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大概也有些迷迷瞪瞪吧,其实这是好事儿,如果说他真的太清醒,也许还会更自以为是,再要和天豪书记斗斗气,那他才真的不妥了,人最怕的就是看不清形势。”陆为民低垂下头,语气显得很寡淡。
……
陆为民说得没错,周培军现在的状态还真有些懵懵懂懂。
从张天豪办公室出来半个小时,周培军都还觉得自己头脑没有恢复过来,张天豪的那一番声音并不多大的话,却总是在脑海中回响,让他吃不准情况究竟糟糕到了什么程度。
原本平和淡然的那张脸,似乎一下子又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周培军一直以为张天豪的霸道强硬只是针对其他人的,而自己应当是个例外。
不为别的,就因为自己还算是他多年的领导。
当初张天豪还是丰州市长时,自己已经是地委委员、政法委书记了,张天豪和苟治良的斗法,自己也没少给张天豪支持,尤其是在丰州是的政法系统里边,那基本上是苟治良的几个嫡系一手把持,如果没有自己的支持,张天豪那个时候就算是当了丰州市委书记之后,郭洪宝一样也可以和张天豪分庭抗礼。
自己不敢说是劳苦功高,但是起码在当初张天豪在丰州市彻底站稳脚跟,并稳步踏入地委委员序列时,自己是帮了他很大忙的。
如果仅仅是这一点,周培军也不会那么自信。
以前的交情归以前,但即便是张天豪重返丰州,周培军认为自己对张天豪的支持也是足够大的了,起码自己从未在场面上公开拂逆过对方的意愿,也没有和对方有过什么明面上的利益冲突,当然你要说工作中完全默契,也不可能,但周培军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市委里边资历最深的常委,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其他人未必能做到这一步。
也正是因为这诸多因素,让周培军一直认为张天豪对自己的态度一直是很亲善的,虽然他也知道对方可能对自己的一些做法不太满意,对纪委的工作也有些看法,但是周培军觉得这都不是什么但问题,不会影响到二人的关系。
但是今天下午周培军感受到了一种寒彻入骨的冷意。
张天豪的面部表情比以往更热情开朗,甚至还和自己开起了玩笑,但是周培军却知道这不正常,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张天豪只会很公事公办的和自己谈工作,甚至可能还会提一些要求和看法,其中虽然不能说都是负面的,但是起码都是有针对性的,言之有物,有的放矢。
但是今天下午的情况有些不一样。
一个多小时的谈话,张天豪通篇都是一些泛泛而谈的东西,甚至让自己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而偶尔透露出来的东西让周培军勉强意识到对方的话没有跑题,但是越是这种云遮雾罩的东西才让周培军有些心惊,他不喜欢这种不确定和不可知的状态,这往往意味着危险。
周培军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然后梳理着今天下午两人谈话中的实质性内容,他清楚实质性内容就是在这一大堆废话中隐藏着的东西。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话是他这两天里听到的第二遍了,上一次是谁说的?周培军努力回忆,然后猛然打了一个激灵,是蒋孝全,对,是蒋孝全,蒋孝全在和自己谈话时也说了这么一句,当时自己也没有在意,但是从张天豪嘴里同样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周培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思路慢慢明晰起来,张天豪翻来覆去说了不少,但是抽丝剥茧,一个内容浮现出来,这一次市直机关领导班子要进行一次轮岗,这有助于防治腐败,也有助于增强班子活力,提升工作效能,为什么张天豪为特地和自己来说这一番话,当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针对性的,周培军心中一紧,蒋孝全不是口口声声说纪委班子也要列入组织部这一轮调整规划中来,难道说张天豪这是在给自己打预防针,是要对纪委班子大动?
周培军越想可能性越大,上一次调查冯西辉的问题,乔晓阳表现太过突出,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了,周培军不相信张天豪看不到,就算张天豪看不到,只怕陆为民也在张天豪面前下了不少烂药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算是把纪委这一亩三分地给操练熟,这个时候市委居然要来动作,这让周培军简直难以接受。
周培军越想越心惊,这太过了,他不能容忍,趁着现在组织部那边的方案还没有正式出来,他必须抢在这之前要和张天豪有一个明确说法,否则一旦上了书记碰头会,自己就被动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发作
“老周情绪有些激动啊,是不是太过于敏感了?”全市金融工作会议间隙时间,张天豪走出会堂,扭过头问了跟在一旁的祁战歌。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组织部的方案都还没有出来,怎么他就那么激动?认为部里边不尊重纪委方面的意见,组织部什么时候又不尊重纪委的意见了?方案出来,纪委也要参与研究,但是初方案肯定是组织部来制定,怎么就叫不尊重纪委的意见了?何况组织部也在纪委搞了座谈和个别谈话,这也是征求意见的一种方式,老周这是不是有点儿觉得纪委就成了哪一个人的一亩三分地,他就能代表整个纪委,组织部门连征求别人意见都不行了,别人也都不能过问了?”
祁战歌的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太客气。
应该说他和周培军这么几年来都还是相安无事的,但是随着周培军表现得越来越护犊,手也伸得越来越长,祁战歌对周培军的看法就有些变了,但是张天豪对周培军一直持容忍态度,他作为市委副书记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早就有想法要打压打压周培军这种有些过格逾线的举动。
这一次陆为民、黄文旭、强勇隐隐勾连起来的动作也让他觉得是一个最佳时机。
政法系统被周培军把持多年,即便是强勇来了两年,仍然有点儿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的感觉,强勇也和祁战歌提了多次意见,甚至也找过张天豪,但是张天豪好像一直保持着克制忍让,祁战歌清楚张天豪和周培军的渊源,毕竟是多年的关系,而且周培军还曾经算是张天豪多年老上级,也有过相当长的蜜月期,在没有摸清张天豪的态度之前,祁战歌都不好轻易表态。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祁战歌觉察到了张天豪态度微妙的变化,可能与陆为民找张天豪汇报过一些事情有一定关系,尤其是公安队伍表现出来的各种不尽人意的情况,也和人事部门存在的各种陈规陋习和不佳表现有关,当然更和撤地建市前纪委未打招呼就调查市里边确定下来的伏龙区政府区长冯西辉个人作风问题有很大关系。
在祁战歌看来,恐怕真正触动张天豪的还是最后一个问题,一个不受控制独立于党委之外的纪委,那还得了?对一个正处级干部的调查,作为地委书记之前都毫无知晓,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哪怕只是一个最初步的线索核查,那也不一样,这是一个原则问题,一个态度问题。
既然张天豪的态度已经有了变化,那么作为市委副书记,祁战歌当然要紧跟而进,把握好每一个机会了,尤其是在周培军树敌颇多,还隐隐有逾线侵犯自己权属的迹象时,祁战歌当然不会客气。
在祁战歌看来,给周培军一个教训有助于对方搞清楚形势,免得以后会有更多的麻烦和冲突,尤其是在陆为民对周培军越来越不满,越来越不耐烦的时候。
听出了祁战歌话语里的一些情绪,张天豪一时间没有回应。
他知道周培军在市委里边不太受欢迎,即便是一度和周培军站在一条线上的魏宜康和曹刚,也不过是事急且相随而已。
倒不是说周培军这个人太独,而是周培军年龄原因已经限制了的政治前途就此为止了,正因为有了这种心态,使得周培军越来越注重考虑他个人的利益,尤其是特别喜欢插手在人事上的安排,大概是总觉得这是维系他自身威信和影响力的最好手段。
他把持着政法系统的人事调整,强勇几次提出来政法系统要调整,但是周培军一得到风声便在祁战歌和黄文旭那里打招呼,纪委这边也是一直不动,而且还硬生生把张菊平给安到了人事局长位置上,弄得祁战歌也不胜其烦,自觉被侵蚀了权力范围的黄文旭更是怨气很大。
不过多重因素让张天豪一直对周培军的动作持默许态度,一来周培军以前的确有恩于自己,在自己和苟治良斗法时期受惠于周培军的帮助良多,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张天豪都愿意容忍,二来周培军在仕途上已经基本上丧失了动力,他唯一的希望大概就是指望着章丘育从政协主席退下去时他能接班,三来周培军的存在也算是他作为市委书记居中平衡的一块砝码,哪怕这块砝码忽轻忽重,不那么顺手。
但这一切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能影响到整个丰州大局。
而现在周培军的表现明显是犯了众怒,而且这段时间的表现也的确超过了张天豪的容忍度。
其他都好说,唯独不打招呼就调查冯西辉,让张天豪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也让张天豪觉察到恐怕自己之前的放任起到了不良效应,让周培军有些忘乎所以了。
处级干部是一个地区的核心群体,别说是一个区长候选人,就是普通的副处级干部,纪委要动,也应当要通报一声,哪怕只是普通线索核实,但是冯西辉不但是正处级干部候选人,而且是新建区的区长候选人,可以说也是陆为民一力想要培养的对象,你摆在人家即将上任之前来这么一手,傻子都知道这里边意味着什么。
打人不打脸,这是为官要义,你这么做就是在打陆为民的脸了。
张天豪很厌恶这种无脑行为,他也知道周培军可能是为那一轮人事调整上和陆为民起了龃龉,但是龃龉归龃龉,却不能以这种方式来挑起矛盾,在张天豪看来这就是不讲大局不讲政治了。
“战歌,哪个部门单位都不是一言堂,我们共产党讲求民主集中制,也不允许这种一言堂形式的存在,纪委更不可能是谁的私人领地,这一点上你可以开诚布公的和老周谈一谈,我还是那个观点,反映意见可以,但是意见是否正确,是否符合当前的工作需要,那要市委统一来研究判断之后决定,不是哪个人认为该怎么就怎么,组织部要把工作做扎实,不要授人以柄,也不要夹杂个人情绪,这一点上你要和文旭好好说一说。”张天豪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看还是宜早不宜迟,方案成熟一个解决一个,成熟一批解决一批,书记碰头会一旦定下来就马上上常委会来研究,不要拖。”
张天豪这番态度一出来,祁战歌立即心领神会,“天豪书记你放心,我和文旭会认真把方案考虑周全,按照您的要求,绝不掺杂个人情绪在里边,成熟一个解决一个,成熟一批解决一批,尽快启动程序。”
……
张菊平靠在沙发里,舒服的捧起茶杯,抿了一口香气馥郁的瓜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水雾蒸腾的那份气息能够顺入自己肺腑里,他觉得这种感觉特别的舒服,比任何享受都更让人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