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安书记很不一般啊。”坐上令狐道明开的桑塔纳2000,这是市文化局的当家车,市文化局已经多年没换车了,这辆桑塔纳2000和一辆普桑和一辆伏尔加外加一台面包车,就构成市文化局的家底。
就是这辆桑塔纳2000还是市委宣传部换车时魏如超去找担任宣传部长的古敬恩,古敬恩和他是高中同班同学,关系一直不错,总算是松口给了文化局,为此还弄得市委宣传部那边有些人很不高兴。
虽说是辆二手车,但是开的时间不到一年,只有一万多公里,算是新车,魏如超也是相当爱惜,平时也只有他和令狐道明两人用。
“当然,我听萧樱说安德健也要参加,让我吃惊不小。我了解过,这位安书记据说在丰州也是个强人,是从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地委秘书长和组织部长这么一步一步的起来的,干的岗位多,但是每个位置都踩得很稳。”
令狐道明和魏如超的老婆都是烈山人,魏如超老岳母正巧还是令狐道明小学时候的班主任,所以有这层关系,两个人关系一直相当密切。
“看来是那个陆为民帮萧樱牵的线。”魏如超点点头,“姓陆的名声我听说过,去年和前年全省经济增速第一名是丰州地区的双峰县,原来谁知道这个旮旯双峰县?不就是这个出名的么?这个家伙原来是双峰县的县长,大概也就是凭这份本事就当阜头的县委书记了吧?”
“嘿嘿,自古英雄出少年,陆为民能耐不小,又有背景,比你我强多了,我看要不了两年就得是副厅级了。”令狐道明嘿嘿笑道。
“听你小子笑的声音就不地道,是不是怀疑萧樱和姓陆的有一腿?”魏如超诡笑道。
“我才没么多心思的去关心这些,萧樱离了婚的,长得这么漂亮,没人想才怪,陆为民就算是真的睡了萧樱,那也是人家你情我愿的事儿,凭陆为民的本事,哪样的女人睡不上?年少有为,官高权重,前程似锦,只怕想上他床的人都排成队吧?”令狐道明耸耸肩。
桑塔纳2000雪亮的灯光随着转弯打过去,这里是麓溪区和沙洲区交界地带,虽然麓溪是市里确定的重点发展区域,但是市里财政困难,而麓溪区刚成立,财政同样瘠薄,所以在原来老城区和麓溪重点发展地段之间仍然还有相当多杂乱无章的郊区。
魏如超和令狐明道都住在宋城区,走麓溪这边过去,人少车少,红绿灯少,免得堵车,但是路程远点,路况也不太好,但还是宁肯走这边。
“妈的,听到安书记问及陆为民阜头县的经济增速,姓陆的说超过百分之两百,如果不是这家伙原来在双峰当过县长,我还真觉得这家伙就是满嘴放炮了!百分之两百,妈的,这是个啥概念?去年咱们宋州经济增速最快的是哪个县?梓城还是蓬坝?最快也不过百分之十六点几吧?宋城、沙洲都是百分之一点几的增速,麓城和苏谯两个县好像也才五点几,你说说这他妈是怎么在搞?”
魏如超多喝了几杯白酒,车窗打开,酒劲儿上来,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我开始还以为阜头那旮旯里是不是经济总量低也就那么一两个亿,没想到人家也有三亿多,这百分之两百增速,一下子就能过十亿,梓城和蓬坝今年也还不到十个亿吧?烈山我记得去年也才六个亿吧?什么时候丰州那边的土鳖也敢骑到咱们宋州头上来说话了?!”
“如超,你说话客气一点儿,安书记可是丰州过来的,别说习惯顺口了。你没听安书记在机关作风整顿上说的么?就说咱们宋州是贵族气息浓厚,死抱着那点没落贵族的面子架子不放,不肯低下头来看时代发展,这么下去迟早成为昌江病夫。”
令狐道明撇了撇嘴,一边熟练地打着盘子。
“人家这话说得不无道理,这么些年,我看过咱们省里的经济排名,几乎每一年都有一个地市超过咱们宋州,85年,我们宋州在全省排名第二,仅次于昌州,什么昆湖、青溪,连号的都排不上,其他就更不用说了,92年咱们宋州在全省第六,昆湖青溪已经把咱们甩下一大截了,93年普明和咱们差不多,94年彻底超越咱们,去年,连洛门都超过了我们,今年据说黎阳也是有意要超越咱们,嘿嘿,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魏如超和令狐道明都不是搞文化工作出身的,魏如超是93年从苏谯县委副书记升任市文化局局长的,而令狐道明则是同年从烈山县常务副县长调到市文化局当副局长的,所以两个人都对经济工作不算陌生,也算是对宋州发展比较关心的人,只是这几年宋州的情形都让两个人觉得没戏。
“这和大气候有一定关系。虽然这几年国内经济发展很快,但是那是建立在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大发展基础之上的,实际上国营企业从前几年就开始不行了。我在苏谯当副县长副书记就知道,几个当家国营企业,全靠银行贷款支持,要不早垮了,弄得银行也是苦不堪言,不贷,县里不答应不说,也许立马就垮链,以前的贷款不说打了水漂,至少打对折,贷,也许就是一个美国人名字——约翰?约森(越陷越深)。我那个妹夫现在在苏谯县工商银行当副行长,见我一次吐苦水一次,说他们行长躲县委书记和县长就像躲瘟神一样,县里通知开会经常是让他去顶,每次去开会都像是上法场一般。”
汽车进入宋城区,两边街道的娱乐场所开始多起来。
灯红酒绿,霓虹灯闪烁不定,一些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三三两两的在那些门口游荡,不时来几个年轻人骑着摩托车,搭上一两个女子,时上时下。
偶尔来一辆车停下,几个女子迎上去在车门上躬下身子,甚至可以清楚看到一只咸猪手伸出来放进一个女孩子深V胸衣里捏了一把,一阵嬉笑之后,两个穿着短皮裙的女子上车,汽车扬长而去。
第八十二章 风云
魏如超目光一跳,轻轻吁了一口气,“这边挨着的是针织一厂的生活区吧?”
宋州针织一厂效益在宋州六大纺织企业里边最差,现在已经到了开不了门吃不起饭的境地了,合同工一律解聘,正式工只拿基本工资的百分之七十,愣是不敢开工,越开亏得越多,连电费都交不起。
厂区也就罢了,但是生活区停电那就是大事儿,市政府三令五申要求供电局必须要保生活区供电,但是供电局也难。
以前都是供电局统一到针织一厂收电费,而针织一厂后勤上会把各家各户电费后收起来然后厂里补贴一部分交给供电局,现在厂里补贴不起了,而工人和家属本来收入就滑落到吃不起饭的地步,现在又要让按照市价交电费,自然不答应。
这一扛上,供电局拉闸剪线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上个月发生一起打架,供电局两名职工被针织一厂工人打伤,就是因为剪线的事情,现在派出所都还没有处理,没法处理。
“再没脸没皮也不敢在这边儿吧?”令狐道明语气淡漠,“听说针织一厂这边的都跑沙洲那边去了,来这边的多半是毛巾床单厂的吧?有个针织一厂出去做生意的赚了几个钱,请客,觉得在这边不合适,到沙洲葫芦头那边一家卡拉OK厅里去叫小姐,来一串儿,十个里边就有三个针织一厂,两个纺织二厂的,不是家属就是下岗青工,哼,这世道就这么残酷,两三年千那个因为不遵守厂里纪律被除名的家伙,挣了点小钱,在这OK厅里叫小姐都能叫到昔日认真工作勤奋努力的同事,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你从哪里听来这个故事?”魏如超酒也醒了几分,哑着嗓子道。
“沙洲文化局配合公安局查处那家名为文化娱乐场所实为卖淫嫖娼窝点时听到的这个事儿,也许有点儿夸张,但是也八九不离十吧。”令狐道明淡淡的道:“下岗职工找不到其他工作都只能呆在家里,可都要吃饭都要消耗,咋办?就那点基本工资,吃饭都困难,可人都还得有点儿其他消费吧?孩子读书,老人看病,自个儿还得有时候送送人情,家里那点儿积蓄能折腾多久?”
“令狐,你怎么对这边情况这么了解?”魏如超有些奇怪地问道。
“我老婆一个同学就是纺织二厂的,还是靠上了纺专的大学生呢,现在三十好几,两口子都是厂里大学生,遇到厂里这样的情形,也是愁肠寸断,却无力改变。”令狐道明叹了一口气,“改革开放是好事儿,但也得考虑一下这些在改革开放中因为不适应而失落的群体,最起码应当保障他们的基本生活需要和尊严。”
魏如超默默点点头,良久才道:“咱们宋州市是积弊太久,需要改革,但是正如你所说,改革的方向虽然正确,但是在具体措施上应该更周密更细致,要覆盖到所有群体才行。”
……
“安书记,看样子你对那两位的印象不错?”陆为民笑嘻嘻的替安德健把茶泡上,这本该是杨达金的活儿,不过陆为民也很习惯自然的就干了。
“小萧也在这里,魏如超和令狐明道好像都是县里上来的干部,总的来说也还算是比较务实的。但是宋州这边的干部都有一个通病,习惯于高高在上,总觉得除了昌州,就得算宋州,这全昌江省就只有两座城市,一座昌州,一座宋州,其他都是乡下,只可惜乡下的昆湖和青溪都比咱们宋州这帮城里人生活更滋润了,再不努力,没准儿连丰州这种典型的土鳖都能赶过了。”
安德健略带揶揄挖苦的口吻逗得陆为民和杨达金都是笑了起来,只不过陆为民是笑里带感慨,而杨达金则是笑里夹杂一种复杂的感伤。
萧樱也是禁不住掩嘴轻笑,她还是第一次和安德健正面接触,平时都是觉得这些地区领导高高在上,说话也都是字正腔圆四平八稳,没想到安德健也有这么幽默诙谐的时候。
“今年宋州情况还是不太好?”陆为民随口问道。
“嗯,国有企业集体陷入困境,宋州又是以国有大中型企业支撑起来的城市,产值下降,亏损严重,这倒不是宋州一地的现象,昌州也好不到哪里去,桂平情况也不好,总之,原来国有企业较为集中,基础较好的地市情况都不太好,相反,像是昆湖、青溪、普明、西梁、丰州、昌西这些原来没那么多包袱的地市却是轻装上阵,发展很快。”
安德健虽然是市委副书记,也不分管经济,但是作为副书记,同样需要关注全市各个领域的工作情况,随时掌握动态,为市委书记出谋划策。
“今年全省经济增速后三位基本上都定下来了,昌州、宋州和桂平,基本不会有什么变动,我估计如无意外,今后两三年内这种局面都不会变化。”
对于宋州面临的这种困境,陆为民也觉得相当棘手,也没有太好的建议给安德健。
纺织行业在今后几年都会面临巨大的困境,限产压锭也会是今后相当一段时间内国内纺织产业挣扎的主要方式,而纺织业又是宋州支柱产业,真要把这个柱子给砍倒了,宋州那可真的就要成了病夫了。
更为关键的是由于宋州前一两任班子的失误或者说保守,在宋州经济进入下滑期之后根本没有考虑过如何来解决这个问题,没有从战略上来考虑寻找新的增长点来改变这一趋势,反而继续沉湎在昔日的辉煌中,这也导致宋州丧失了发展机遇期,演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安德健语气里充满了忧虑和苦涩,宋州积弊甚多,甚至可以说积重难返,非有大魄力大决心难以改变,国有企业经营不善效率低下就是核心,但是如何来解决这个问题,却没有人能够拿出更好的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