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成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他知道陆为民这个家伙最善于设套,先把套子设好,一步一步诱你上钩,最后就是退路全无,完全按照他的步骤节奏行进,他下意识的感觉到陆为民这么问一句肯定是有后话。
“双塬区人口占全县五分之一强,而其中双塬镇又占全区的三分之一弱,而这个城镇人口数占全县城镇人口数的百分之九十以上吧?”陆为民双手合十轻轻搓揉着,目光汩汩如水在在座的众人脸上掠过,“双塬镇所处的地理位置不用我多说,全县核心中的核心,城镇人口更是占到了全县的百分之九十以上,主要党政机关和商业区都聚集在这里,可谓人才荟萃,菁华齐聚,说实话,如果这个构想放在凤巢,甚至是开元,我都非常满意,但是你们是双塬,你们是城关,我就非常不满意。”
前期语气平淡,但是在最后两句陡然拔高,让整个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心腔子都陡然缩紧起来。
都知道陆为民这个才上任的县委副书记不好对付,上一次来双塬调研考察,话语不多,但是都说到关键问题上,就让大家意识到要想在这位年轻的副书记面前不吃瘪,你最好把准备工作做足,但是上一次陆为民虽然问的问题刁钻,但是却保持着相对宽松平和的语气,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凌厉的气势。
“老孔,你是从人事局局长乡党委书记再到区委书记久经风霜的悍将了,太和区烂摊子你一手一脚理顺,双塬区之前也是出名的马蜂窝,你来之后才把这些老虎屁股摸不得的情况撂平;老钱,你的简历我看过几遍,双塬镇乡镇企业不像其他区乡的乡镇企业那样破烂流丢,双塬镇合金会是我唯一放心的合金会,你功不可没。”
“在这里我要说一句不负责任的话,哪里说哪里丢,出了这个门我不认。以孔令成的能力,当个县委常委或者副县长绰绰有余;你钱理国,六大区区委书记哪一个位置你也能坐得四平八稳,但是在这个话之前我还要补充一个前提,这要是放在前两年,才能作数,放在你现在,我觉得你们俩就得要好好思考了。”
陆为民这一番话丢出来,顿时让整个会议室里双塬镇的领导干部们都为之色变。
见过大风大浪的孔令成和钱理国都还能稳得住阵脚,脸色虽然有些怪异,但是都还算能保持平静,但是其他诸如巩昌华、巴子通这些副职们都禁不住耸然动容。
这个陆为民是不是太狂妄了,还是真不懂政治规则,竟然敢放如此狂言?!
可他是地委书记秘书出身,而且还当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地委办综合科科长,他会不懂这其中的轻重分寸?!
居然敢评点孔令成可以当个县委常委或者副县长,钱理国可以担任区委书记,县委常委和副县长你是一个县委副书记能决定的?就是区委书记也不是你一个县委副书记可以左右的,在座这么多人,虽然你说了出门不认,但是谁都知道,也许出了这个会议室不到半小时,你陆为民这番话就要传遍县委县府大院!
但是陆为民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大嘴巴”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反而语气更见强烈激扬。
“时代不同了,对我们基层党委政府的要求不同了,对我们的党委政府领导干部要求同样也不一样了!如果你还抱着以前那种老观念,得过且过,觉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我双塬就是永远的老大,那我要告诉你,你落伍了!落伍的结果是什么,那就是掉队,也就意味着你不再适合这个位置了,否则你就会耽搁一地的发展,甚至成为罪人!”
如果说前面的话都还带有一些泛指的味道,那后面这几句话几乎就是直截了当的把手指点着双塬领导干部们的额头了。
谁都没有想到陆为民突然间语言一下子变得这般悍野尖刻,丝毫没有要给什么人留面子的意思。
“或许有人要说我陆为民是在那里危言耸听,我们双塬那样工作滞后了?那样指标低了,那样增速落后了?其他区比起我们双塬来远远不如,凭什么指责我们双塬?”陆为民没有给他们喘气的机会,继续发难:“但我要告诉你,因为你是双塬的领导干部,你当第一是天经地义,没有人会觉得你有什么不对,但是你如果变成第二,那么你就是罪大恶极!这就是双塬领导干部必须要有的觉悟,否则你就不配当双塬的领导干部!”
陆为民音调陡然拔高,有些激昂的声音在双塬镇会议室里回荡着。
“双塬情况不错,但是在我看来这是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小富即安的思想作祟,是啊,和周边的开元、凤巢以及永济、太和这些区乡来比,双塬遥遥领先,但是我要提醒你们,这只是暂时的。我这里有一份来自洼崮的工作计划,先不说洼崮是否能实现这个规划,但从他们的这个计划构想来看,我觉得双塬如果不奋起直追,被甩下那是必然的。”
陆为民摇了摇手中的一叠资料,“截止五月二十日,洼崮今年已经签约引进重大项目两个,实现引资二千贰佰万元。昌南地区中药材专业市场预计十月之前建成开门营业,可以吸纳消化劳动力三十余人,这还不计算可能带来的其他产业的增加,预计今年就可以实现销售额四百万元,明年实现销售额二千二百万元,后年实现销售额伍仟万元!丰祥药业预计明年初建成投产,明年实现产值一千八百万元,利税两百万元以上,消化劳动力六百人以上,如果这批工人全部来自洼崮区,仅此一项,每年带来工资收入超过一百二十万元,这也就意味着洼崮全区每实现人均增收近二十元!”
一系列的数据抖落出来,让孔令成和钱理国顿时感觉到了巨大压力,如果说先前陆为民言辞犀利的批评让他们一阵冷一阵热之后还有些不太服气,那么现在他们就真的觉得有点儿芒刺在背的感觉了。
洼崮是啥地方,能和双塬比?兔子都不拉屎的旮旯,能和县城所在的繁华闹市相提并论?可以说双塬镇一个镇都能比洼崮一个区强几倍。
但是现在陆为民所提及的东西却是实打实的,昌南地区中药材专业市场据说是陆为民全力引进的项目,孔令成和钱理国之前也早就听说过,但是县里似乎对这个项目不太看重,认为花架子的模样居多,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有些刻意贬低了这个市场带来的影响力。
孔令成和钱理国都是基层工作的熟手,清楚一个市场一旦兴起,带来的巨大拉动效应,比如饮食、住宿、运输等等消费型行业将会受到很大带动,巨大的人流量几乎就是一个无尽宝藏,只要能把这源源不断的人流量维持,就能带来想象不到发展前景。
而更让孔令成和钱理国感到触动的是丰祥药业的落户,他们都不笨,自然能够联想到丰祥药业当然不会无缘无故选择到洼崮落户,自然和洼崮全力打造的中药材种植基地和这个中药材市场有很大关联。
作为制药企业最大限度的接近原材料产地和集散地,无疑可以获得更稳定的原料供应保障,也可以减小原料运输成本,丰祥药业选择洼崮显然就是基于此,而一个制药企业的建成无疑又会拉动其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就是息息相关丝丝入扣,一旦联动起来,就会产生惊人的协同效应。
“或许这对于双塬来说算不上什么,毕竟洼崮的底子和双塬无法相提并论,但是我们再来看另外一个数据。”陆为民并无意炫耀洼崮招商引资取得的成就,在他看来洼崮招商引资取得的成就只是一方面,和自己下一步想要敲打双塬方面推动的工作还各有侧重,“这是洼崮区全区乡镇企业基础数据明细表,从这上面可以看出洼崮全区从前年到去年一直到改制前的发展状况。”
孔令成和钱理国都隐隐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先前他们还以为陆为民这一次来是对双塬招商引资方面的工作有所不满,但是现在看来对方的意图应该不仅仅于此,对方肯定还有后着。
第三十四章 阳谋无敌(3)
接过陆为民隔着花桌丢过来的资料,孔令成简单的翻了翻洼崮全区乡镇企业数据报表,然后交给身旁的钱理国。
看样子眼前这一位是有为而来,数据报表是三年的,情况变化不大,洼崮那种旮旯地方,说实话发展乡镇企业那都是跟风,根本没有多少长远规划可言,孔令成也是乡党委书记出身。
铜山乡当时也是要掀起大办乡镇企业的兴头,孔令成自己当时也有些兴奋,结果第一家电线厂就彻底让孔令成丧失了办企业的热情。
每半年就被疯涨的原材料弄得产品一度供不应求的电线厂不得不停产,而生产出来的东西一半因为质量问题收不回来款,一半则是卖不动,最终不得不抵账给信用社,最终结果就是几十万合金会贷款打了水漂,信用社一百多万贷款换回一大堆质次价高的电线,弄得信用社主任见着他就黑着脸,赌咒发誓再也不贷款给这些乡镇企业了,而已经彻底歇菜的铜山电线厂至今还有将近六十万货款没能收回来。
洼崮这些企业没什么特色,唯一值得一看的大概就是那家非标准件厂。
至于说建筑公司也好,预制品厂也好,都没有多少意思,也就是靠着本地和周边地方有些市场,而洼崮建筑公司的情况更差,简单看看就知道这个企业也是负债累累活不出来的架势,要不也不会被康明德给接盘,而康明德愿意接盘也是冲着洼崮那个中药材市场项目去的,倒是为洼崮镇解决了一个大包袱。
“恐怕在座的都琢磨出我姓陆的想要说什么了,按照现在上边的政策要求,地方上已经不提倡由财政投入建设企业了,尤其是生产制造企业更是如此,事实上地方财政也拿不出那么多资金来支持企业了,而国营和集体企业的经营状况也在日趋恶化,从国有企业到集体企业,亏损面日增,亏损额也同样暴涨,这就要求我们更认真深刻的考虑经济发展的对策,怎么来改变这种局面。”
陆为民右手骈指在空中有力的点了点,显示出在这个问题上的严重性。
“洼崮区委和我本人也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我们一级党委政府在经济发展工作中究竟应该发挥一个什么样的作用?究竟是从产业引导和服务上来推动经济发展,还是需要参予到具体经济活动中去?如果我们要参予到具体经济活动比如兴办企业和经营企业,可是我们有这个精力有这个专业能力么?我觉得我们很难做到,而如果我们从精力和能力上做不到,那么对于企业发展来说就成了束缚和累赘,甚至极有可能被一些心怀杂念者所利用,造成集体企业的流失和损失。”
“所以我和洼崮区委一班人才会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最终作出了在洼崮全区乡镇企业推进产权改制,我们认为通过产权改制,一方面可以把党委政府从企业具体经营活动中解脱出来,让党委政府可有更多的精力来做好本职工作,另一方面也可以解脱债务压力,收回部分资金,使这部分资金用于引导和服务经济发展,比如基础设施建设。当然洼崮没几个企业,扳着指头数都数的过来,规模也小,在这方面步子可以走得快一些,但是我觉得这个方向是正确的,也是值得尝试的,而且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种尝试已经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陆为民随即把非标准件厂一分为二,裂变成启明非标件厂和长河紧固件厂这一情况进行了介绍,具体谈到了经过改制后这两家企业产权获得明确,迅速激发起了这些股东们的经营信心和积极性,从外部引入大量资金,在技术改造上加大投入,前景更加看好。
孔令成和钱理国都已经明白了陆为民的想法和意图,洼崮已经先行走出了产权改制这一步,而第二步陆为民希望双塬能够跟上。
钱理国瞥了孔令成一眼,观察着孔令成的表情。
他是从镇党委副书记兼工业公司经理位置上过来的,对于双塬镇的乡镇企业也很清楚,虽说要比洼崮区这些企业强不少,但是说实话这几年来镇上在这些企业上也费了不少心思,甚至也安排了一些年轻干部到企业任职,希望能够培养出一批抗得住市场风浪壮大起来的企业来,但是收效并不大。
企业经营状况并未好转,不少企业都处于微利经营状态,而且资产负债率也很高,债主无一例外都变成了信用社和合金会,反倒是由于在企业经营中有两名干部都被拉下了水,被纪检部门查处,这也成了镇上的一块心病。
但是这能成为把乡镇企业全部拿来像洼崮乡镇企业那样进行瓜分私卖么?钱理国很怀疑,这样肆无忌惮的把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企业就这么三下五除二的给处理了,能收回多少资金?没有了企业,党委政府怎么办?如果有什么需要,岂不成了光杆司令?
这样几乎是异想天开的改制政策依据在哪里?是个人头脑发热拍脑袋之举,还是有上边心照不宣的授意?这些问题钱理国都觉得需要认真搞清楚,双塬不像洼崮那样无足轻重,一旦有所动,必定牵动全县大局。
孔令成沉吟着没有吱声,只是静静的思索着。
就算陆为民是主管经济的县委副书记,在这个问题上,他也没有权力要求一级区委和镇党委政府必须按照他的意图来行动,更多的只能是提出一些指导性的建议,至于说他在洼崮那么搞,那是因为他兼任着洼崮区委书记和洼崮镇的党委书记,那是他的地盘,自然又得了他做主,但双塬是他孔令成的码头,这里一针一线一草一木都是他孔令成带着一帮人拼出来的,而他孔令成也需要为这块土地上的一切承担责任,他不得不慎重。
但他也承认他自己被陆为民的话说得有些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