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所述,我觉得就我们双峰具体到我们洼崮,要在短时间内实现经济发展的突破,我思前想后,仅仅把希望寄托在招商引资上不太现实。不错,洼崮的招商引资也取得了一些成绩,比如昌南地区中药材专业市场项目,以及现在我们刚刚洽谈成功的丰祥药业项目,要说在投资规模上也不算小,但是这也就带来一些问题,比如这些项目业主都提出了一些条件。”
陆为民顿了一顿,筹措了一下言辞。
“比如要求我们地方党委政府加大对基础设施建设和改造力度,像公路、自来水、污水管网、电力线路等等,坦率地说,县财政现在无法解决,我就这个问题也与李县长和杨县长汇报过,短期内要想让县里投入资金来解决这些问题不现实,而且拿杨县长的话来说,县财政吃饭都不够,也没有这个义务来帮洼崮解决问题,请我自便。洼崮区六万多人,好几百平方公里,作为双峰县的一份子,杨县长这样回答我,我听了也是心有戚戚,连死了的心都有啊。”
陆为民有些自我揶揄调侃的语调引来了其他几位常委善意的笑声,这也让会场气氛似乎一下子松动了不少。
“为民,这我可不是忽悠你,而是事实,咱们县里教师们的工资每个月兑付一次就得要我头发掉一茬,我都不知道到我从这个位置上下来的时候我这脑袋上还能剩多少,所以你还是就饶了我吧。”杨显德显得很放松,虽然李廷章来讯问他的意思他也明白,但是这事儿他是打定主意不掺合,不过他也不打算和陆为民这条过江猛龙闹得不愉快。
“杨县长,忽悠不忽悠得看怎么说,我知道县财政的确很困难,但是要说三五十万也拿不出来怕也很难让人相信吧?我记得年前县里开会时就说过,在招商引资工作中,只要能够引来资,如果因为基础设施建设上的需要可以按照引资比例给予一定的财政补贴以确保招商引资项目顺利推进,关主任,常委会议纪要里我记得有这一条,没有漏记吧?”陆为民含笑反问道:“我问过财政局那边,虽然他们给我嘻嘻哈哈的大马虎眼,但我通过地区财政局那边了解了一下,县财政也没有真正揭不开锅嘛。”
陆为民这话也是半真半假,他问过县财政局,县财政局这边也的确没给他说实话,但是地区财政局那一说就是打冒诈了,果然杨显德脸色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哪个县财政账上也不可能一分钱都不留,寅吃卯粮也好,揭不开锅也好,那也只是一种夸张的相对的说法,否则真要什么特别紧急的意外事情发生,还不要出大问题。
“呵呵,为民,县里财政状况你清楚,就算不是揭不开锅,那也是勒紧裤腰带干革命了,那点预留资金也是防范有啥紧急情况的,要不万一有个啥天灾人祸的,财政一分钱拿不出来救急,那就是我们县委县府的渎职了。”李廷章打了圆场。
陆为民也不为己甚,他本来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也从来没有指望过县里,“县财政状况这么困难,归根结底还是咱们县里的经济没有发展起来,税源的匮乏也使得我们县财政就陷入了恶性循环,唯一的办法还是广开思路发展经济,所以洼崮区委在对我们洼崮区三乡一镇的乡镇企业进行了慎重周密的调研分析之后觉得走企业量化改制之路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只有走这条路,我们才能化解乡镇企业和合金会纠集在一起日益严重的风险,才能解决我们基层政府长期养成的手伸得太长,管的事太多,却又管不好的痼疾,解开这些捆绑企业的束缚,让这些企业可以按照市场经济规律自己去竞争发展,也才能激活投资者和经营者的积极性,让他们自由的去选择企业发展道路,这就是我们的初衷。”
陆为民的话音落地,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应该说陆为民是带着许多有针对性的问题来的,包括乡镇企业这两年的发展再无复有前几年的激情风光陷入亏损怪圈,合金会沦为乡镇政府提款机,而部分乡镇领导和企业管理人员更是借助这些机制中的漏洞上下其手大肆捞钱,这些都不是个例。
前年县检察院以贪污罪名义逮捕了两名乡镇企业管理人员就牵扯出了一名乡长、一名副乡长以及一个乡合金会负责人,最后这三名乡镇干部都被判刑,也在县里引起了不小的震荡,但是这并不能遏制这种现象的蔓延。
在座的众人也早就看到这其中的问题,但看到问题是一回事,怎么来解决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要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来解决,就更需要慎重考虑了。
“为民,我看过你们这份调研分析报告,也看了这几个企业的财务状况分析,以洼崮建筑公司为例,这其实已经是一个资债相当的企业,甚至债务还略略超出了资产,这样的企业你们打算怎么来处置?难道是镇上还要贴钱让人拿走?”
詹彩芝对这份方案也是相当用心,几乎是把提到的每个企业财务状况逐一进行核对,又通过县计经委和乡镇企业局详细了解了这几家企业财务数据,希望能够从这些数据当中来找出问题,然后利用这其中的漏洞问题来戳破陆为民的这个方案。
洼崮建筑公司也是这一批企业里最引人瞩目的焦点,因为康明德已经表明他希望入主洼崮建筑公司,县里人都知道这个康百万关系够硬,人脉够广,钱更多,为什么会对洼崮建筑公司这么感兴趣,难免就会引起人的关注。
“没想到詹书记看方案看得这么细致,真是难得,不错,洼崮建筑公司的确是资不抵债,至于说要让政府贴钱送人肯定不现实,至少不是这一家企业,原因很简单,中药材专业市场项目即将开建,按照洼崮区委和洼崮镇党委的意见,这个项目要交给洼崮建筑公司来做,甚至也还包括我们刚刚谈成的丰祥药业项目,也要交给洼崮建筑公司来做,我们就是以这个条件加入,使得洼崮建筑公司在改制时可以填补这一部分亏空,同时入主洼崮建筑公司者也还要向洼崮镇政府支付一笔转让费。”
詹彩芝一时为之语塞,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其中一个漏洞,没想到对方不但很坦然承认,但是却用这样一种手段来解决,可以说算得上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解决方式。
第一百一十四章 纷乱之局
“如果洼崮建筑公司这样资不抵债的企业都可以获得一笔转让费,那是不是其他资不抵债的企业政府也可以获得一笔转让费呢?”见缝插针的蔡云涛立时插上话语问道。
陆为民心中暗赞一个,还是蔡云涛够朋友,借助詹彩芝的失策,立即帮自己开始打开话题了。
“那也不一定,洼崮建筑公司较为特殊,一是它的规模较大,而是它从事的建筑行业和政府基建投资这方面联系较为紧密,尤其是近期洼崮方面有几个项目的建设即将启动的情况下,洼崮镇才又向对方要价的底气。”陆为民叹了一口气,“至于其他,实事求是的说,如果真的可以贴补一点把这些企业能连带着债务一起打包送出去,我认为都值得。”
詹彩芝一发话,梁国威心里就是一堵,这个詹彩芝还真是他妈一个波大无脑的蠢女人!枉自活了几十岁,在县委里边沉浮几年头脑还如此简单浅薄!
你要和陆为民在方案具体细节上较劲儿不是自取其辱么?他既然敢把这个方案做得这么细,敢发到每个常委手上,难道还怕你在这上边挑刺找茬?你要质疑他怕是心里早乐开了花,就怕你不多质疑几个问题呢。
果不其然,三五两句话下来,詹彩芝就哑口无言了,蔡云涛这小子正好借坡上驴,又在帮陆为民打开话题。
“为民,洼崮的乡镇企业经营状况不佳是事实,给各乡镇的合金会也捅下了不少窟窿,拉下不少饥荒,这县里大家都清楚,但是你考虑过没有,如果这些企业如果采取你提到的量化产权进行改制,也就意味着各个乡镇可能要承担起这些企业在合金会乃至信用社的债务,而改制所能获取的资金恐怕远无法填补起这些窟窿,这也就意味着要给各乡镇平添不少债务啊,这对于本来就不宽裕的各乡镇来说恐怕是雪上加霜啊。”
李廷章目光一直在方案上游动,似乎已经把这个方案看了好几遍,这个时候才插言道。
“县长,这个问题我也知道很难,但是我一想到合金会的窟窿越捅越大,而企业效益根本见不到好转的迹象,心里就觉得这个脓包如果不尽早采取措施挤掉,也许就会越来越大,到后来就越难以处理掉。”
李廷章这个问题看似是在质疑诘难,但是陆为民却知道这其实是在为自己提供发挥的炮弹,这个情他还得承。
“我仔细分析过从90年到92年三年我们双峰各乡镇企业的经济数据情况,基本上没有太大变化,大部分企业经营状况都不佳,负债率节节上升,可以说在无复有八十年代这些企业刚刚兴起时的锐气,反倒是一些国营企业的毛病却在这些企业身上生根发芽,这些企业现在还能支撑下来,很大原因就是有各乡镇合金会和信用社支持,信用社那边我们不必去管,那是属于农行系统,但是合金会呢?如果这种状况放任下去,这些企业利用自己和乡镇政府的特殊关系经常伸手到合金会,脓包窟窿越来越大,那么真有那么一天这个脓包炸了,窟窿捅穿了,怎么办?那可是农民的血汗钱,真要兑现不了,那是要出大乱子的!所以我宁肯现在艰难一点,也要先把脓给挤了,免得日后出乱子。”
“我不想说自己有多么高尚,我要真想敷衍了事,这种麻烦我也可以不揽上身,谁知道几年以后我还在哪里?捅这种窟窿,挤脓包,都是得罪人,让人不舒服的活儿,要说难听一点,还断了不少人的财路。这些个乡镇领导们谁年逢年过节没在这些个企业里沾点儿拿点儿?我这么做了,还不得让多少在背后戳脊梁骨,骂我咸吃萝卜淡操心,可是我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那就得在其位谋其政,真要放任这些个脓包窟窿不断胀大,我做不到。”
有些深沉铿锵的言语的一番话出来,让几位常委都有些微微色变,尤其是像虞庆丰、孟余江等人。
他们虽然对乡镇企业和合金会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但是也知道近年来乡镇企业发展乏力,合金会问题更多,前年张庄乡出的乡长、副乡长以及农经站长一起被检察院逮捕一案也让县里很是震动,也让他们意识到合金会存在的问题已经不是一般化的严重,但是对于合金会这样一个怪胎式的半金融机构究竟该怎么来处理,连高层都还没有一个说法,他们也只能是从他们各自层面上来呼吁要加强监管,但是效果究竟如何,只有天知道了。
梁国威下意识的将身体往后仰了一仰。
关恒早就说过陆为民的口才和思路无人能及,自己还没有太多感受,春节喝春酒那一次略有感觉,但是也许是环境原因或者说是他刻意为之,而显得有些收敛,今天的表演可就把他的真实实力表现出来了。
李廷章看似在挑刺儿,实际上是在为陆为民唱戏搭台,这一点梁国威并不在意,李廷章和安德健走得很近,而赵国栋大概也勉强能算上安德健的得意门生吧,毕竟都是从南潭出来的,而且给夏力行当秘书据说也是安德健的一力推荐,这种情形下李廷章若是不给陆为民站站台,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陆为民借势发力的这一番话的确有些煽情,声情并茂,颇有点让人动容的感觉,如果说本身就对他的这个方案有一定接受度,没准儿就要认可的他的观点了。
梁国威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接受陆为民的这个观点,事实上陆为民所说的这一切梁国威也早就知道,陆为民也早在春节期间就很含蓄提及过,后来关恒也通过不同场合不同渠道向自己汇报过这方面的看法,但是梁国威不认为这就可以成其为将一个区三乡一镇所有集体企业一扫而空一卖了之的理由,那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岂不是在洼崮区荡然无存?
梁国威不是什么古板教条的马克思主义者,他本身对陆为民这个方案的确很反感,这有些触及到了的他能理解的底线,但是并不代表他就没有一点政治敏锐性,陆为民敢提出这样一个方案来,自然有其道理,甚至也有可能是揣摩到了一些政治风向的变化。
在关恒给他提及到鲁省和浙省两省正在搞的国营企业改制和乡镇企业量化转制的情况之后,他也就专门做了一番了解。
鲁省方面是诸城,现在高层还没有对这个尝试有意见出来,浙省那边似乎就是只做不说,对外并没有作任何宣传,但是从浙省省里的层面上来看,是支持这种量化体制改革的,而浙省几个乡镇企业发展较快的地市都在不动声色的推进这种量化改制。
鲁省的试点没有可供参考的价值,那是国有企业,浙省这边据说已经在各地市都在推进,陆为民显然也是想要效仿浙省,但是浙省那边根据梁国威的了解,仍然没有任何一级党委政府以文件形式明确支持这种方式各不相同的改制,这就是问题。
连浙省这样一直以敢为天下先私营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都不敢出台正式文件来搞这个乡镇企业的量化体制的产权变革,要在双峰这种地方搞,利弊得失和风险怎么算都让梁国威觉得心里没数儿。
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很想否决这一方案,把集体资产化为私有,凭什么?政策依据在哪里?就凭你几个人觉得应该这样做就可以搞出这样一个方案来?
梁国威当然也知道地委里边几位主要领导也应该知晓了这个方案,但是知晓归知晓,却没有任何人以官方态度给自己提及过什么,更没有什么指令性的官方文件来提及到这一点,这种相当蹊跷的情形就更增加了梁国威的担心。
风险太大,梁国威是这样评价陆为民这个方案的,作为县委书记,他不能不想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