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朔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幽深寂静。良久,他回答她:“主君被鸩杀了。”
“什么?是谁,捉到了吗?”姜佩兮不可置信,谁敢毒杀建兴的主君,这也太不要命了。
“是秦夫人,她已饮毒自尽。”
姜佩兮愣愣地,她才见过秦夫人不久。
唤来侍女,将怀里的幼子交给她。
在做好这些后,姜佩兮仍旧不敢置信。
她抬头看向周朔,寻找答案:“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是要离开了吗,秦氏不是已经等在山下,准备接她回温谭了吗?”
回答她的是更久的沉默,姜佩兮等得着急,伸手拽住周朔的衣袖,“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抓到周朔衣袖的一瞬,她不禁愣住,手心潮腻腻的。
姜佩兮这才注意到周朔的衣衫,黑袍上的银丝绣纹已暗淡无光,上面染着红色,是潮湿的血液。
“你受伤了?”她焦急地寻找伤口,“伤哪了?”
周朔拉住她的手,安抚她:“没有,不是我的血。”
她的指尖染上血迹,周朔拿帕子给她擦手,擦去那些不该碰到她的脏污。
“佩兮,温谭秦氏反了。”
“周三县公怎么说?”姜佩兮皱起眉。
“他也反了,还有盈之,就连在阳翟的朝端县君也参与了进来。”
她的手被周朔捧着,他用雪白的帕子擦拭她手指蹭上的血迹。
他还是如往常一样平和稳重,耐心细致。
但姜佩兮做不到,她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打乱了阵脚。
建兴以前就有近亲旁支叛乱的先例,周氏主家自那便对旁支很忌惮。
大多数旁支都被调到地方,无诏不得进入建兴。留下来为数不多的旁支,要么人丁凋零,要么极得主家信赖。
周三、周七、朝端三家是备受主家信赖的近支。
他们的危险不仅源于主君的充分信赖,更重要的是,他们手里有私兵。
“现在建兴……是什么情况?”
周朔仔细擦着她的手,眼睫低垂:“他们控制了大半,几座主殿已经完全被清正和盈之掌控,进入建兴的关卡也几乎都被阳翟过来的兵马把持。”
阳翟离建兴有千里远,阳翟的兵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建兴?
之前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姜佩兮想不明白:“怎么动作这么快?阳翟离这这么远,他们怎么可能一下就得到消息出现在建兴,又这么快把持了关卡?”
“是啊,怎么会这么快呢,就像预谋已久一样。”他的话喃喃的,像是自言自语。
“你们建兴的守卫呢,主家的军队呢?都没人反抗吗?”
“军队都被派出去了,我不知道被派到哪去了。至于守卫……建兴的守卫是盈之负责的。”他语气平缓,慢悠悠说出这些让人胆战心惊地话。
他神色沉凝,不见半点忧惧,可姜佩兮却越发慌张:“现在形势已经完全被他们控制,你准备怎么办?”
周朔看向她,缓缓说出自己的抉择:“主君待我恩情深重,我不能辜负。”
听到这句话,姜佩兮有一瞬茫然,她踉跄了一步,但好在周朔握着她的手,他立刻稳住她的身子。
姜佩兮知道周朔是知恩图报的人,可是他怎么斗得过那些根底深厚,又筹备已久的旁支呢?
晕眩感散去后,她迫不及待再次确认:“你要护住主家,你要护住周启?”
周朔颔首。
姜佩兮看着他沉着的面容,越来越多的无助攀上心头,逐渐顶到嗓子。终于她艰涩的开口:“你拿什么护着主家?”
“周三至少有五千私兵,周七掌控建兴的守备,从阳翟来的兵马还不知道有多少,你有什么?”
“你有军队吗,你有守卫吗,你拿什么护着主家?拿你的命吗?”
她的话越来越多,语速越来越快,到最后一句甚至气急得有些哽咽。
那双若浓墨般漆黑的眸子静静映着她,他在看她,仿佛要就此记住她的样貌,再一笔一刀将她刻进心里。
“佩兮,你是姜氏郡君,他们会顾及江陵,不会对你动手。”
周朔的话太过理性,姜佩兮恍然看着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翻手握紧他的手。
他任她握着,只是收回稳住她背的手。他从衣袖里拿出一枚玉符,又把它塞进姜佩兮手里。
周朔的声音很温和,咬字吐音都慢慢地,听着像是在哄孩子:“姜氏兵马离这太远,关口又被他们把持,恐怕不能立刻赶来护卫。”
“但建兴下面会很乱,佩兮你需要一些能调动的人手。这是我的人,不多,但能先使唤着,他们会守着你,直到一切安定下来。”
“书房东北角的书架,第三层有个小匣子,里面放了些田产地契还有铺子,都是我的私产,佩兮记得拿走。”
她的手紧紧攥着他,越握越紧。
可周朔却不敢看她,他的声音越发轻柔:“我出生低,佩兮日后无论看上谁都会比我好。”
说着他又自嘲地笑起来,想驱散当下的沉重:“至于和离书,佩兮自己写就好,我的印章就在书房搁着,你认识的。”
“不可以。”
听到这句话的周朔心里一颤,他已经没法去探究理解妻子这句“不可以”是什么意思。
只是那一声哭腔,像万千根丝线,一下将他的心裹住。固然理智时刻都在,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可心却被丝线缠住。
她的力气是这样小,他只要稍稍用力便能挣脱离开。
可是他舍不得,一点都舍不得。
周朔终于看向她的脸,她的脸已经潮湿。
心骤然被狠狠揪紧,他低下头,手心贴着她的后颈。
他靠近妻子,吻过她脸颊的泪痕。
潮湿的酸涩顺着唇瓣刺入心肺,他不舍得她有任何的难过伤心,更勿论泪水,这对他是最严苛的惩罚。
“我死后,你就带善儿离开建兴,再也不要回来了。”
他的吻是那样的轻柔,是那样的怜惜,又有那么多的不舍。
可是他又在说些什么呢?
姜佩兮终于抑制不住,她抬手捞住周朔的颈脖,把他压向自己,碰到周朔的唇。
她动作突然,又带着狠劲。
彼此唇齿相撞,姜佩兮有些疼。
可这疼却像开了一个口子,一下撕开她沉甸甸的心,里面的空虚与无助全数溢了出来。
她咬着他的唇,直到尝到他嘴里的甜味,她才微微侧开。
姜佩兮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良久她抬起手,擦去周朔唇上的血珠。
“我在这等你回来。”
周朔看着她,觉得自己心口被堵住了。
他不曾设想过今日的一切,他只能逼着自己问:“我要是回不来呢?”
“我在这等你回来。”
她笃定了这一句,不容置疑。
周朔看着眼前的妻子,他面对的是筹备已久的旁支,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世家插了一脚进来。
他知道自己回不来的,但他捧起妻子的脸,把刚刚的吻加深。
“好。”
姜佩兮感受着唇齿间的湿润,却忍不住落泪。
她故意去咬他,仿佛多咬他几口,他就该记上仇,为了问她要个说法,他也一定会回来。
可是他并不是个记仇的人。
姜佩兮擦去周朔脸上斑驳的血迹,又把拇指抵到他的齿间,命令他:“咬。”
周朔看着妻子,就要把她的手拿下。
“咬。”
他轻轻压了一下。
一点也不疼,唇上的温热点在指腹,酥酥麻麻的。
可姜佩兮说:“你咬了我,等你回来,你得给我个说法。”
好在她是个记仇的人。
周朔的唇又落在她的眉间,湿软温热,像羽毛在心间扫过。
除了怀上善儿的那晚,他总是克制有礼的,很少做这样亲昵的动作,可姜佩兮却觉得不安更多了。
这太像自此生死两隔的画面了。
可她却毫无办法,于是她只能说:“你不能白咬我,你必须回来给我赔礼道歉。你那什么田产铺子,我不会打理,你的东西你自己管。”
“善儿……那也是你的孩子,你总是出去,孩子丢给我一个人,他一病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前也就罢了,但你不许把他都撂给我,他还要读书写字,我不知道该怎么教,我们得商量着来。”
“他日后还要娶妻,我们得一起相看,你怎么能全都丢给我?”
“好,我们一起。”
听到妻子的话,他只能答应,哪怕这份承诺无法兑现。
姜佩兮从袖子里掏出兵符,连着周朔刚刚给他的玉符一起塞到他手里。
周朔只觉得手心被塞进两个硬的东西,一个热的,一个温凉。
一个是被妻子在手里攥了许久的玉符,一个是上好的青玉,上面雕着精美的琼花,是兵符。
她压着哭后的哽咽:“你的人你自己调度,我不需要。院子里有我陪嫁的侍卫,你把他们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