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勉强稳住心神,上前半步想要问安,紧接着却听到贵人压抑着怒火的斥责:“滚出去!”
乌泱泱一群人出去后,里屋空寂下来。姜佩兮看周朔还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
他平日总一副温吞和气的样子,此刻面上的怒意却无法掩藏。他眉头紧皱,眸光冷凝,身上溢出被冒犯后的严重不悦,竟露出了极为严厉强势的态度。
姜佩兮不由想笑,她都没这么生气,“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周朔没搭话。
见他是真被气着了,姜佩兮掀开盖在腿上的薄毯去找鞋。
她脚刚刚够到鞋子,想穿上起身,便被周朔先一步扶住。
姜佩兮顺着他的力靠回软榻,端过一旁的茶盏递给他:“消消气。”
手一伸,就从旁边的果盘里拿了两个梅子。
她往周朔嘴里塞了一个,看他吃得不设防,又笑眯眯把另一个塞了进去。
刚才那些妇人的话的确惹恼了她,但看周朔气成这样,姜佩兮那点怒意全散了。她便看着他满眼是笑。
周朔最终没有忍住,他憋闷地把茶盏放到一旁:“别听她们瞎说……”
“你不会的,我知道。”她的回复毫不犹豫。
周朔看了眼神色平静妻子,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可又别过了脸。不知在生什么闷气。
姜佩兮开口表态:“旁人我不知,但你不会的。你的教养品性,我多少知道一二,我不会疑心你的。”
他们相伴十年,或许算不上相爱,但周朔的忠诚无可置疑。
他对男女之情看得极淡,床笫上的那点欲望也几乎没有。
关系好的时候,他们也就偶尔拥抱亲吻,耳鬓厮磨,而且近乎全出于安抚宽慰的目的,没有桃李艳色的想法。
姜佩兮时常会觉得,周朔不爱她,她也不爱周朔。
使他们互相需要彼此的根本原因,是他们都贪恋依偎时的归属感。
似乎能找到依靠,能找到无底线纵容包容自己的地方,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轻易放弃。
哪怕自己清楚地知道坚持下去,会遍体鳞伤。
却也固执地想要握住这根荆棘,生怕松手后会彻底落入万丈深渊。
周朔不会爱任何人,姜佩兮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能维系夫妻关系的除了不可捉摸、不了强求的“爱”,还有其他东西,比如说孩子,比如说责任。
孩子是血脉的传递,是骨血相融的结晶,是处在过去的人对未来的美好期望。
周朔承担着每一个他应该肩负的责任,他从不偷奸耍滑,从不投机取巧,永远尽职尽责、忠诚可靠。
姜佩兮扪心自问,她没必要怀疑周朔,因为别人的几句话而疑心他。
如果周朔真有一日遇见心动的人,他一定会三媒六聘把对方娶回家,他不会让自己的所爱受任何委屈。
“我知道你的德行,不会怀疑你。”
周朔垂着眸,良久沉默后终于开口道:“佩兮不多想就好。”
这毛没顺好,姜佩兮意识到,但她的确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就在她思考着怎么把他的情绪捋顺,肚子传来明显的抽动。
意识到是什么后,姜佩兮眼中亮出惊喜。
她一把抓住周朔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语速很快:“动了,他在动。这是第一次!”
似乎是因为她先前的折腾,腹中的孩子没长好,胎动迟迟未来。
姜佩兮几次忧虑是不是孩子出了问题。
此刻孩子的第一次胎动无疑给了她巨大的惊喜,以至于需要拉住他的手一起感受。
手心下明显的动静让周朔完全茫然。
他茫然地对上妻子惊喜的目光,并不太理解其中的意义。
但他似乎确然感受到,有一条肉眼无法窥见的脉络正在被建立,自妻子的腹部顺着他手心下的血管蜿蜒攀绕,直到心脏。
这是太过奇妙的感觉,他轻轻触碰妻子鼓起的腹部。
终于意识到,这是他的血脉。
他不喜欢自己,此刻却对这个尚未完全拥有生命的胎儿冒出点可怜的怜惜。
“我们的孩子在动。”
周朔抬眼看向妻子,她的眼里似乎有星光。
好吧,我们的孩子。
他会想办法多喜欢些这个孩子。
即使它让他的妻子受苦遭罪,但这不是它的错,错误的缘起是他。
姜佩兮靠在软榻上,看着周朔仔仔细细轻抚自己的肚子,唇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住。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下颌,指腹轻轻蹭了蹭。
周朔垂着眸,怒火与惊讶褪去后,眉宇间压着的心事便无法藏匿。
“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我给王郡公和王夫人写了信,询问你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姜佩兮诧异挑眉:“你怎么问到他们那去了?”
“除了他们,我想不到其他人了。”
“他们怎么说?”
“王郡公说宁安环境恶劣,你大概是住不惯这里,是水土不服。”周朔默了默,继续道,“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姜佩兮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想我走了?想遣我去新宜,还是江陵啊?”
周朔摇头否认:“新宜太远了,你要颠簸好几日才能到。”
“那你打算把我安排到哪去?”
“王郡公建议你去茺禾郡修养,那里环境比这好很多。他会吩咐驻守在茺禾郡的王氏族人,小心照料你。”
姜佩兮皱起眉:“我不想被人盯着。”
“茺禾郡下面有个叫治寿的小县,那里还算清净。周氏有家亲眷刚好在那有座宅子,我与他们有些交情,想问他们借了,我们去暂住段日子。”
姜佩兮对上周朔的目光,叹了口气:“你已经安排好了,是不是?”
他露出些窘迫,“算不上,只是觉得合适,也想来问你的意思。”
第54章
治寿县的南山上有座佛寺, 求福纳缘灵验与否没人说得清。
不过山上的景色倒是很好,恰逢初夏时节,山上凉爽惬意, 又开了大片的紫阳花,寺里香火还算旺盛。
李员外家的少夫人最近常往平慈寺去, 治寿县富贵人家的夫人们都清楚她的心思。
她已生了三个女儿,当下又怀着, 若这个再不是儿子, 正妻的位置恐怕就坐不下去了。
李少夫人的爹做的是引车卖浆类的小生意, 因早些年救了李员外一命。
李员外想要报恩, 便给自己的嫡子与恩人家定了亲。
李少爷有很强的门第之见,瞧不上这个小户的女儿,但又看在她还有几分姿色的份上,也没坚持跟家里闹下去。
李家的老夫人极为偏爱这个嫡孙,为了弥补给他房里放了不少通房丫头。
老夫人想抱曾孙的话,从李少夫人进门那一天便在念叨, 念叨了五年, 却只叨来三个丫头。
老夫人很不满,当着再度有孕的孙媳妇对乖孙道:“乔员外家的女儿出落得水灵, 我看着很不错,家底也配你。等这边生下来, 还不是儿子, 我们也好去乔家提亲了。”
李少夫人惶恐抬眼看向老夫人, 身体颤抖,眼眶红湿欲泣未泣。看向丈夫想要寻求庇护, 却见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孙儿听老夫人安排。”
李少夫人回去后哭了一夜,第二日肿着眼睛去平慈寺祈求神佛保佑肚子里能是个儿子。
她每日早出晚归地在佛下祈求肚子里能是个男孩。寺里的僧人怜悯她, 给她开了间禅房供她休息。
但李少夫人几乎用不到,她近乎整日都跪在佛前,腿早跪肿了,走路都摇摇晃晃。
她知道这样的行为毫无意义,却不知道除了求神拜佛,她还能为自己付出哪些努力。
寺庙的僧人怕李少夫人跪出事,好说歹说才劝动她去山后看看风景,试着放下心结。
李少夫人在这次难得的散心里,遇见了那位外来的年轻夫人。
治寿是个小地方,城西的鸡丢了几只,城北哪家狗咬了人,都能被茶馆里的人谈论好几天,更勿论年轻妇人来这定居的大动静。
年轻妇人来的那天确实惊起了不小的动静,她落脚的地方是隔壁娄县常氏的宅子。
常氏二公子在门口候了一天,将近傍晚才等到姗姗来迟的马车。
娄县常氏在世家里是边角小户,可却也是实实在在坐镇一方的豪绅,不是普通的富贵之家能攀扯的。
常二公子从家里带了十几个仆妇与侍从,把宅子守得严实,严丝合缝地保护那个外来女子。
无趣的治寿自然好奇外来人的身份,有人猜测她是常二公子要娶回家的美娇娘,也有人说她是世家里某位大贵人的外室。
常二公子接到人的当夜便离开治寿,自那后过了近两个月,却再未来过这宅邸。
随着众人对常府采买的物件,以及不知哪来的消息说常府在寻稳婆,治寿人确定住在常府里的是个怀孕的妇人。
舆论近乎完全倒向一边,认为这个外来女人是不知检点、勾引世家贵人的狐狸精。
治寿的夫人们从一开始因敬畏而不敢拜访,到如今因不屑而不下请帖,还不到两个月时间。
李少夫人很意外自己能见到这位一直闭门不出的妇人,更加意外她的美丽姣好。
她身姿纤瘦,身上是很常见的藕色对襟襦裙,处在孕期的肚子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