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陆为民和巫嗣润谈得很投入,章明泉有意放慢脚步,糜建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两个人脚步都落下来,一边探讨着工业园区的下一步。
“明泉主任,刚才陆书记说了,工业园区不能只把眼光放在电子产业上,虽然要有所侧重,但是亦可放得更宽一些,前天任国非来找我说,交机厂要搬出来,想要搬到工业园区,晓阳书记也和我说了,要求工业园区要尽早考虑交机厂的搬迁事宜,不知道陆书记知道不知道这个情况?”
乔晓阳和陆为民之间的关系有些古怪。
自打柯建设调到市监察局,取而代之的是市监察局办公室主任李峰来担任阜头县纪委书记之后,陆为民和乔晓阳之间的关系似乎热络了不少,乔晓阳主动向陆为民汇报工作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尤其是前期对阜城集体企业的改制工作,乔晓阳说得多做得少,而且经常一个方案修改许多遍,几个月都拿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所以实际上是处于停顿状态,好在前一段时间陆为民主要精力并未放在这上边,但翻年之后乔晓阳的工作积极性似乎一下子爆发起来了,改制工作进入快节奏,多家企业的改制方案都迅速获得了通过。
不少人都认为这是陆为民与柯建设掰腕子最后结果让乔晓阳意识到了现在谁才是阜头的老大,所以主动服软,把自己工作拿起来,免得被陆为民抓住把柄发难,而且也刻意和陆为民改善关系,这种巨大的变化,让很多人都觉得现在阜头是真正进入了陆为民时代了。
“好像乔书记和陆书记提起过,陆书记赞同交机厂从老城区搬迁出来,但是怎么个搬法,搬到哪里,陆书记没表态,我估摸着陆书记是不是希望在交机厂实现改制之后再来考虑这个问题。”章明泉沉吟了一下才回答道。
乔晓阳态度的变化让陆为民有些不解,也曾经问过章明泉。
章明泉也不太清楚乔晓阳态度大变的原因,但是乔晓阳主动服软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也是向陆为民表明一个姿态,承认陆为民的主导权,愿意配合陆为民的工作。
对于陆为民来说,阜头县委书记并不是他的仕途终点,而只是一个小站,那么与乔晓阳把关系搞得太僵也没有太大意义,乔思怀作为省纪委副书记,谁要得罪他都得要三思,陆为民不说是怕对方,但是也要考虑为了乔晓阳与对方把关系搞僵有多大意义,可以说只要乔晓阳不是公开和陆为民唱对台戏,陆为民都绝不会和乔晓阳撕破脸。
“好像乔书记也正在筹划交机厂的改制,我听说乔书记倾向于支持交机厂的MBO构想,正在做方案啊。”糜建良是老阜城了,县城里边的风吹草动他都能了如指掌,交机厂是全县利税大户,也有上百的职工,一举一动的变化,尤其是陆为民明确提出所有县属企业包括国营和集体企业都要推进改制,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如果不是近期县里招商引资搞得如火如荼,那么交机厂改制绝对是焦点,而现在陆为民又提出了建立文化旅游影视基地建设的宏大构想,那么交机厂的改制就更不起眼了。
“MBO?听说今年交机厂效益大幅度滑坡?”章明泉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不是从今年开始,而是从前年就开始了,嗯,我不太清楚是不是因为企业效益大幅度滑坡,才使得交机厂要通过MBO来解决权属问题。”糜建良也显得很冷静,“交机厂前几年的确很红火,既有企业经营层管理有方,也有遇上市场红火的原因,但是从前年开始,交机厂效益停滞滑坡,去年更为明显,今年就更突出了,只是交机厂还有老本可以吃,也就还能支撑得住。”
“支撑得住?昨天交机厂已经有部分职工来县里上访,要求县里加快交机厂改制,这个动向陆书记很关注。”章明泉看了一眼糜建良。
糜建良顿时警惕起来,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乔书记不是一直在和厂里研究方案么?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上访?何况要说上访,也该印刷厂和毛巾床单厂职工来上访才对,怎么会是交机厂的职工?”
章明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也不好回答。
阜头三大国营企业,交机厂效益最好,一直是县里利税大户,印刷厂也只是要死不活,毛巾床单厂八十年代火过一段时间,进入九十年代就沉沦不起,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好在印刷厂和毛巾床单厂规模都不大,职工数量也不多,县里裱糊着也就这么一年一年拖过来了。
陆为民给乔晓阳交待的任务就是国企和集体企业改制,搞好调研,摸清情况,做好方案,在阜城镇的小企业和微型企业的改制上,还算是顺利,这些企业规模小,效益也都还不错,通过产权转让或者直接由经营者购买实现产权转移,都问题不大。
三大国营企业不一样,包袱重,资产大,负债大,如何来实现改制,本身就有很多争议,乔晓阳丢开了印刷厂和毛巾床单厂,先搞交机厂,也许是本着先易后难的思路,并无不妥,但是县交机厂职工上访不但不是反对改制,而是要求加快改制进度,这还是让人有些意外。
照理说对于职工来说,要推进管理层收购是很容易引发普通职工的反对的,即便是企业效益不好,也一样会引起职工的怀疑和反对,但是交机厂的职工们觉悟就这么高了,或者说他们的观念已经如此跟得上时代了?
糜建良和章明泉都有些费解。
第九章 火中取栗
“你他妈这是在弄巧成拙!”乔晓阳狠狠的把手上的文件砸在桌面上,满脸铁青,看着对面这个满不在乎的男子,“你想干什么?逼宫?你能逼他的宫,还是故意在给我找麻烦?”
“乔书记,别说得那么难听,这不过是一个暗示,我不是已经把它处理下来了么?信访办一给我打电话,我就让人把他们带回来了。”中年男子显得很随意,似乎并不担心乔晓阳的情绪问题,“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要说你的进度太慢了,这个方案做了又改,改了又推翻重来,再改,我知道拖下去也许还会有好处,但是你考虑过没有,再拖下去,也许姓陆的就有其他打算了呢?”
“你怕他换人?”乔晓阳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也会怕?”
“如果有合适人选,我当然会怕,但是现在有谁能替代我么?”中年男子摊摊手,淡淡的道:“你以为我做到现在这一步没有一点准备?真要有人来替换我,我们也许可以用更小的代价拿下厂子。”
乔晓阳眼睛中亮色一闪而逝,“那为什么不试试?”
“哼,我只是说也许可以,这其中存在变数,变数就是既有可能用更小的付出拿到更大的收益,也有可能一无所获。”中年男子摇摇头,“我素来奉行我只拿我该得的一份,贪得无厌会受报应。”
“会受报应?你现在做的就是拿你该得的一份喽?”乔晓阳不屑的道。
“或许你觉得我有些口是心非,但是我认为这是我该得的。”中年男子显得很坦然,“交机厂这几年上缴的税利相当于印刷厂和毛巾床单厂两家合起来的三十倍还多,可我呢,工资和他们厂领导差不多,奖金多一些,你觉得这公平么?现在印刷厂和毛巾床单厂欠银行贷款多少,都是政府担保的,交机厂呢?政府的三百万贷款还是交机厂担保,最终还得交机厂来扛起,陆为民来了想过要还这笔钱么?”
乔晓阳一时间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下才道:“所以你觉得你该拿回你认为是你该得的东西?”
“无所谓该得不该得,我现在可以拿,我就拿,乔书记,你不也一样么?”中年男子悠然道:“时不我待,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个道理我们都懂,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乔晓阳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否则我不会触动一下你们,再拖下去也许就要引人怀疑了,交机厂的效益短时间滑坡正常,连续两年下滑,厂里边职工也有意见,虽说也要给他们撒点花椒面,但是有些事情拖久了就容易起变化,我觉得不能再等了。”中年男子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我不知道你还在等什么?”
“等什么?你以为我瞻前顾后是胆小怕事儿?陆为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么?双峰企业改制是他一手主导,对MBO这些勾当他了如指掌,如果不是你前年就开始做准备,你要换到他来阜头之后才来玩这一手,你试试!”乔晓阳语气凶狠的道:“他是高手,我不知道他在双峰那边玩了多少花样,但是我仔细了解了那边企业改制情况,基本上都玩活了,而且现在的企业所有者都对他交口称赞,能做到这一步,你敢小觑他?如果不是他现在心思主要扑在其他工作上,哼哼……”
“那也许他就是同道中人呢?”中年男子笑了起来,“无所谓啊,只要能玩活,那皆大欢喜,给他一份儿,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多好的事儿,我还真有些怕遇上内行高手,翻来覆去揪着不放,就这么拖也得拖死呢。”
乔晓阳一窒,陆为民的风格他并未真正掌握,他也不清楚陆为民在这些企业改制上究竟有多少猫腻。
虽然在双峰那边陆为民大刀阔斧的进行产权量化改制,推动绝大多数集体企业完成了改制,涉及资产数千万,但是陆为民本人并未过问具体个案企业改制,而是在政策制定上发挥作用。
乔晓阳也有些疑惑,他也不认为这种方式能为陆为民个人带来多少收益,或许那些企业主会会给陆为民送上一份红包,但是你不具体参与,企业老板不可能给你多少,要说收获,也只能说陆为民在政绩上有所收获罢了,这还需要建立在这些企业改制之后都取得了良好效益的情况下,当然,事实上这些企业也大部分做到了。
“任国非,你我都不了解陆为民真正想法,或许他是为名,或许他是为利,或许他就是想要捞取政绩,不确定因素太多,你不要做蠢事儿。”乔晓阳阴阴的道。
耸耸肩,任国非无可无不可的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按你意见办吧,不过我提醒你,时间有限,你老这么拖拖踏踏,很容易出事儿。”
“你懂个屁!你以为我愿意拖,MBO在乡镇企业里边搞,大家都不吭声,也就罢了,我前期搞了那么多街办企业,那就是在打基础,造舆论,你以为陆为民就敢轻易把交机厂这么大一个招牌企业说MBO就MBO了?要等时机,也要和上边的政策相契合。”乔晓阳没好气的道。
“嘿嘿,你自己掂量着办吧,我们现在可是坐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想你也不愿意这样一个机会从我们手指缝里白白流走,我可以再找机会,乔书记,你就难喽。”任国非摊摊手,站起身来。
等到任国非离开之后,乔晓阳才仰靠在椅子里闭上眼睛,慢慢思索着。
事实上在陆为民来阜头之后,乔晓阳就知道自己不太可能和陆为民和平共处了。
陆为民是来捞政绩的,他要做事儿,要做让上下都满意的事儿,阜头的工作就得要跟着他的思路转,而自己没有谋求到分管党群的副书记就意味着自己根本没有和他抗衡的资格,尤其是在宋大成全面倒向陆为民只后,乔晓阳就知道这阜头彻底姓陆了。
乔晓阳没有心思和陆为民过意不去,但是要让他跟着陆为民摇尾乞怜,他也不愿意,柯建设被陆为民踢出局更坚定了乔晓阳的心思,所以他主动积极向陆为民靠拢,自己刚提拔为副书记,一两年内要离开不易,但是要让他一两年厮混他也不愿意,那么捞点儿实惠就再合理不过了。
交机厂改制是最好的机会,任国非他本来就有交道,只是没想到这家伙心思这么深沉,早早就在做准备了,大概也是看到改制是大势所趋,但是如何通过改制来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任国非和他在这一点上有着共识。
既然有共识要合作就再容易不过了,任国非有资源,掌握着企业主导权,而他乔晓阳也不弱,分管经济,而且陆为民也把企业改制交给了他,而且企业要改制,无论是引入战略投资者重组也好,管理层MBO也好,乔晓阳都能找到合适的合作者和资金,这几乎就是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