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明泉没想到局势一下子恶化到了这种地步。
当县公安局抽调起来的四十名干警出现在阻挡镇政府干部和组织起来的拆迁队伍面前时,局面就有些混乱起来。
本来抓捕了几个牵头闹事的人之后,一些拆迁户已经开始退缩,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其中有一个人怎么头部受伤,满脸是血,这一下子让周围老百姓的就闹腾起来。
情绪激动的拆迁户和执勤民警的冲突迅速扩大化,三个拆迁户人员受伤,而民警也有两人受伤,紧接着一群人吧一个半身不遂的瘫子被抬到了要被拆迁的住房里,又有一个精神病患者也被带到了现场四处乱跑乱喊乱叫,加上两名自称是孕妇的女人也躺在了现场,整个局面就彻底失控了。
原本绝大部分的老百姓只是咋周围看热闹,现在也有新人的煽动下,开始簇拥起来堵在了拆迁队伍和机械的前面,而那几个被抓获的牵头闹事人员的家属也开始哄闹起来要求放人,另外那个据称是受伤者的家属开始四处哭闹着冲击着公安干警组成的警戒线。
邓少海显然未曾想到局面几分钟之内就演变成这种模样,一时间有些束手无策,在请示了曹刚之后,拆迁不得不暂停。
当镇上的拆迁队伍终于撤退下去之后,周围老百姓都纷纷起哄谩骂着,让满腹憋屈的拆迁干部们都只能灰溜溜的夹着尾巴狼狈而回。
陆为民在获知了这个情况之后第一时间就让彭元国去买了机票,部里边的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他原本想要找一个机会和曹朗好好坐一坐聊一聊,但是现在出了这种事情,他就没办法等下去了。
在电话了和曹朗约好了下次见面时间之后,陆为民当日就返回了昌江。
“我认为不能停!”
压抑之极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日光灯有些惨白的灯光更让在座众人的表情神色似乎都有些变形,即便是曹刚也没有想到局面会演变成这样一个情形。
他知道拆迁开元场镇肯定会遇到一些麻烦,叶绪平就很隐晦的向他汇报过,拆迁时候恐怕要出问题,那些拆迁户的意见很强烈,弄不好就会搁浅。
他心里有底,拆迁要不出问题才怪,他甚至也隐约知道王宝山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邓少海和高远山的变化他了然于心,在这一点上连他也不得不佩服陆为民手腕的高明,不动声色就把邓少海拉到了他那一边,画一个大饼在面前,把邓少海胃口给钓了起来,而高远山则显然过分沽名钓誉了,曲双公路在他看来只要成功了大概就能让他政绩彰显,为他日后升迁增光添彩吧,幼稚!
所以他希望给邓少海和高远山一个教训,但是他没有想到局面一下会变得如此恶劣,而刚刚回来的陆为民态度更是会如此强硬。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从开会一直到现在都未曾说话的陆为民身上。
要说这件事情和陆为民关系不大,而且县委工作会议上也明确了县委牵头来推动这项重大工程,为此邓少海担任了负责人,高远山协助,出了这么大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曹刚的责任似乎都比陆为民更大。
“我认为不能停,原因很简单,不是时间很紧迫必须要马上启动,也不是因为受了挫折丢了面子,要马上扳回来。一个理由,因为这项工程我们县里出台了政策,拆迁也好,补偿也好,都必须要按照既定方案来执行,坚定不移的执行下去!如果是执行政策中存在问题,那么政策执行具体人员该谁承担责任就承担责任,党纪国法摆在那里,如果没有问题,那么为什么会遭遇这么大阻力,莫名其妙的受伤引发老百姓冲击,和拆迁没有关系的孕妇精神病瘫痪人员都跑到了拆迁现场,这背后有没有人在其中组织策划,我觉得都要调查清楚!”
“调查要马上进行,工程拆迁一样要推进,县里和区上镇里的工作组应当马上成立下去,把政策宣传透,要让大家彻底搞明白,政府严格按照政策标准执行,既不会因为有些人从中阻挠就改变,也不会从中压低政策标准,这是基本原则,否则就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
“我们在做事情时要光明正大的把政策公开,理直气壮的宣传好政策,不但要让拆迁户明白理解,同样也要让周围其他老百姓都明白这个道理,曲双公路的建成对整个开元镇的好处,受益者将是整个开元镇百姓这个群体……”
陆为民沉稳有力的话语在会议室里回响时,似乎一直沉郁压抑的气氛也开始变得松动起来,先前表情阴冷强硬的邓少海内心也终于松一口气。
这一次出事对他的打击不小,虽然他表面上还能保持着沉着,但是内心却说不出的沮丧和彷徨,以前未曾到基层干过,从未遇到过那样的混乱局面,更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不可控制的情形,而给整项工作带来的影响更是难以预料,尤其是当曹刚断然命令暂停时,邓少海心里那种灰暗简直难以自拔。
他有是这项工程的主要负责人,一旦落板定性,板子是要打在自己身上的,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无法接受的打击。
“陆县长,我不同意你的意见!现在情形如此糟糕,受伤的人还在医院里,他们的家属情绪还很激动,局面如此混乱,如果真的再出现同样的事情,谁能承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叶绪平再也坐不住了,出言反对道。
“情形有多糟糕?还会出什么事情?”陆为民毫不妥协的反问:“我只强调一点,如果我们政府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了政策,而且绝大多数的拆迁户也认可这一点,那就出不了什么真正不得了的事情!至于说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企图要搅混水来干些什么,我要说他们是在痴心妄想!”
“受伤的人该治疗就治疗,调查组的调查要立即进行,搞清楚原委,我们的工作组的宣传解释工作马上展开,但是我们拆迁一样不能坐等,一样要继续推进,纪委监察部门应当跟进监督,看看我们在执行政策上是不是真正有问题,也了解一下老百姓是否还有其他问题诉求要反映!我相信只要我们坚持原则办事,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如果一定要问出了问题,谁来负这个责,那我愿意来负这个责!”
陆为民铿锵有力的言语在常委会里引起一阵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在掂量这番话的分量。
“为民县长,老叶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问题情况还没有彻底搞清楚,冒然行事有相当风险,是不可以考虑等调查组和工作组先行下去开展一段时间之后再来考虑重新启动拆迁……”张存厚插话试图削减陆为民强有力态度带来的冲击力。
“存厚部长,我都说过了,政策很清楚,我也相信拆迁群众绝大多数是明白的,一小部分人企图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或者说博弈,为他们自己博取更多的利益,这种行为不能姑息退让,把政策公开出来,让大家清晰无误的了解,甚至可以明确到每一户,这项工作之前我就说过应该做,现在可以马上出来,让群众可以一目了然的搞明白,在这种前提下,我相信一切背后的烟雾都只能随风而散!……”
陆为民有些轻蔑的瞥了张存厚一眼,他真不知道地委怎么会选了这样一个貌似宽仁大度其实嘴尖皮厚腹中空的角色来担任双峰县的组织部长,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陆为民觉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是这个家伙的最好刻画,他甚至觉得只怕曹刚也会认同自己的这个评语。
“我赞同陆县长的意见。这里边的确有些蹊跷,但我相信只要调查组和工作组下去一开展工作,尤其是像陆县长所说的把所有政策标准公开,把每家每户的赔偿具体情况全部进行公示,让大家相互了解和监督,那就出不了什么问题!至于说一些人在里边搅浑局面,纪委和公安机关完全可以迅速查清楚,但是如果我们被这种情况吓退了,那么局面反而可能会变得更复杂,日后工程也会更难以推动……”
谁也未曾想到第一个旗帜鲜明的表明态度的竟然是曲元高,叶绪平和张存厚望向曲元高的目光中震惊甚至多于愤恨,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已经很久没有表过态发过声的曲元高居然会在这种时候第一个跳出来为陆为民摇旗呐喊,这无疑是一个风向标。
关恒和冯可行也毫不犹豫的表明了他们赞同陆为民的态度,认为应当多管齐下,但是绝不能暂停工程的推进。
曹刚看到了垂头默不作声的孟余江和神色犹豫不决的蔡云涛,以及有些意动的孔令成,他不得不掂量在这件事情摊牌可能带来的风险。
第十章 拨草寻蛇
很显然孟余江是倾向于支持陆为民的意见的,垂头不语就是最好的证明。
孟余江不是那种不敢表明态度的人,之所以低头不语,也就意味着他已经觉察到自己的态度,但是却不好表明,这是一种有技巧的暗示。
曹刚知道自己如果旗帜鲜明的表明支持叶绪平和张存厚,蔡云涛和孔令成最终可能会选择支持自己,虽然他们未必赞同叶绪平和张存厚的意见,但是孟余江极有可能选择弃权甚至是支持陆为民。
如果自己错估了形势,那么以举手表决的方式来决定,那么极有可能变成五比五的僵局,甚至五比六的失手,那对作为县委书记的自己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打击,也是不可承受之重。
即便是以六比五这样的微弱优势胜出,在曹刚看来一样是失败,更不用说从内心深处来说,曹刚也一样不太认同叶绪平和张存厚的意见。
这个时候退缩无疑会给后期工作增添无限麻烦,他当初只是想给邓少海和高远山一个教训,但是局面演变成这样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就不得不掂量这件事情继续演变下去带来的严重后果了。
“我赞同为民的意见,这项工作不能停下来!”曹刚的语气中充满了一锤定音的决断,“虽然我们在此前的工作中出了一些问题,临场处理上也有一些差错,但是这不是这项工作停下来的理由。”
“为民刚才有一点说得很好,只要是我们的政策执行没有问题,我们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推进,我们可以通过公开公示的方式来让更多的老百姓来了解真实情况,前期这一点上开元镇做得还不够,要负主要责任!当然,现在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时候,而是要继续把工作推进。”
曹刚凌厉的目光在常委们脸上旋转了一圈,回到椭圆形的会议桌中心,“老叶和存厚的担心也是存在的,现在伤者还在医院,家属们情绪激动,这需要开元镇马上开展工作,做好安抚,另外工作组下去也要明确一个原则,既要让群众知道工程必须要推进,同时也不能激化矛盾,这个火候要拿捏好。”
常委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过了,但是紧接着还需要开其他几个会议,工作组要开会,调查组要开会,这边开元镇一样也要开会。
……
“小看了老曹审时度势的能力吧?”黑暗中的冯可行和陆为民并肩而行,轻笑声中带着一丝调侃味道,“我还以为老曹真的敢于在这个时候摊牌呢,没想到这个家伙察言观色的本事这么精准,却缺了点魄力啊。”
“哼,可行你说错了,这不是缺少魄力,而是不鲁莽不唐突,比起所谓的魄力来,这份本事更不简单。”陆为民摇了摇头,吁了一口气,抬起目光望着月色如水的前方,“我从来没有认为他会冲动草率,但是还是没想到他会如此果断就把这件事情画上一个句号,得承认,姜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