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佩兮当时很生气,憋着一口气想骂死他。
她都疼得要死要活了,这人居然还咬她?
可那时的周朔捧着她的脸,声音颤抖:
“佩兮、佩兮,你看看我,别睡。别睡,求你。”
不知是前世的委屈,还是今生的痛楚,姜佩兮的眼睛再次湿润。
她拉过周朔的手,一口咬了上去,血气很快充斥口腔。
这一口,她终于报复回去了。姜佩兮想。
此刻的周朔并不和她计较这莫名其妙的一口,他抚过她的眼角,声音是和前世一般的无助:“佩兮,别赶我走。陪陪我,求你,你陪陪我。”
从“让我陪陪你”到“ 求你陪陪我”,这个时间很短,短到他一页完整的经书都没念出来,短到她的孩子还没生下。
这时间也很长,长到让周朔完整预想了失去妻子后所要经受的痛楚,长到够姜佩兮再度回忆一遍前世。
婴儿的啼哭响彻封闭的屋内。
稳婆满是欣喜的恭贺声响起:“是个公子。”
哽在心头的压抑恐惧终于开始消散。周朔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终他吻了妻子的手背。
滴落手背的泪水,让脱力快要睡去的姜佩兮再度睁眼。
“佩兮,结束了。你是安全的。”他的声音近乎哽咽。
姜佩兮回握他的手,她的声音已经微弱,“我们一家团圆了。”
第69章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 姜佩兮不知道前世周朔为什么给孩子定名为“善”。
世家取名排字辈。姜佩兮本名姜璃,姐姐姜琉,她们姜氏这辈从“玉”。
周朔这一辈从“月”, 朝成县公周朦,朝定县公周朓, 朝端县君周胭。
不过世家人口多,这些有“玉”有“月”的字当然是不够分的。
故而只有亲近主家的旁支才能用单字, 远支就只能取双字为名。
某种程度上来说, 孩子取名得靠点实力, 还得添些运气。
万一他们喜欢的字已经被用了, 或者已被谁家圈定了日后准备用的,前者只能放弃,后者就要拼一把在主家心中的地位。
前世周朔问她给孩子取什么名的时候,姜佩兮没觉得凭周朔能预先想好一个字,再到他们族里去争。
本着不给他任何压力的原则,姜佩兮说:“你到时候看那个字顺眼, 就选哪个。”
周善的名字, 就是这么糊里糊涂被定下的。
姜佩兮已经习惯了叫孩子这个名字,便做不到还像上辈子那般无所谓地让周朔去族里随意挑个顺眼的。
于是此刻周朔再和她商量孩子该叫什么的时候, 姜佩兮毫不犹豫选定了“善”。
她似乎笃定周朔会把事情办成。选定字后,姜佩兮问周朔什么时候去建兴。
周朔抱着孩子, 有些茫然:“为什么去建兴?”
“你不回族里商定吗?”
“我写封信回去就行。”他的口气很笃定。
不妙, 姜佩兮立刻意识到。
他这么肯定, 毫不担心没法从族里拿到这个字。那莫非当初孩子的名字,是他自己想好的?
“善, 这个字好吗?”姜佩兮问他。
“好。”
“好在哪?”她向今生的丈夫询问前世的他,给孩子取“善”为名的理由。
周朔沉默半晌, “《说文》有言:善,吉也。”
那为什么他不给孩子取名“周吉”?
姜佩兮默默想,直接叫岂不更吉?
周朔在为她选定的字寻找理由,像是拿着答案解释试题这么问的理由。
可惜后者的添注,无论编出多少美好的寓意,也终究寻不到当初的本心。
没拘泥于此,她潦草地将这种隐微的遗憾揭过。姜佩兮俯身亲吻襁褓中的孩子,他很好。
她的家是团圆的,完整的。
襁褓中的孩子总是麻烦的。因未亲手照料过婴儿时期的善儿,姜佩兮顺理成章地忘记了婴儿有多么闹腾。
善儿很黏她,明明还没到认人的时候。
孩子夜里本是交由嬷嬷和乳母照看,但他每每半夜醒后就啼哭不止,哭得嗓子哑了都哄不好。
但放到姜佩兮身边,由她握住孩子的手,再哼两句歌谣后,善儿就能止住哭。
开始还觉得是偶然,次数多了后,嬷嬷们已学会向她求助。
一来二去,为省些麻烦,孩子夜里就也放在姜佩兮身边。
孩子夜里哼唧的时候,多是饿了。
周朔起身把他抱出去,交给乳母,等喂好了再抱回来。
偶尔善儿也会不知耍什么脾气,大半夜吵嚷起来,姜佩兮哄不住,还被他哭得头疼。
周朔就把孩子抱出去哄,让她能清静些。
对于夜里还把婴儿放在身边,常夫人很不赞同。开始时,她劝诫周司簿,表明孩子会影响姜夫人修养。
从前很有主意,说一不二的周司簿无奈看向她:“常夫人帮我劝劝吧,我不敢劝。”
常夫人明白了窾要,转而劝姜夫人。
但姜夫人态度犹豫,言语支吾,最终只似叹非叹道:“还不知道我能陪他多久呢。”
常夫人不懂她的愁绪:“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姜佩兮笑了笑没接话。
知道姜夫人已做了主,常夫人也不好再多说,只告诫她:“孩子亲近夫人,夫人疼惜归疼惜,但千万别自己上手抱。不然把孩子惯狠了,往后孩子只肯要夫人抱,夫人的身子可受不住。”
姜佩兮颔首应下。
常夫人又道:“夫人这往后半年,能不劳动就不劳动,万一累着手,伤着腰,落下的是一辈子病根。”
“孩子就让司簿抱给您看看,放在身边逗逗就好。夫人可记好了,等到开岁后才能抱孩子。”
说着,常夫人看向在一旁哄孩子的周朔,“司簿也要记得,这下半年都别让姜夫人操劳。”
周朔展示出他恭顺的一面:“是。”
姜佩兮听着犹疑,等半年才能抱?
她前世只被关照月子里不能劳累,但整个后半年周朔都没让她抱过孩子,哭了闹了都是他去哄去抱。
等开年后,周朔再次被派去地方办事,离开了建兴。
孩子已经六个月的姜佩兮,第一次学习该怎么抱孩子。
此刻她听常夫人这么说,不由怀疑,难道这就是周朔辞任半年,拒绝调任的原因?
姜佩兮悄声问:“真的吗?”
“自然不是。”常夫人压低声音。
这姜佩兮就不懂了,那为什么她要说那些话?
常夫人抿唇笑了笑,瞟一眼抱着孩子走动的周朔,低声道:“不多折腾折腾他,让他受点罪,他就不会多喜欢孩子。父亲可不像母亲,孩子生下来就会喜欢的。”
姜佩兮听着不由失笑。
别人家怎么样她不知道,但周朔是很爱惜孩子的。
除开他去地方的时间,只要他在建兴,孩子的衣食学问无不尽心。
至于善儿的一些调皮捣蛋,他也总是耐心地以德服人。
他对善儿是慈爱与纵容。
在姜佩兮恼怒于孩子的顽劣时,他总是说:“不要紧,我们慢慢讲道理,左不过他还有我们庇护。”
但是这些也不必告诉常夫人,姜佩兮便只笑。
她看向抱着孩子的丈夫,他抱孩子的姿势已很熟练,现在他已经能独自把孩子哄睡着,而不用劳动她。
外头的光将枝叶繁茂槐树的影子投在纱窗上,斑驳零散的光晕落在周朔身上,是满身的静逸悠然。
周朔从未想过此生会有子嗣,也从未想过他的人生里会有这样静好的时光。
等孩子睡熟后,他才把孩子放到妻子身边。
正好到了常忆和吉祥下课的时间,常夫人起身告辞。
周朔送她出去。
这位常氏主妇,周朔对她敬重为多。
如今她有照看自己妻子的恩情在先,他更是感激。
走到屋外,常夫人看向他,关照道:“姜夫人还在月子里,司簿凡事多细心些,切莫让夫人操劳。女人很多病都是月子里害的,月子里伤了身,日后怎么治都养不好。”
“是,我会留心的。”
周朔欠身向常夫人道谢,他完全展示出对长辈的尊敬与恭顺。
过于谦和有礼的姿态,让常夫人不由忘却他们之间的隔阂。
带着惋惜的心情,她看向眼前谦恭的晚辈:“其实,我很敬佩你母亲。她真的很有勇气,很有胆量。”
他垂着眸,神色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