的力道。
她很快坠泣着连声求“轻些”。
终究不舍得多折腾她,把她的泪吻进唇齿间,周朔再度恢复先前的平和。
他又细细地吻她,从眼角到唇角,再到敏感的颈侧。
他断断续续地哄她,用着喑哑着喘息的声音,跟她说没事,让她别怕。
第78章
返回建兴的姜佩兮有些忙碌, 她最近写了许多封信。
光往娄县便寄了六封,四封写给常夫人,托她多照料些吉祥。
两封写给吉祥, 告诉她在常氏不用拘束,想吃想玩尽着性子来。
一切花销都由她和周朔负担, 不用不好意思。
又关照她,倘若不想留在娄县, 便和阿商说一声, 她们一起来建兴。
姜佩兮没把吉祥带来建兴, 是出于多方面考量。
率先是吉祥舍不得小伙伴, 不想和常忆分开。
其次周朔觉得吉祥到这儿不比娄县自在,建兴会孤立这个贫苦出身的女孩。
而姜佩兮顾虑的是建兴本身不安定。
谁也不知道暴动将发生在何时,是否会殃及无辜的孩子。
危机四伏的建兴,躲在暗处的幕后黑手。
吉祥过来,姜佩兮未必能护住她。
若是因不舍分别而带在身边,反害了她也太得不偿失。
姜佩兮给郑茵写信时觉得很生涩, 完全无从下笔,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
在前世的记忆里,姜佩兮十一年未见过郑茵, 两人也没有任何信件往来。
哪怕就只算今生,她们也隔着四年的各不相干。
提笔的姜佩兮犹豫许久, 才迟缓落字:
[见字如晤, 卿卿阿茵……]
信开头后, 姜佩兮仿佛看到了郑茵,她们再次亲切起来。
年少的她们于夜晚坐在床铺上, 碎碎念念说着毫无意义的话。
无关世家,无关权欲, 无关长大后如此多的无可奈何。
今年的并蒂花开了几朵,最近院子里常落什么鸟,今日的什么点心合口。
哪家的贵子出了丑,谁家的贵女生得好看。
一边写,姜佩兮眼前一边浮现与郑茵相处的点点滴滴。
郑茵于她而言,是和阿姐一样的存在。
她们虽没有血脉的羁绊,却胜似亲姐妹。
就这么东一笔、西一笔地写,等砚台里的墨用干后,姜佩兮才发觉自己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
停下笔,回看写过的内容。
姜佩兮觉得自己没说什么重要的事,几乎全是废话。
可若是让她重新誊写一遍,删去那些无意义的废话,姜佩兮又觉得没一句能删。
最终她就将这写好的十几页整理好,叠进信封,预备寄往京都。
写完寄给郑茵的信,姜佩兮准备给裴岫也写一封。她想劝他停下暴虐的行为,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可她心里又不太敢,怕冒失地干涉后引得裴岫发怒。
于是只好写些询问安康的内容。
问候在阳翟颐养的裴姜夫人,再问他的修行如何,最后提那么几句爱民恤民。
信都写好后,姜佩兮唤来她陪嫁里如今顶替了刘承职位的刘恩。
刘承和刘恩好像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又同时被姜王夫人送给她。姜佩兮不清楚其中的具体因果。
母亲送给她的大量死士里,姜佩兮没记住几个人的脸,而能让她记住姓名的,只有刘承。
前世刘承死后,病重的姜佩兮不再有精力继续见这些死士,勘查他们的能力,再给他们分派任务。
故而只能让他们留守在庄户里,白白浪费这些忠诚的势力。
而今的姜佩兮年轻健康,富有精力,这些死士她当然会任用起来,挑出堪用者。
姜佩兮虽从未与刘恩接触过,但她毫不担心刘恩会背叛自己。
或者可以说是,姜佩兮笃定不会有任何死士背叛她。
她陪嫁的仆役,庄户的管事会背叛,甚至与她自幼一起长大的阿青也会背叛。
可死士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主人。
世家挑选死士极为严苛,他们无父无母,无亲无友。
生前无顾虑,死后无羁绊。
为主子奉献一生,就是他们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
没有人是单独存活的。每个人背后都有亲族,都有无数血脉联系下的族人,无人不被捆缚于此间。
除了死士。
世家训练出的死士,是极为好用的工具。
这些工具绝不会生出二心,有叛逃的想法,更没有任何叛逃的路可走。
世家与地方,主家与旁支,为追逐权力互相倾轧,为利益撕破脸皮,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可假若有死士叛逃,无论世家间曾经有何种深仇大恨,他们都会暂搁矛盾,联合起来对叛徒展开绞杀。
九洲不允许任何工具生出自我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