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朔看向孤苦的女孩,“夫人并未对你穷追猛打,你只要再静心观察一会,就能翻转局势。”
姜佩兮沉默着看向周朔,她没有赢棋的想法,只是用此打发无聊的守岁时光。
但她那么大的优势,就被周朔三子挽回了?
在少时与同龄人的相处中,姜佩兮的棋艺半上不下。
她下不过姐姐、表哥、姚箬。
与陈纤、温露多是几子输赢。至于和郑茵、崔旷等人下,只要她用心,就一定能赢。
“我们来下。”姜佩兮说。
正欲继续宽慰吉祥的周朔一愣,他看了看妻子面色,立刻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当:“好。”
一子子落下,黑白棋子落入棋盘。
吉祥在旁边看,她看出了差别。
贵夫人这次的落子和刚才完全不同,她步步紧逼。而贵人一直退守。
就在她以为输赢已定的时候,棋面又会发生微弱的转变。
白棋始终占着优势,可没法赢定局面。
黑棋势弱,却总能存着几口气,在不经意时挣扎一下。
当不再身处局中后,她的视野清晰起来。
贵人的棋艺比贵夫人高很多。
他们落子吃子,有来有回。
贵夫人本来急躁的棋风被贵人带着平和下来,他们间的氛围再度恬静柔和。
他们的时光在不声不响中溜走。
明亮的光骤然刺破黑暗,甚至将窗边人的视线都照亮。
意识到是什么,姜佩兮丢下棋子去捂孩子的耳朵。
灿烂的烟花把素色窗纱照得五彩斑斓。
新年来了。
烟火的炸响并没有吓到幼子。
姜佩兮看善儿的兴奋模样,不由失笑,“傻小子。”
等她转身回看棋局时,只见本来整齐有序的棋面被她丢开的棋子打乱了一片。
已经没法继续下。
“你赢我赢?”姜佩兮问丈夫。
周朔将手里的棋子放入棋盒,棋子碰撞的叮叮声和他从容的声线混在一起:“我输了。”
瑰丽的烟火在漆黑的夜色里不断盛放,屋里守岁的仆人们涌向屋外。
无人不欢度新年。
缤纷的颜色透过窗纱映在周朔的侧脸上。
他垂眸收拾棋面,将混杂在一起的黑白子分门别类地归纳整理。
他黑白寂寥的人生,在此刻就这么被绚烂的烟火照亮,照出纷呈的色彩。
在璀璨烟火的视野下,周朔抬眼看向妻子。
她落在绮丽中,将压胜钱交给吉祥,“新年了,你又长成一岁。”
姜氏与周氏虽同为世家,但风俗上有许多不同。
建兴于跨年时分给小辈压胜钱,而江陵却是正月初一早上。
在无知无觉中,姜佩兮的许多习惯被无声无息地改变。
祝贺完吉祥后,她转头看向周朔:“新年吉祥。”
“新年吉祥。”
这是他们离开世家的第一年,是姜佩兮重获新生的第一年。
治寿到底处北方,冬日的治寿比建兴冷很多。
下了一夜的雪也积得很厚,每片雪花都显得瓷实。
看着艰难扫雪的仆人,窝在温暖室内的姜佩兮不由惆怅,“雪这么厚,看着也很难化。常忆岂不是要很久才能动身来治寿?”
“是的。”周朔肯定妻子的推测。
“但是吉祥很想她了。”
“这也没办法。眼下官道都难走,来往不安全,只能等雪化开。”
“雪什么时候才能化开?”
“起码正月后。”
“吉祥有的等了。”姜佩兮感慨。
“等雪化开后,天气暖些。吉祥的骑射功课就可以安排上了,还是她和常忆一起,她们有话可以聊。”
在他们碎碎念念的交谈间,婢女来禀,客人到访。
姜佩兮其实懒得动,她想让客人直接来书房也算了。但周朔是不乐意让外人进书房的。
她便只好起身准备。
周朔给妻子披上厚厚的斗篷,把她像善儿那样裹成一团。
他扎的系带不好看,但很结实。
绑上后绝不会松开,甚至姜佩兮有时自己伸手解半天都解不开,还得周朔来。
门扉打开的那刻,风雪舞进室内,但姜佩兮没被冷风直面吹上。周朔挡在她身前。
他们一起去正厅见客。
来客是徐盼儿和她新婚不久的丈夫。
姜佩兮和周朔进门时,本来等候在座位上的客人立刻起身,向他们问安。
徐盼儿现在已被称为“徐夫人”,她像姐姐那样挽起了妇人髻,只是她的命比姐姐好很多。
比起姐姐在李家饱受磋磨,徐盼儿的婚后生活堪称只有顺心。
四个月前,在将合适的周氏子弟看了个遍后,由姜夫人作主,替徐盼儿选定了夫婿。
这位周氏子双亲早逝,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姐姐。而姐姐已嫁为人妇,很难再干涉弟弟的生活。
婚后的徐盼儿,不仅不用侍奉公婆,连大姑子的脸色也不用看。
她安逸地留在治寿,还有了自己的大宅子。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徐盼儿觉得自己被一个巨大的馅饼砸中,整个人都昏头昏脑。
她时常以为自己在做梦,她的人生怎么就突然这么顺了呢?
浑浑噩噩糊涂到了年末,徐盼儿才醒过来,她需要好好感谢给自己带来这一切的姜夫人。
她询问丈夫该送什么样的礼给姜夫人,才能表达她的谢意。
丈夫却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终说:“有心就好了,姜夫人大概什么都不缺。”
除了姜夫人出身江陵外,徐盼儿对她的身份没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每每提到常府,丈夫便支支吾吾,不肯多言。
让徐盼儿对姜夫人身份有懵懂猜测的,是丈夫的姐姐见她第一面就极为亲切,拉着她的手说:“盼儿能看上我这个弟弟,是他的福气。往后他有不好的,你只管告诉我,我来打他骂他。”
“千万别自己伤心,坏了身子,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你若过得不好,姜夫人是要责怪我们的。”
大姑子的话到这里,徐盼儿再迟钝也能明白了。
暂住在常府的姜夫人,有很显赫的出身。
她大概是遇到了,这辈子连参拜资格都没有的贵人。
徐盼儿不聪明,但她知足,也懂得控制自己的好奇之心。
他们不告诉她,就是她不需要知道。
顶着大雪来拜年送礼,是徐盼儿能想到的报答。
她的新年贺礼没被拒收,这让徐盼儿松了口气,她很忧心自己无以为报。
各自打过招呼后,夫人们留在正厅说话,丈夫们则去了偏厅。
姜夫人问她日子是否顺心,丈夫对她是否尊重。
徐盼儿赶忙点头。
姜夫人又关照她,夫妻之间事情可以商量,不要让误会生了嫌隙。
徐盼儿又点头称是。
在成为母亲半年后,姜夫人比先前更多了耐心平和。
孩子能改变很多。徐盼儿想。
她们并没有说太久话,简单的寒暄之后,徐盼儿就找不到可聊的话题。
她不再是闺阁里的小姑娘,能没心没肺的东拉西扯。虽未进入世家,她却已自觉地去遵守世家夫人该有的清净自守,无好嬉笑。1
交流潦草结束,新婚夫妻告辞离开。
徐盼儿走在扫尽积雪的砖石上,眼睛掠过曾暂住院落的草木建设,心中感慨万千。
“盼儿姐姐!”
女孩的声音穿过长廊遥遥而来。
徐盼儿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