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西州几个县都在大建工业集中发展区,大规模推进基础设施建设,同时每个县都是书记县长挂帅到处招商引资,把招商引资列为年度考核的首要指标。
这种高强度的招商引资也的确收到了一些效果,不少来自苏、浙、鲁、闽甚至内陆周邻省份的工业项目纷至沓来,有时候甚至一个月就能有好几个项目落地,其审批落地效率也超过了任何一个时候。
但是这不可避免也带来了很多问题,陆为民也从省环保厅那边得到一些消息,昌西州的几个县工业集中发展区中出现了一些高污染项目,因为项目投资规模都不大,都属于州县两级审核项目,省环保厅也只是掌握了这方面的一些消息,而且这些项目都还处于建设过程中,尚未反映出其他问题来。
不过这也算是一个不太好的征兆,一旦真正建成投入生产,产生了污染,还能不能够遏制污染,避免污染?治污设备如果运行成本高昂,这些企业还会不会真正使用?州县两级环保部门在当地政府的暧昧态度下,还能不能真正坚持原则?这是一个相当现实具体的问题。
陆为民从不相信企业所谓的自律道德,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已经用很经典的语言刻画了资本家的德行,所以你要指望资本家自己良心发现,那是与虎谋皮,关键在于政府部门的监督,但是政府的领导的政绩一旦和这些项目投资,和GDP挂上了钩,这个监督力度也就要打折扣了,所以他也有些担心。
谭伟峰似乎认为雷志虎之所以在州委书记之后没有得到一个令人满意的安排,就是因为昌西州的发展速度还不够快,所以他不愿意他自己在州委书记一任之后得到一个类似的结局,所以才会这样不遗余力地发展经济,这一点上陆为民还是大致能揣摩到谭伟峰的心迹的,只是发展经济没错,但是如果为了发展经济而不顾一切,那就大错特错了。
但在这个问题上谭伟峰显然是得到了恽廷国和尹国钊的支持,恽廷国今年多次赴昌西州考察,与谭伟峰之间的关系急剧升温,而尹国钊在8月间也去了一趟昌西州,对昌西州的发展非常满意,这种情况下弄得陆为民有些话也不太好说明,只能很含蓄的提醒谭伟峰要注意发展和环保的协调,但谭伟峰表面答应得很好,真正落实得怎么样,就不太好说了。
只是作为一个省长,陆为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总把眼睛盯着昌西州的环保问题,还有太多的工作需要他去过问去督促去抓落实,昌西州委和州政府如果存了要糊弄自己的心思,背后又还有其他人的支持,那么无论自己怎么关注,恐怕效果也不会太好,陆为民只能说做到了自己该做的,甚至在一次省长办公会专门做了安排要求分管领导要跟进这个问题,也在一次常委会上不点名的提了这个问题,并做好了会议记录。
在陆为民看来这其实是一种推卸责任的做法,但他却不能不做,否则一旦出了具体问题,状况不严重倒也罢了,如果真的严重了,也许就是要问责的。
也许真的要出一次状况,才能解决问题?
……
黄文旭的省委常委获批基本上是和茅进出任宋州市长同时进行的。
宋州市长人选问题上陆为民很明智的保持了克制态度,尹国钊提出的杜宁和茅进两个人选,他都只是很含蓄的点评了,甚至没有给出太多倾向性的意见,一切只看尹国钊自己去拿捏把握。
前期尹国钊是倾向于杜宁的,但是后期尹国钊又变得犹豫不决,所以在这个人选问题上也是拖拖沓沓的耽搁了相当长时间,许日修离开一个月之后都还没有能敲定下来,弄得黄文旭也是意见颇大,觉得省里应当早一点确定人选,以免影响到工作。
最终还是茅进成功逆袭,这也显示闻一舟和姚放在尹国钊那里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而恽廷国的影响力正在逐步淡化,甚至潘晓良都表现出了取代恽廷国的势头。
第一百二十七章 潜交锋
黄文旭省委常委任命正式下来,陆为民给黄文旭打了一个电话表示祝贺,感觉对方心情不错。
也的确不容易,拖了这么久才下来,要说宋州GDP三倍于昌州,昌州市委书记几乎不用说,只要担任就直接任命为省委常委,而宋州虽然从自己开始一直到秦宝华、祁战歌,除了秦宝华省委常委任命时间稍短外,其他都拖了半年以上,所以这还真有点儿让人不舒服。
黄文旭心情不错大概也源于两方面,一是省委常委任命下来了,二是茅进到宋州担任市长。
茅进显然比杜宁更受人欢迎,黄文旭也不例外,倒不是说怕杜宁,但是在工作上更易于配合无疑会大大提高工作效率,宋州这样庞大一个经济体,还真需要党政主官的通力合作。
尹国钊给唐天涛、黄文旭和胡敬东都施加了很大的压力,宋州、昌州和丰州今年这三驾马车增速不能低,这三驾马车增速一旦低下来,那么其他地市州就是再努力也难以弥补这个缺口。
这三驾马车增速能够稳住,那么在其他地市州的增速上想想办法,做做文章,那就能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了。
当然,如果这三驾马车能同时发力,尤其是宋州,那么昌江就可以交一张漂亮的答卷了,但是尹国钊也清楚,当前形势下,这几个经济大市,能稳住就算是胜利,不能奢望太高。
对于宋州来说,能稳住都不容易。
钢铁、纺织、机械、化工、服装这几大传统产业都遭遇了寒流,尤其是钢铁和纺织,钢铁是国内市场开始下滑,而纺织和服装则是遭遇海外市场的困境,一时间都很难打开这个死结。
机械这一块,中高端突破还算有些门道,但是中低端的市场饱和和利润骤减却是不争的事实,好在总算是有机器人产业这一块填补,加上宋州的房地产业表现还不错,比起省内其他地市,宋州房地产业今年仍然保持着较好的增长势头,房价仍然攀高,这也从另一方面表明宋州城市化进程仍然还在持续,宋州还不至于太落寞。
“老茅什么时候上岗?”电话里黄文旭乐呵呵,“我都快望穿秋水了,他来了还得要适应一段时间,我希望他今天下午最好就来,晚上就开始熟悉工作。”
“你也不怕人家背后骂死你?有你这样当书记的么?”陆为民也笑了起来,“就火烧眉毛了?”
“省长,还真就有点儿火烧眉毛了,你不知道这老许在的时候不觉得,还觉得人家老许有点儿尸位素餐了,但这一走,缺个人,顿时就有点儿不得劲儿了,真不能离人。”黄文旭说得很认真。
“嗯,我实事求是,老许表现一般,我相信茅进来只要迅速适应,应该会帮你分担不少,宋州会迎来一个更好的时代。”陆为民评价很中肯。
“我也是这么想的,待会儿我就给老茅打个电话,哪怕他这两天一时来不了,我先让人把一些资料情况交给他,让他熟悉熟悉,要在最短时间内进入角色,没时间等他慢慢来适应。”黄文旭态度不变,“来宋州,就得要最好当牛当马的思想准备,没轻松的时候。”
“想来宋州的,也是存着要做一番事情的心思,否则没有必要来宋州。”陆为民接上话,“现在的宋州还有点儿十五年前我刚到宋州时的格局,局面僵滞,不破不立,文旭,你要有这个思想准备啊,未来几年恐怕全国大局面都不会太乐观,怎么来找到对路的发展方略,你要早做准备才行,茅进来了,你们俩也要好好合计合计,宋州是全省龙头,宋州兴,则昌江兴,宋州衰,其他地市再好,昌江也起不来。”
“省长,我有这个心理准备。”黄文旭语气低沉了下来,“越是在这个位置上呆得久,越是感到压力啊。苏谯、遂安经济增速持续低迷,反倒是宋城和沙洲情况还比较乐观,本来麓溪情况应该不错,但是却又面临着蠡泽新区的竞争,省长,省里这样做不厚道啊,拿我们的骨头熬我们的油,把西峰山开发区接管过去也就罢了,怎么又突然冒出来要搞一个物流园区?我们麓溪的物流园各方面条件都很完善了,怎么又突然要在蠡泽新区搞这个物流产业了呢?这样的竞争不是自相残杀么?”
黄文旭显然对这个事情非常不满意,认为蠡泽新区在发展上不按照既定方案来,想起一出是一出,这明显伤害了宋州的利益。
“文旭,这事儿我定的,我是这么考虑的,蠡泽新区的物流园,主要还是为电商配套,而麓溪的物流产业则主要是专业性更强的综合性物流产业,所以在这一点上双方还是有比较大的差异的,差异化竞争也很正常,而且麓溪物流园有海陆空便捷联运模式支撑,竞争力足够强,不会惧怕和蠡泽新区的物流园竞争吧?”陆为民把这个责任揽了过来,“麓溪的物流园,主要还是为宋州及周边地区的工商业服务,尤其是有水运这一块支撑,大宗货物都要走你们那边,另外麓溪本身的小商品、纺织品和服装市场也是一大支撑,蠡泽新区这方面是没办法和麓溪竞争的,所以你也别在那里找借口发牢骚了。”
电话另一面的黄文旭也是一窒,“省长,影响肯定是有的,蠡泽新区打乱了我们宋州这边的一些规划,但从服从大局的角度来说,我们只能认了,谁让蠡泽新区是一号工程呢?”
“别一副受气小媳妇模样,昌宋一体化对宋州一样益处巨大,你自己心里有数,制造业这一块你多琢磨一下,如何扭转苏谯和遂安的不利局面,政府不能包办代替,但是可以引导促进,我们都处在了这个位置,这个时代,也就无路可选。”陆为民也叹息了一声,“经济发展到这一步,每前行一步都会遇到很大阻力和压力,这我们都有心理准备,要不要你我在这个位置干啥?真还以为这位置是来让你享受喝茶的不成?”
黄文旭在电话里闷闷的应了一声,“省长,老茅来了之后,我打算要对区县这一级的班子动一动,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有些人已经养成了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了,缺乏了进取精神,该动一动了。”
“这是你们市委的权利和责任,该怎么办,你们大胆做。”陆为民毫不犹豫的道:“只要有利于工作,省委省府坚决支持。”
陆为民明白现在黄文旭的难处,他去了宋州这么久,一直没动人事干部,宋州经历了秦宝华和祁战歌这两届,区县一级主要领导都是从省里被塞下来的,这一点上在祁战歌时代尤为突出,因为当时祁战歌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进省委常委,而从尹国钊到杜崇山还有常委们都有意无意的往宋州下派干部,祁战歌无力抵挡,不但副厅级干部进来了几个,就连区县中的一些区县长书记也有好几个是省里直接下挂过来的,这也是不少宋州干部对祁战歌不满的原因。
现在黄文旭来宋州也大半年了,这些干部中不少表现平平,甚至有不少就是冲着来捞钱的,自然难以让人满意,尤其是宋州目前本来情况就不佳,黄文旭又进了常委,而茅进也到位了,所以自然有心要对区县班子做调整了。
“嗯,我也会和一舟部长做好对接,有些干部来了咱们宋州三四年,下挂也用不了这么久,哪儿来的也该回哪里去了。”黄文旭苦笑了一声,“这又是得罪人的事情,但不干又不行。”
……
街上萧瑟的秋风冷冷的侵袭着树木,仿佛一夜之间,寥落的枝叶就开始泛着枯黄落下了,转眼就是十一月了,陆为民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还没怎么进入状态,2011年就已经走入尾声了。
叶枝打来两次电话,要请陆为民吃饭,但是言语间已经多了几分疏淡,这让陆为民也有些说不出遗憾。
其实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一旦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很多隔阂和壁障就会慢慢生成,不是你想让它不存在就不存在的。
叶枝算是一个大大咧咧的性格,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难以再想以前那样百无禁忌自由自在的交往了,陆为民试图维系这种关系,但是估计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