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旭,经济工作上现在不比以往,既要抓住机遇谋发展,但是也不能一味只盯着发展,宋州这么些年来GDP和财政收入都上来了,但是人民生活水平也就是人均收入提高呢?老百姓的满意度呢?这些都要加以重视,我个人认为宋州已经已经具备了一定条件,可以在社会事业发展上先行一步,做一些探索和突破,为昌江先开个好头。”
陆为民把自己话题抛出来,这是他今天想要和黄文旭谈的正事儿。
“省长,能不能具体一些?”黄文旭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嗯,具体的方面很多,比如在暂住人口如何就地转化为常住人口上,怎么来解决外来人子弟的受教育和医疗权利上,你们可否先行一步搞一搞探索?宋州是个制造业城市,外来人口量很大,他们很多都是来宋州工作的,但是他们户籍不在这里,他们自身的就医,子女的就学,怎么让他们逐步过渡到和本地市民一样,一视同仁,比如像现在有些大城市都在搞的积分制这些,你们是否也可以先摸索尝试呢?”陆为民进一步道:“文旭,新一届中央对人民群众享受改革开放成果这一想法很重视,这是我们执政党巩固自身执政地位的一个坚实基础,老百姓跟着你搞改革开放,几十年了,结果好处却感受不深,那就说明你的政策你的措施是有问题有缺失的,这一点作为一个地方党委政府要有紧迫性,就业难,读书难,就医难,落户难,社保转移难,增收难,归根结底就是生存困难,我们要做的就是逐步消减这些困难,让老百姓的满意度逐渐上升。”
黄文旭知道陆为民这个时候给自己说这个,肯定也是有所用意的。
“昌西州卓越机械污染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经历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平息下来,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对昌江的政局没有太大影响,国务院的调查结论估计很快就要正式出台,那么对昌西州相关干部的处理也是必然的事情,怎么来处理也是一个难事儿,对昌西州的发展也会带来一些不可预测的影响。
虽然处理可能会局限于昌西州这个层面,但是对省这一级层面的影响也是潜移默化的,已经有传言说尹国钊可能会提前离开昌江,当然黄文旭也知道这不太可能,但起码这也代表一种风向。
无论尹国钊会不会提前离开,在黄文旭看来,陆为民大势已成,接任书记的几率正在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增长,这个时候陆为民这么提醒自己,肯定也是言有所指的。
“省长,是不是又有什么新动向?”
陆为民瞪了黄文旭一眼,“什么新动向?我说文旭,你这脑瓜子是不是灵动过头了,我刚才不是说了那么多么?你在当耳旁风么?”
黄文旭打了个哈哈,“省长,那就是我理解错了嘛,你也不用发火啊。”
陆为民轻哼一声,“文旭,要转变观念,发展经济是措施,措施是为目的服务的,我们以前过于注重措施,那是因为没有措施目的就无从谈起,但现在我们措施已经够多了,效果也有了,现在就需要让效果为目的服务了,目的是什么,就是改善人民生活水平,让老百姓切实享受改革开放成果,要让老百姓觉得以后的日子越来越有奔头,芝麻开花节节高,否则老百姓凭什么拥护你共产党,凭什么跟着你共产党干?人民群众是共产党执政之基,民意民心,关乎我们共产党执政成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该是好好解决这些问题的时候了,当然解决这些问题是一个综合性的系统工程,也同样需要和本地实际相结合,所以发展依然重要,但是却需要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了。”
黄文旭悚然一惊,宋州随着经济快速发展,流入的外来人口猛增,一些社会矛盾也日益凸显,原来还掩盖在经济快速发展的光环下,但是现在随着整体经济下行,一些矛盾也开始有激化的苗头,社会治安状况也亟待改善,陆为民这个时候突然提到民心民意,显然也是有针对性的。
看见黄文旭脸上露出深思的神情,陆为民也不再多说,近期宋州连续出现了几起群体性事件,虽然规模不算大,但是却也是一个不太好的先兆,设计到环境污染、征地拆迁、工程烂尾等多方面,也让陆为民有些担心宋州在谋求经济发展的情况会不会泥沙俱下,引发一些不稳定因素。
不过他也相信黄文旭也是老基层了,自己提醒一下,相信他也能明白。
……
“坐吧,伟峰。”尹国钊安详的拍了拍沙发扶手,“怎么,压力很大?”
“尹书记,出这么大的事情,要说没有压力,那是假话。”谭伟峰脸色略略有些发青,但是脸上表情还算正常,目光依然锐利,“这件事情我要负主要责任……”
“好了,谁负多大的责任,自有公论。”尹国钊稍稍提高了一些声音,“发展没有错,也没有谁说昌西州不能谋发展了,谁也无法剥夺昌西州的发展权,这话我还是要坚持说!不过,这一次我们也要汲取教训,发展,要讲科学,讲可持续,讲安全,不能被一些外表上的光环就迷惑了我们眼睛,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是付出了代价,但我看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是一个好事,可以避免日后我们犯更大的类似的错误。”
谭伟峰嘴里有些苦涩,虽然尹国钊态度依然强硬,但是后边的话已经暴露了一些虚弱,教训,代价,嗯,这也就是说性质确定,归根结底也是追责的,谁来承担这个责任?是职能部门,还是党委政府?
想到这一点,谭伟峰心里又禁不住下沉,纵然不会追究自己这个州委书记的责任,但是毫无疑问自己的仕途前程已经被打下了一个叉,甚至连尹国钊也会受到了一些牵连影响,而作为胜者,陆为民接任之后,自己何去何从?
第一百八十七章 风向
尹国钊并没有意识到谭伟峰的颓丧情绪,自顾自的往下说:“昌西州的情况总体来说还是好的,纪检委调查组的同志和我交换意见时也表明了这一观点,落后地区要脱贫要发展,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出这样那样的一些问题,我们地方党委政府要认真思考这一次‘卓越机械污染事件’给我们带来教训,代价沉重,虽然由于我们反应及时,采取措施得力,避免了情况的进一步恶化,但是影响却造成了,对我们党委政府的公信力也是一大挑战,我们的职能部门在卓越机械制造有限公司从审批到建成投产,对他们的相关环保处理措施有没有实施有效的监督?这是当下媒体和网络质疑得最厉害的,也是我们最难以回答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职能部门的同志在哪里去了?这里边有没有渎职?这些问题都是下一步要落实处理的。”
听到尹国钊说对昌西州工作成绩是肯定的,谭伟峰心情稍微放松,但是很快尹国钊话题又偏到了职能部门的责任上来了,这让谭伟峰内心也是充满了无奈,谁都知道这种事情的真实情况,不出问题,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出了问题,立即就要说理清责任,划分明白,甚至可能要追究刑事责任了。
“尹书记,我回去之后会好好总结教训,保证以后绝不再犯类似错误。”谭伟峰叹了一口气,低垂着头道。
“伟峰,不要沮丧,搞工作哪里会不犯错误?哪能一帆风顺?”尹国钊也意识到自己需要给这个一直在向自己靠拢的干部打打气了,虽然现在局面越来越明显,但是尹国钊需要确立自己的形象不倒,起码他现在还是省委书记,还是昌江第一人,下边干部都还看着他,“昌西州工作出了问题,但是并不能一棍子打死,其他工作仍然要有条不紊的推进走,今年已经过了一半,昌西州经济增速仍然保持着全省第一的好势头,不要让这个事情影响到这个大好局面,你回去之后要和许文良振作精神,把全州干部精气神重新凝聚起来,告诉他们不要因为一个单一事件而影响大家工作积极性,工作该怎么开展,还得怎么做,至于说具体问题,那自然有相关部门来处理,要求大家尽职履责不懈怠。”
这样就完了?谭伟峰有些昏昏沉沉的出了省委大院时,还有些懵懂迷茫。
没给自己任何一个明确的说法,话说回来,本来自己的想法也就有些幼稚,这个时候谁会给你一个确切的说法?怎么,你谭伟峰没责任,许文良也没责任,都是环保部门具体工作人员的失察失职?
其实在来之前谭伟峰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样一个结果,领导不会给你一个明确的说法,一切都只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含糊其辞,在盖子没有彻底掀开时,一切都不可确定,即便是掀开了盖子,很多后边隐藏的东西仍然模糊。
基本可以确定的是处理不会落到自己这个州委书记身上,但是自己的下一步,或者说未来呢?
自己该怎么来开展工作?
这些问题都让谭伟峰头疼。
这个时候对昌西州这边的影响远不像尹国钊所说的那么简单轻巧,昌西州经开区以及各县的工业集中发展区,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一次环保和安全大检查,检查出来的问题很多,基本上站大检查企业的百分之六十以上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问题,有的甚至比卓越机械更严重。
如果要严格逗硬落实,那么这些企业都只能先停下来,等到各项措施落实到位过关之后才能生产,但是盛夏季节正是生产高峰,这个指令能一刀切么?
受到这起事件的影响,对州内这些项目企业的举报也骤然增多起来,环保部门现在也是火烧胡子,半点不敢轻忽,原来觉得不算什么的事情,现在也要严格深究,这也让很多企业叫苦不迭,但是这其中尺度又有谁来把握?在没有主要领导明确表态之前,谁又愿意再去承担这些风险?就是有领导表态,有了这一轮风波,恐怕下边人都要三思而行了。
奥迪驶出日潭路进入月潭路,看到省政府大楼巍峨的身影出现在眼帘中,谭伟峰心中又微微一动,一个别样想法又浮起在心中,但是随即他又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不适合这样,但是未尝不能通过其他渠道先行试探一下。
……
国务院的调查结果在七月中旬出炉了。
其实问题也并不复杂,包括卓越机械这一类的企业在申报的时候都是按照规范来的,包括污水处理、废渣处置等都有很完善应对处理方案,应急预案也都有,但是随着企业主体工程建成并投入生产,加上效益良好,几条生产线几乎是全线开工运转,这在昌西州称得上是少见了,这种情况下,关于治污的废水废渣处理设施就有些延缓了,到后来干脆就改变了规划,把治污处理设施全部转移到了厂区后面临近山区这一片。
没想到这一片由于植被破坏较为严重,导致了大雨来袭时发生了小规模的泥石流,冲垮了厂区围墙,直接冲进了污水池,使得污水池全部外溢进入排洪沟,最终进入零丁河,导致了此次环保事故的发生。
责任当然有卓越机械主要负责人和现场负责人,擅自改变废水池修建规划,同时对废水处置没有预案,这是导致事故发生的主要原因;同时相关职能部门对企业监管不到位,在企业已经生产一年多的情况下,对其环保安全监管流于形式,没有真正责任落实到人,这是导致此次事故的重要原因……
林林总总一大堆,除了企业自身原因外,需要追究责任的还是昌西州环保局以及昌西州政府相关领导责任。
对昌西州地方相关干部的处理需要由昌江省委来作出。
这也是一道难题,怎么来把握好其中尺度,也是一个相当微妙的问题,这关系到两位主要领导对此事的态度。
“宝华,你的意见呢?”陆为民斜靠在沙发上,平静地问道,“老卫的态度还有些模糊,这倒是让我觉得有些意外,他很难得在什么问题上态度模糊呢,以往都是能够旗帜鲜明地表明态度呢。”
“能够理解,老卫总的来说也是一个比较讲原则但是也比较重情义的干部,我有感受。”秦宝华沉吟着道:“国钊书记的态度是早就有的,而您的态度好像大家也觉得比较明朗,所以大家夹在你们这里边就觉得有点儿不好表态了,我估计老卫应该是倾向于昌西州两位主要领导都有一定责任的,分管领导是肯定要问责的,但是这个尺度,不好拿捏啊。”
陆为民轻轻笑了一笑,“我的态度一直是清楚的,该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但是也不能无限放大和扩散,嗯,主要领导也许会有一些倾向性,但是我相信他们不太可能在具体项目和企业上表什么态,你分管领导是把关的,应该履行自己的责任,而作为监督部门不能因为你自己对领导态度的好恶就投其所好,因为你才是真正最后的把关者,除非领导真的明确了态度……”
秦宝华微微皱眉,她觉得陆为民态度有点儿变化,这让她感到有些意外,“省长,这个说法我不太认同,如果没有主要领导的态度倾向,我想监督部门也不敢这样乱开口子,放开尺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