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寿,我怎么说呢?”陆为民语气也变得冷冽了一些,睃了有些放肆的邢国寿一眼,“我觉得你现在好像有些放开了,是不是觉得市委要整治你,要拿你开刀,要杀鸡吓猴,所以你就打算塑造一个威武不能屈的形象?你以为你是在演电影,扮主角儿,给我玩大义凛然的刘胡兰形象?我告诉你,我是在代表组织和你谈话,这本来是祁战歌和黄文旭的工作,但是我主动请缨,所以,我请你把态度给我摆端正!”
邢国寿震了一震,他没想到陆为民说翻脸就翻脸,先前和自己说话时还和颜悦色,甚至他还感觉似乎陆为民对自己还是抱有一些认可或者说同情的,怎么这才一句话,就突然变脸,语气也一下子就变得毫不留情起来?
他当然不是那种准备破罐子破摔,准备“顽抗到底”的角色,说实话,他内心是有些不忿,他承认自己在丰州市以及丰城区这后边两年的表现不怎么样,但是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是自己一个人的责任么?
张天豪打的什么主意,谁不清楚?
田大宝直奔丰城区而来,连市财政局长都不当了,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不就是指望自己出点儿什么错,然后顺水推舟接自己班么?
谁不知道田大宝是他张天豪的心腹爱将,这样赤裸裸的奔袭,摆明车马就是要撵自己走人么?
要撵自己走人,行啊,你得给我一条出路啊,你得让我也有一番上进的希望啊,丰州市一分为三,市里什么资源政策都倾斜到了双庙和伏龙,美其名曰要振兴西边落后新区,对丰城区就不闻不问,难道说丰城区就不需要振兴了,就可以搁一边坐混吃等死了?
妈的,阜头县比堂堂行署所在地的丰州市强得多,可张天豪一样倾尽全力扶持阜头,说什么要大力发展县域经济,各种政策资源一路绿灯的支持,否则阜头凭什么芝麻开花节节高?真以为关恒和温有方就有天大的本事?我呸!
都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可你骡子成天吃得肚皮滚圆,油光水亮,马饿上几天,走路都打晃荡,马瘦毛长,就这样比较遛一遛,再好的马又怎么能比得过骡子?
邢国寿从来就不承认张天豪在搞经济上有什么大不了的本事,他当了几年丰州市委书记,对张天豪留下的“政治遗产”很清楚,他之前的市委书记是郭洪宝,再之前就是张天豪了。
可张天豪担任丰州市委书记期间留下了什么?
丰州市两大经济支柱,一个是丰登酒厂,也就是现在的丰登酒业有限公司,另外一个就是拓达集团,丰登酒业有限公司和张天豪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那是丰州县时代的老国营企业改制之前就很红火,改制后更红火;拓达集团丰州水泥厂是苟治良担任丰州县委书记引入的企业,据说张天豪是起了不小作用,但是这只是哄外边人罢了,邢国寿却知道这其实是眼前这位当时还在南潭县担任开发区副主任的陆为民从中牵线搭桥引进来的,否则他张天豪能摊上这种好事儿?
其他,他张天豪还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出来,能拿出什么让他邢国寿心服口服的东西出来?!
但话又说回来,张天豪在丰州市委书记任上时间并不长,而在担任丰州县长期间又忙于和书记苟治良角力博弈,也抽不出多少精力来抓这些工作,所以倒也不能完全怪张天豪,当然这却不是邢国寿所考虑的问题了。
对张天豪很不忿不服,但是邢国寿对陆为民却不得不低头服气。
无他,陆为民的本事业绩摆在那里,说实话当初陆为民到阜头,他到大垣,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可以力压陆为民一头的,但是两年时间下来,大垣固然变化不小,但是和阜头相比,却是望尘莫及,在这一点上,邢国寿还是光明磊落的,自叹弗如,所以他对陆为民并无什么怨愤,甚至还因为在党校的一段渊源,内心也更亲近于陆为民。
只是陆为民重返丰州之后,身份不一样了,工作重心也有所倾斜,对于丰州市乃至后来的丰城区并无太多眷顾,这让邢国寿也是大失所望。
“陆市长,你批评我,我接受。”邢国寿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随即又昂起头,“但是话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我邢国寿不是不识进退不知好歹的人,要调整我,作为党的干部我会服从,但是我觉得组织作出决定,不能单单一句工作需要就想让人心服口服,我不是想要挑战市委权威,我只希望要一个公道。”
“公道?老邢,你觉得市委调整你,甚至不问调整到哪个岗位上,你就确定市委不公道了?”陆为民哂笑。
“陆市长,吕腾当副市长了,关恒和徐晓春也走马上任了,总不成市委这个时候还能给我一个意外惊喜?”邢国寿冷笑道。
“哦呵,老邢,那咱们也打破天窗说亮话,你说你在丰州市乃至丰城区的表现,当得起一个副市长么?”
陆为民冷冷的笑意看起来那么不协调,目光更是有些揶揄,看得邢国寿也有些脸热,吭哧了好一阵后才有些不服的仰起头。
“陆市长,我承认这两年丰州市丰城区表现不佳,但是造成这种情况原因陆市长难道您不清楚么?一环路西段已经竣工通车,南段和北段也都进展迅速,但是东段呢?我们丰城区提出的建立我们自己的工业集中发展区,请求市里在道路交通和市政公用设施上的支持,不,支持我们都不敢奢望,只是希望配合,但是市里边给了我们区里什么答案?要我们服从大局,要我们自力更生,哼,我能说什么?我这个区委书记要去见城投公司的总经理,居然要提前预约,而且还得要看看别人有没有时间,可别说闫天佑和徐越,就是冯西辉和齐元俊要和城投集团说事儿,城投集团一帮人都是屁颠屁颠的主动上门,这种差别对待是不是太明显了?”
陆为民也有些脸热,他当然知道城投集团的倾向性,这本来也就是他一手支持的,当然,不是说要刻意打压丰城区,而是他认为双庙和伏龙目前更需要支持,可是资源有限,当然就有所区别和侧重了,只是城投集团这帮家伙做得太过火了,连明面上的面子活儿都不会做,这也难怪邢国寿满腹怨气。
“国寿,丰州市一分为三,情况你比我清楚,双庙和伏龙接上手的是些什么情况,你难道不了解?市里边有所侧重是不是偏心或者对丰城区有成见,我想我们大家心里明白,我希望我们大家都理性和客观一些,不要带着情绪来分析问题。”陆为民压了压语气,沉声道,称呼邢国寿也从“老邢”又变成了“国寿”。
第三十八章 锤炼
“哪一样工作,哪一个岗位,是随随便便能干下来的?是几年前你刚去的大垣,还是我去的阜头?我认为我们当初干得都相当好,或许我在前进的步伐上走得稍微快了一些,但那又怎么样?只要我自己觉得我走对了,走好了,那我就心安理得,就算是有些不服憋闷,但那只会成为我的动力,而不会成为我自我放纵迷失的理由。”
陆为民的话音微微提高了一些,“当初我不也一样和魏宜康竞争副专员,然后败下阵来了么?我也一样觉得我在阜头比他在古庆干得好,觉得自己理所当然该受到组织提拔重用,结果却灰溜溜下来,那时候我一度也是气愤难平,满腔悲愤,但后来我意识到其实有这种心态,就是一种尚未成熟的表现,就是不能胜任的表现,所以经此一役,我觉得我成熟了许多。我觉得你应该也是出于我最初所处的那种迷惘期,但是你的心态调整和适应能力显然比我差,这一点我认为我比你强。”
“人作为社会动物,一项最基本的本能就是能学会适应不同环境,而我的理解,作为我们体制内的一级领导干部,应该是属于社会动物中的高层次者,其适应能力应当更强,更能抗压抗打击,当我们无法改变世界,改变规则时,那么就应当学会适应世界,适应规则,而后利用规则来使自己更适应更强大,这是我的理解,也算是经验之谈吧。”
邢国寿目光在陆为民脸上逡巡,突然间,他有一种丧失了斗志的沮丧感。
没错,和张天豪对话,他可以更为放肆,但是那又能如何?能改变自己早已注定的命运么?也许从自己离开大垣到丰州时,自己就已经踏上了一条坎坷路,甚至就踏进了张天豪为自己设计好的陷阱中,而眼前的陆为民,却又成了张天豪最好的挡箭牌,对着陆为民他能说什么,比什么?
什么都不能比,陆为民这个时候可以用淡然的语气和自己谈论问题,而自己满腔冤屈悲愤却又向何人说?
邢国寿的心渐渐冷了下来,意兴阑珊,他甚至有一点儿想要拂袖而去的冲动,爱怎么就怎么,老子不干了,但他却放不下。
辛辛苦苦打拼几十年,自认为自己也算是干出了一番成绩,却落得个这样下场,他不服!
他想要用一种更有力的方式来回敬和回击那些打压自己的人,而这需要平台,需要机会。
眼前陆为民的态度却不像是那种视自己为案板上的肉可以任意宰割的模样,邢国寿心冷静下来的同时,也开始认真思索自己该何去何从。
看见邢国寿原本有些充血放肆的目光渐渐冷下来,陆为民心里也稍稍舒了一口气。
张天豪交给自己这个活儿不好干,市委大院里边从来就没有能保密的事儿,如果邢国寿真的一意孤行,要和张天豪叫板到底,像他这种本身也没有犯什么错误,从各方面都还过得去,以前甚至还有些好评的老资历干部你要一下子给放到那个冷板凳上去,肯定会引发不少非议的。
位置已经稳固的张天豪固然可以不在乎这些,但是却绝对不愿意看到,尤其是在丰州这一年多来开始逐渐走出困局,迎来一个阳光时代时,张天豪对他自己的政治前途更是充满了期待,谁要是给他的政治前程抹黑,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而那样的结果也许就会更糟。
邢国寿软柿子可以任你拿捏,更不是坐以待毙的人,真要让他没了念想,很难说他会有什么反击的手段,当了这么多年县长书记,这些家伙不会没有一点影响力,成事或许不足,但是败事就要容易得多了。
让市委书记难堪对于他这个市长并没有多大好处,很多人觉得似乎打压市委书记权威有利于他这个市长出头,这是一种局外人的幼稚想法。
体制内的格局岂是非此即彼那么简单,很多时候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党政主要领导政见不同,关系不睦,但是在事关大局的问题上,只要不涉及大是大非,或者再说俗一点,不涉及到利益底线,同仇敌忾是首选,和衷共济是上选,那种你死我活的博弈,更多的存在于小说戏剧中,真正走到那一步,没有你死我活这一说,只有一起作死这一个结果,上边一纸文件就会让你的所有幻梦成空。
“为民市长,市委准备给我一个什么样的安排?”沉默良久,邢国寿抬起目光,意态萧索。
“天豪书记的意见,希望你接替上官深雪担任市政府秘书长。”陆为民径直道:“如果说以你刚才的表现,我觉得你不适合担任秘书长,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你最好休息一段时间。”
陆为民的话让邢国寿眼中精芒一闪,但是还是没有说话。
“市政府秘书长是干什么的,大家都知道,心理落差对比,工作性质变化,人事关系协调处理,都是一个挑战,我不认为以你现在的状态,能够胜任这个职务。”陆为民语气很平淡,并没有多少夸大或者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邢国寿深深的吐出一口粗气,仍然没有开腔,他知道陆为民话语里有些贬义,但是对方所说的却是事实,以现在自己这种心态真的要去担任市政府秘书长,工作性质和心理落差会让他根本无法适应。
“上官深雪在秘书长这个位置上干得很出色,说实话,我都有些舍不得,不过在市政府秘书长这个位置上锻炼了这么久,上官深雪也的确堪当大任了,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吃得下这碗饭的。”陆为民语气仍然很淡,“国寿,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考虑考虑,外出休息一段时间也行,市委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