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凉亭里,手上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漫不经心下全是惬意自在。
“吉祥,小心些。”
遥遥的,她的声音隔着花阴传到李少夫人耳内。
李少夫人踌躇片刻,鼓起勇气寻上前。她走到凉亭外,围绕在妇人身边的婢女弯腰低语。
李少夫人看到了她的正脸,那是极为艳美精丽的五官,眉宇间却萦着清冷薄凉之气,让人看着不由心生敬畏,生怕亵渎。
可因处在孕期,她又有许多即将成为母亲的柔和慈爱。
李少夫人盈盈施了个礼:“妾身是李员外家的媳妇。见夫人吃的梅子,妾身嘴里发酸,想问夫人可否卖些给妾身解馋。”
“我带了好些,可以分些给你。”
李少夫人道了谢,又看向一旁的石凳,露出些窘迫:“妾身有些走不动,可否借夫人这坐片刻?”
“佛家之地,非我私宅,夫人坐就是。”
李少夫人如愿坐下。
眼前的美貌夫人对身边的婢女道:“去看看吉祥跑哪玩了,叫她别走太远,我们马上回去了。”
李少夫人捏了颗梅子进嘴,酸味浸润口腔,难得的馋意被压下。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有八个月了,夫人瞧着月份也不小。”
纤细的指尖捏着扇柄,精美的扇面转了两圈,眼前人笑了笑:“我比夫人少一个月。”
李少夫人颔首笑道:“夫人月份不小,出门可要多当心些。我的头胎没足月就生了,也就七个月多点。幸好当时家里准备得早,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佩兮摇扇的手微顿,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腹中的孩子,“愿他能足月吧,我还没准备好他来。”
上辈子,孩子是足月出生的。
但姜佩兮摸不准这辈子能不能,毕竟她上辈子可没这么折腾他。
赶路、被劫、坠马、躲避追杀……
桩桩件件,姜佩兮如今想来都心惊,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敢这样折腾。
“孩子说来就来,真是没法说准。我三个孩子,就一个是足月生的,另外两个都是七个月生的。”
姜佩兮诧异看向眼前的妇人,三个?
这怎么照看得过来?
她上辈子就善儿一个,除了她和周朔都寡欲外。姜佩兮打心眼里觉得,教养孩子实在耗费心神。
周朔更没有再要一个的想法,一个善儿就够他头疼了。
他没有严父的架子,对孩子多是纵容娇惯,姜佩兮约束训斥孩子的次数比他多多了。
后来善儿甚至敢耍横顶撞他,彼时周朔还没怎么样。
姜佩兮先气起来,顿时冷下脸命他跪下,又让侍女去取竹条。
她就用竹条打了一下,善儿便嚎起来委屈得眼泪鼻涕一起掉。
姜佩兮听得揪心,再打不了第二下。
她气得胸闷,又不好让孩子知道自己舍不得打他,只好冷着脸令他跪好,跪到知错再起身。
姜佩兮抽身回屋,周朔跟进来宽慰她:“他还小,较什么劲呢?有错我们慢慢教就是,何必气着自己?”
“佩兮,别气着自己。”
姜佩兮被孩子赌的气无处发,对上周朔便是指责:“都是你惯的!你看看他被你惯的,越发无法无天了。趁着先生打盹,伙着同学书也不念了,字也不写了,就知道玩。”
“你不过说他一句,他就十句顶回来!他就是这么和父亲说话的?谁家的孩子不尊师不敬父?反了天了。”
“他还小,不过是冒失些。哪扯得上尊师什么的。”
“你总这么说,就这样给他纵出了这坏毛病!今天学不会规矩,谁能纵他一辈子?”
周朔端茶给她平气:“等他大些,自会明白事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孩子的天性也就这几年,我们做父母的,能庇护他无忧无虑的日子也没多久。”
姜佩兮冷哼:“他是无忧无虑了。学府先生的头发都要愁白了。”
“我去给先生们赔礼道歉。”
姜佩兮狠狠剜他一眼:“都是你惯的!”
周朔淡笑:“惯便惯些,我给他兜着。”
周朔给学府每位先生都赔过礼,甚至去过善儿大多的同窗家里,替他这个顽劣的儿子道歉。
一个善儿,实在是够他头疼了。
姜佩兮摸了摸肚子,心中祈愿这辈子孩子能乖些。反正说什么都不能再让周朔这么纵着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看向眼前的妇人,想要寻找教育孩子的经验:“夫人的孩子淘气吗?做父母的,该怎么管教呢?”
李少夫人神情一僵,半晌扯了扯唇低下头:“孩子自小是婆婆照看的,我不怎么见到她们。”
姜佩兮不由蹙眉:“孩子还是养在自己身边才好。”
李少夫人忍了忍泪,勉强挤出一抹笑:“我知道。婆婆已经答应我,只要这次生下男孩,孩子就能让我照看了。”
姜佩兮明白了她的处境,她作为有封号有品级的郡君,尚且时常受到约束限制。
极为严苛的门第之见,让世家子息稀薄,促使女郎和郎君几乎一样尊贵,女郎也能成为主君,承担家业。
但……这是在没有男孩的前提下。如果家里有男孩,继承家业就几乎轮不到女孩。
世家的继承次序是先男女,再长幼。
姜佩兮抿了抿唇,开口宽慰道:“孩子天性亲母亲的,就算没有自幼养在身边。她们也会很亲你的。”
李少夫人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露出些羞赧:“是,夫人说的是。我瞧夫人面生,想来夫人不是此地人,不知夫人是哪家的客人?我改日好登门致谢。”
“我姓姜,目前暂住在常氏的宅院里。”
李少夫人愣了愣,纵然她是远离世家的普通女子,可八姓之一的江陵姜氏,她不至于不知道。
再开口便带了些试探与小心:“夫人的姓具体是……”
“姜水的姜。”姜佩兮笑了笑,有意误导她。
“哦,江水。”李少夫人放下心,微微颔首,“江夫人。”
“夫人本姓什么?”
“妾身家中姓徐。”
姜佩兮含笑道:“我不常出来,徐夫人若是得闲,可去城东常府与我闲话。”
李少夫人连忙道:“那便多有叨扰了。”
第55章
天色灰蒙, 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烛火。
车轮滚过砖石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午的寇嬷嬷听到声音长舒了口气。她连忙走下台阶,等候女主人归来。
马车停下, 娇小的女孩从车里蹿到地上。
寇嬷嬷嫌弃地往旁边让了让,见车帘被掀起, 又走上前伸手搀扶将要下车的主子。
姜佩兮提着裙摆,小心走下脚凳。
寇嬷嬷扶着这位娇贵的主子, 待她站到地面后, 忍了一下午的话带着焦急与担忧全数倾出:“夫人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天都黑了。东家等了您一下午, 您说说……”
姜佩兮被这声“东家”弄得莫名其妙, 转头看她:“谁等我?”
“东家,他晌午到的,等您到现在了。”
姜佩兮恍悟,周朔到了,但他不是还要几天吗?她向府里走去:“怎么不差人叫我回来?”
寇嬷嬷急着跟上:“东家不让我们出去找您。”
今日是寇嬷嬷第一次见到东家,他身量很高, 姿容端雅, 对他们说话很和气,约莫是个宽厚主子。
但再宽厚的男人, 也不能忍受女人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在外面玩到天黑还不回家。
寇嬷嬷是常氏的老人, 手下带出许多管家的嬷嬷。
她奉常二公子之命, 到治寿伺候远来的客人。常二公子没告诉她客人的身份, 也叫她不要打听。
常二公子对这位夫人姿态的谦卑恭顺,常府的仆婢都看得清楚。
他们便免不了好奇这个外来女人的身份。
不仅治寿人推测这个女人是被世家贵人养在外头的外室, 在常府侍奉的他们更是这么觉得。
她年轻美貌,怀着孩子, 带着个黑瘦的小丫头,孤身住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住了两个月,丈夫都没出过面。不外乎大家都猜她是被贵人养在外头,想借孩子母凭子贵的小情人。
姜佩兮走进院子,走到屋檐下,一路上的仆婢皆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姜佩兮心里纳闷,周朔到这后发火了?
府里的仆婢都为女主人捏了把汗。
一个靠男人宠爱的外室,不老实待在家里等候他,跑出去玩,还玩到现在。
这太不像话,东家肯定要发怒。
没人敢去通报东家,告诉他夫人回来了。没人敢去触这个霉头。
由侍女掀起珠帘,姜佩兮走到内室。
他捧着一本书,坐在烛火下。
他没有穿周氏的制服,褪去那身庄严规整的黑色,简单的素色对襟长衫让他看上去平易许多。
应是沐过了浴,发梢仿佛还洇着水汽。
他难得没有束发,长发只用发带随意扎了些散在身后,坠在身前。
听到声音,周朔抬头望向珠帘。
目光落到来人身上,周朔眉眼舒展晕开淡淡的笑意,他放下书,走向归家的妻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