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点心被看了一眼,姜佩兮便移开目光:“我没胃口,收起来吧。”
“夫人不为自己想,也该想想腹中的孩子。”
姜佩兮揉了揉额头,心中的烦闷一直未消。
潜颖怨青阳,陵苕哀素秋。
潜颖,位卑者;陵苕,处高位。两者都哀怨不得其时,都恨四季无情。
那老和尚究竟在隐射什么?
姜佩兮知道她不该记住这种糊里糊涂的话,更不该把它挂到心上,像现在这样不安。
可是……
真就是忍不住。
姜佩兮叹了口气,抬眼就看到阿商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心里觉得没意思,可她却实在没吃东西的胃口:“等回去再吃,这一会饿不着他的。”
马车平缓地行驶,从碎石路到青石板,走着走着便到了常府。
姜佩兮由阿商和寇嬷嬷小心扶下。
她们刚刚迈进大门,周朔就从堂屋出来了。
他匆匆而来,走到姜佩兮身边,握住她的手,满是关切:“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焦躁与不安,在看到周朔的那一刻如风停水静。
姜佩兮回握他的手,别扭着仍有不满:“那法会怪讨厌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周朔牵着她往屋里走去:“是法会人多?遇到不好的人了?别气,下次我们请法师到家里来讲,清净一些。”
“不请,不许请。”
周朔怔愣一瞬,迟疑道:“是法师讲得不好吗?”
“遭透了。还不如你对着经书念。”
他安抚地握着她的手,耐心温和:“好,那下面我来念。”
他们进到堂屋,屋里坐着的客人立刻起身向姜佩兮行礼。
青葱少年率先问安:“娄县常恒,拜见姜夫人。”
年幼的女孩跟着旁边的兄长行礼:“娄县常忆,问夫人安。”
姜佩兮的目光落到女孩身上,她和吉祥一般大,不过一眼便知是富养的,娇憨纯真。
“常忆。”姜佩兮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不由笑道,“好听。”
女孩白嫩的小脸立刻扬起笑容,“谢夫人夸奖。”
下马车时,丫鬟除开禀告夫人回来了外,也交代厨房快些准备午膳。
周朔拉着姜佩兮去用膳,他素来不会让她少吃一顿。
看着贵夫人离开,年幼的女孩看向身边的兄长,高兴地跳着转了个圈,她语气欣喜:“二哥,嫂嫂夸我名字好听欸。”
常恒连忙瞪了一眼自己妹妹,他压低声音:“你不要命了?”
第61章
用了半碗米粥, 姜佩兮就不肯再吃。
这显然不是她平日的饭量,周朔问她:“是不是不合胃口?有什么想吃的吗?”
姜佩兮摇头,抬手让丫鬟收拾桌子。
她确实不想吃了, 毫无胃口,老和尚那句谶语翻来覆去压在心头。
“你觉得郭璞如何?”
“算命的?”周朔迟疑接话。
郭璞善卜卦, 甚至算到自己的死期。
周朔摸不着头脑的回答取悦了姜佩兮,心头的压抑渐淡:“你知道他的诗吗?”
周朔微微沉吟:“游仙诗?”
“他有一首诗很有意思, 逸翮思拂霄那首, 你觉得呢?”
诗词一直是周朔的弱项, 他自小记背这些貌似长得差不多的诗就很困难, 也悟不到诗中的哲思情趣。
于是他只能不安地看向妻子,承认他的无才:“这我不太了解,可以等我去学学吗?”
周朔苦恼的神情,让姜佩兮止不住发笑:“不用。他那诗也没什么好的,不用去看,我只是突然想起来。”
“我想看看。”
姜佩兮靠着椅背, 抬手托腮看向他。
周朔被妻子盯地心里发虚, 再次试探道:“我疏于诗赋,从前学得不认真。如今闲着, 也想多看看。佩兮教教我呢?”
“我没有教人的耐心。”姜佩兮摇头拒绝,撑着桌沿站起身, 她看向周朔, “不过我们可以一起看看。”
周朔觉得自己想要的不多。
却总在不经意时光里审视内心的渴望与当下的拥有时, 惊于幸运的眷顾,以至于衍生出种种德不配位的患得患失。
但于此刻的他而言, 才学欠佳的失措散去,他起身去扶妻子:“好。”
沿着他伸过来的手, 姜佩兮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他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这个人,在高兴什么?
姜佩兮想不通。
周朔在找收集了郭璞诗的集子。郭璞流传下来的诗作不多,他讲风水的书倒是没散佚。
不过显然他们两个都不懂风水,这话题就没什么可聊的。
姜佩兮坐在大案后。书案堆放了几摞账本,盯着看了会,她抬手取下一本。
账簿上已用朱笔做了标注,顺着标记姜佩兮心里算了算。
她这个账,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离谱。
“这些你都查过了吗?”
周朔回头看向妻子,她正翻过一页账簿,“只看了几本。”
“如何?”
周朔沉吟片刻,选择了委婉的措辞:“颇多玄机。”
姜佩兮听到笑起来,“大致少了多少,你算过吗?”
“约莫有六七成的入账是不清楚的。”
“不止。”姜佩兮抬眼看向他,笑中带着些许无奈,“至少八成的收入是对不上账的。”
周朔一愣,迟疑开口:“你知道?”
姜佩兮合上账簿,放回原位:“五成是给阿姐的,三成会送去京都。剩下的,不知道那些管事会昧下多少,反正每年这些庄户铺子都在亏损。”
“京都?为什么要送去京都?”
姜佩兮靠到椅背上,目光垂落:“我父亲……多年不回江陵,在京都养姬纳妾。我有很多庶弟庶妹。”
听到这些,周朔心都提了上来,他没敢接话。
姜佩兮倒是没当回事,她笑了笑抬眼看向周朔:“这也不是隐秘的事,早就人尽皆知了。”
“父亲在时,他们由父亲照料。后来我父亲亡故,阿姐不喜欢他们,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何止是不好过呢?
阿姐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京都国公府里的人都知道,姜国公意味着什么,他是庇护他们的参天大树。
父亲一死,府里的人如作鸟兽散。
听说有厉害的姬妾早早打探到消息,卷了细软出逃。
对于这样素不相识,甚至破坏了她家的女人。姜佩兮本该鄙夷,可她却很难过。
这样的世道,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女子,她能逃到哪里去呢?
京都算不上好地方,可是京都外就是世家。
没有宗族门楣的女子,到了世家的地界才会知道什么叫寸步难行。
阿姐不喜欢那些姬妾,更厌恶和她同父异母的弟妹们。
作为掌握实际权力的主君,她不需要亲自动手,甚至不用看到他们。
她只需要表露出对那些本不该诞生弟弟妹妹们的厌恶。想要向她投诚的人,就知道该做什么。
当弟妹们请罪的血书被阿谀者奉上阿姐的高案时,和他们有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姜佩兮只觉得害怕。
阿姐满意于他们的自贬自悔,可她仍旧觉得他们碍眼。
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出,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姜佩兮认同阿姐的观点,却不赞成她的行为。
庶弟妹们按着世家礼法不该出生,可她却不认为他们该死。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剥夺别人的生命。
姜佩兮试图向阿姐求情,却被阿姐的讥讽驳回。
她本该就这么沉默着接受。就像阿姐弑父时那样,躲在母亲的佛堂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只有一次的生命,不该如草芥般轻贱。
那不仅是她异母的弟弟妹妹,那是人命。
姜佩兮第一次违逆了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