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喜庆衣裳的吉祥终于赶上将要离去的客人。因跑的急,她不断呼出大口的热气。
徐盼儿看向丈夫,对方点头后自觉先行离开,把地方留给了她们。
吉祥喘着气:“盼儿姐姐,你来都不告诉我,就这么悄声来悄声走?”
徐盼儿矜持微笑,“我以为你和常三姑娘在一起念书,不得空。”
吉祥和常忆玩在一起,也学在一起。
因不识字,吉祥和常忆上书习字的时候,徐盼儿在旁边插不上话,也听不懂先生的之乎者也,引经据典。
她像是被挂在一旁,倍感尴尬窘迫。次数多了后,徐盼儿就不再主动找吉祥。
“她回家了,不在这。”吉祥道。
听到这一句,徐盼儿立刻忧虑起来,“常三姑娘不在,寇嬷嬷有为难你吗?”
“她也回家过年了,不在这。”
徐盼儿放下心,“那就好。”
寇嬷嬷不喜欢徐盼儿,也不喜欢吉祥。虽有着身为仆人的基本礼节,却没什么恭敬之心。
她们从寇嬷嬷那得到的待遇,与她侍奉姜佩兮和常忆时的态度,差距极大。
寇嬷嬷对她们很傲慢,她没把徐盼儿当成客人,甚至也没把吉祥当成主子。
尽管姜夫人对吉祥的偏爱那样明显,可寇嬷嬷依然不把她当回事。
她跟常忆说,要多提防吉祥,念叨吉祥暗藏的野心。
寇嬷嬷甚至总跟常忆嘀咕,说吉祥想赖上他们常氏,想赖上二公子,想做他们娄县未来的主妇。
常忆被她烦得厉害,每次都骂她,让她闭嘴。
尽管被主人家训斥,可寇嬷嬷也仍旧乐此不疲,似乎窥探他人心思,发觉一个人心底的隐秘,会使她获得巨大的成就感。
她是个世俗功利的人,同时精明贴心,能为主人家出谋划策。
寇嬷嬷在宅院里看遍了女人攀附权贵的嘴脸与行径。她知晓身份权势,对年轻、甚至是年幼女人的诱惑。
终于在某次寇嬷嬷例举吉祥和常二公子接触时,吉祥露出的种种勾引之态。
常忆被彻底激怒。
常忆寻到正在练习字帖的小伙伴,看到她脸上被蹭了墨。
她一把拽住小伙伴的手,强硬地把吉祥拽离书案,拽到她吊儿郎当、不上进的二哥面前。
“你喜欢吉祥吗?你要娶吉祥吗?你要让吉祥成为我嫂嫂吗?”常忆问他。
常二公子被妹妹问得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他矢口否认:“当然不。她是母亲的干女儿,是我的干妹妹,你在想什么?”
听到这句话,常忆转头看向来验证自己想法的寇嬷嬷。
“听到了吗?蠢妇!我二哥把她当妹妹,是和我一样的妹妹。”
吉祥懵懂地看着小伙伴大发脾气,听到她说:“你眼里脏,看什么都脏。你再说吉祥勾引我二哥的话,我就告诉我母亲,让她把你全家都从常氏赶出去!蠢妇!”
曾经吃不饱饭,用点糖果就能哄骗好的吉祥。
如今念了书,知道了礼义廉耻,清誉名节。
看着被小伙伴骂得抬不起头的寇嬷嬷,吉祥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阿娘惨死时她未哭,被阿爹毒打时她没哭。
她上一次哭泣,是在温和耐心的贵人身上察觉到对自己的善意。
后来她跟在贵夫人身边,吃饱了饭,穿好看的衣服,能读书识字。还有了自己的小伙伴,有了疼爱她的干娘。
吉祥以为离开宁安后,她从此就在善意中成长。
可原来这庇护她的善意,只是一层窗户纸,会被轻易戳破。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被寇嬷嬷这样认为。
吉祥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在小伙伴对寇嬷嬷的斥骂中,感到侮辱与无助的吉祥突然嚎啕大哭。
这次没有人再给她递上柔软的手帕。
他们都只旁观,寇嬷嬷脸上灿灿,常二神色拘谨,常忆默了声。
没有人给吉祥作主,甚至没有人说该将寇嬷嬷的不恭禀告姜佩兮。
常氏兄妹当然不希望姜夫人得知常氏仆人胆大妄为,让她宠爱的女孩受了委屈。
而最让吉祥感到无助的,是她自己也不会将这件事告诉贵夫人。
或许贵夫人会惩治寇嬷嬷替她出气。
可吉祥在那一瞬恍然明白,寇嬷嬷之后,还有李嬷嬷、刘嬷嬷,无数个不知姓名的嬷嬷。
她们都讨厌她。
都觉得她会下贱地勾引某个权贵。
吉祥抬头看向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徐盼儿,问她:“盼儿姐姐,你现在的家里有寇嬷嬷那样的人吗?”
徐盼儿点头。
“她们也像寇嬷嬷那么对你吗?”吉祥的心揪起来。
徐盼儿摇头。
“为什么?”
“我已经成婚了,吉祥。”徐盼儿回答困惑中的女孩。
“成婚好吗?”
“好。”
“好在哪里?”
“我有丈夫了,我的命就这样了。现在,我只缺个孩子,我的一生就完整了。”
吉祥看着眼前梳着妇人发髻的徐盼儿,忽然很难过。盼儿姐姐糊涂吗?
一点也不。
徐盼儿很清醒。
只是她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反抗压在自己身上的不公。
姐姐为生出儿子,整日跪在佛前。
她难道不知这种堪称自虐的行为,对她能否生下男孩毫无意义吗?
姐姐一直很清醒,佛祖是无用的。倘若神佛有用,她头几个孩子就该是男孩。
只是深闺中的姐姐除了虔心跪于佛前,再找不到努力的方向。
如今的徐盼儿也是。
在这混沌的世道里,她们连努力的方向都没有。
不认字,不读书,是徐盼儿减轻自己痛苦的秘诀。
浑噩地被沼泽吞噬,总比清醒地看着自己沦陷好受许多。
吉祥几步上前,伸手抱住她,溢出的眼泪沾湿徐盼儿的肩头。
“盼儿姐姐,新年吉祥,你要好好的。”吉祥哽咽出声。
徐盼儿牵起微笑,尽可能让自己体面端庄,“会的。我们都会的。”
第75章
新婚夫妻中的周氏子弟带来了建兴的信件。
信纸零零星星几句话, 周朔扫了眼大概,就把信纸折好塞回信封。
“下次不要再揽这样的活。”周朔说。
“是。”
周朔没把主君的退让当回事。
信里说,他不愿回建兴, 可去京都供职。
建兴很早之前,就打算让周朔去京都任职。
作为周氏使臣在京都任职, 是个美差,却不是人人都能去。
使臣是世家在京都的代言, 他们需要审时度势, 并懂得如何顺势而为。
在争取最大利益的同时, 还得时刻顾及本家的脸面, 维护宗族名誉。
建兴倒有几个能担任此职的旁支,只是主家不放心他们手握如此大的权力。
京都的使臣在外可不听主君召令,甚至可以和主君一样调动周氏兵马。
周兴月在用人之前,会细细地将对方里外估量个遍。
能力,野心,牵绊, 私欲。她都会放入考量之内。
周朔是经过她审核后, 最适合去京都任职的人。
他办事从无差错,进退有度, 左右有局。更让周兴月满意的,是他没有牵绊。
他没有血亲, 没有友人, 身后没有任何顾虑。
是一个很好用且听话的傀儡。
唯一的缺陷, 是周朔太过寂寂无名,无法代表周氏快速融入京都的使臣圈。
周兴月一直在考虑, 该如何抬高他的身份,才能让他被心高气傲的贵胄们接受。
很显然, 对于出身决定一切的世家来说,姻亲是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