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拥军在自己这个同学的企业里干得很顺手,和国营企业截然不同的经营方式让陆拥军感触良多,比起国营企业那种按部就班风雨不动的制度,私营企业积极性和创造性表现出来的活力对陆拥军触动相当大,为什么同样的企业,国营企业就会显得步履蹒跚而私营企业就会虎虎生风?而且国营企业还在原材料供应、贷款支持和政策扶持这些方面占据着绝对先机的情形下依然如此,如果将两者放在同一条起跑线上,陆拥军不知道会变成一个什么样。
“哥,我认为随着改革开放进一步深入,我们国家在经济成分上会更加模糊,像中国这样具有相当特殊情况的大国,不太可能指望一两种单一形态的经济组织形式就包揽全部,所以混合制的兼容并包的多种经济组织形式一起存在并相互竞争,这才是理想中格局,事实上私营企业在宪法中已经获得承认,并且地位和作用也有了更准确地表述,我相信马上召开的八届人代会也会在这个问题上有所解释。”
陆为民沉吟着把自己的看法提了出来。
陆拥军满目欣赏,自己这个弟弟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自己到沪上这么一年时间,觉得收获颇多,感触很大,没想到他在丰州这些穷县里边折腾,不但一日千里,现在已经是副处级干部,而且更重要的这份见识和看法远远超出了同龄人的认知度,很多东西自己都还没有看穿,他却能很肯定的得出结论,这让陆拥军既感到欣慰,又有些自豪。
就在两兄弟聊得挺投机的时候,陆宗光也回来了,本来还有些阴郁的神情看到两兄弟情绪都相当好,加上老伴儿的眼色,陆宗光也不得不叹了一口气之后稍稍收敛。
“爸回来了?”陆为民看见自己父亲进屋,笑着站起来,“这大年初一这么冷的天,还出去干嘛?莫非你的那些棋友还能这个时候和你杀一局?”
“憋屈得慌,出去溜溜。”陆宗光没好气的回答自己这个有些惫懒的三儿子。
可要说惫懒,这小子听说现在已经是副处级干部了,这让陆宗光既担心又骄傲,担心陆为民这么年轻骤登高位会把持不住,助长了他的傲气,但是又觉得陆为民能被上级看重委以重任,那也是陆为民乃至陆家的光荣,这种复杂心思再想想老大丢下原本前程大好的红旗机械厂车间副主任位置下海去了,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呵呵,爸,还在憋屈啥?大过年的,大家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大哥这件事情,我现在还是觉得没错,我支持大哥出去闯一闯,人生能得几回搏,为自己想做的事情去拼搏一番,这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和追求,若是为了求平安和稳定就安于现状,浑浑噩噩的混日子,那才是真的不值。”陆为民把自己老爹让进沙发,让他坐在主座的单人沙发上。
“胡说!在红旗机械厂当车间副主任叫浑浑噩噩混日子?那你的意思是你爸一辈子子195厂工作,不是浑浑噩噩了一辈子?”陆宗光一听这话怒不可遏。
“爸,你这就是在混淆是非了,我不是说了么?每个人内心都有自己的梦想,您的梦想就是在195厂辛勤工作为国家为厂里做出更大贡献,这是您的梦想,你为之而奋斗,当然是如您所愿了,可是大哥想要跳出红旗机械厂到更广阔的天地去闯一番,做出一番事业来,红旗机械厂的情况你很清楚,饿不死,垮不了,大哥每天就在那里晒太阳,这大好光阴就这么逝去了,难道说必须要在一个无所作为的厂里混日子,难道才符合您的意愿,而自己去闯一番实现自己梦想,就大逆不道了?”
陆为民笑吟吟的反驳,老爹要和自己斗嘴,那他会败得很惨,这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了。
被陆为民几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陆宗光也知道红旗机械厂效益不好,很多职工都在轮岗,而且现在国营企业在遭遇到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的竞争之后效益也大幅度下滑,这也使得陆宗光对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充满了怀疑,现在自己清华大学毕业的儿子不留在国营大厂里,却一门心思想要跑到私人老板那里去打工,而且还公开说日后他自己也要去搞私人企业,这如何不让陆宗光感到恼怒?
但老三说的话也非毫无道理,在一个不景气的企业里混日子,陆宗光也不愿意,他更在意的是陆拥军不经自己同意,甚至没有和自己商量就径直决定了,这有点伤了他自尊,这才是关键。
见老爹被陆为话不软不硬的顶得无话可说,陆拥军赶紧插话缓颊道:“爸,红旗机械厂现在情况也的确不太好,我在那儿闲着也是闲着,出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现在我同学这家厂也算是为上汽大众这个配套的企业,咱们这厂里的产品质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几家国营企业,所以上汽大众才会把我们厂定为配套企业,每个月都有上汽大众的德国专家和高级技工来帮助指导厂里工人进行培训,提高技术,现在上汽大众国有化率有严格的要求,所以我们现在也是要尽快达到对方质量要求,尽快将德国人那边的技术消化吸收,这也算是为国家做贡献吧。”
听得陆拥军这么一说,陆宗光也觉得有了台阶,而且陆拥军所说的话也并非虚言,陆宗光默默点点头,站起身来:“拥军,你爸老了,也许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了,但是你要记住,无论干什么事情,要对国家对社会有益,这是做人的基本准则,你在私人老板那里干也好,以后自己干也好,记住这一点,我也就满足了。”
看见老爹走出房门的身影似乎都苍老了不少,陆拥军和陆为民两兄弟也有些唏嘘,老爹显然有些不太适应日新月异的时代带来的变化,而国营企业的不景气与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的迅猛发展让他这个长期以厂为家的思想受到了很大冲击,尤其是看到国营企业无活儿可干,而周围的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却是干得热火朝天,甚至不少工人白天在厂里磨洋工,下班就往私人老板那里去加班干活,这种情形更让陆宗光感到困惑不解。
第三十八章 鸿鹄之志(1)
“爸老了。”陆为民声音低沉,有些伤感。
“嗯,我们长大了,他们却老了。”陆拥军也有些触景伤情,“爸妈辛苦一辈子,到现在也没能享咱们的福,他们还整天为我们操心,说来也是咱们不孝啊。”
“那是你不孝,让爸担心,我的表现爸非常满意。”陆为民突然展颜一笑。
“你个小兔崽子,居然敢在你哥面前冒杂音!”陆拥军狠狠的给了陆为民脑袋上一掌,一边笑骂道:“谁是英雄谁是孬种,日后才见分晓,别以为你现在走了狗屎运,混了个芝麻官,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谦受益满招损,你给我好好记住。”
“嘿嘿,哥,我开玩笑呢,我不敢和你比,你学的专业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业,我学的东西也符合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却不是搞企业,而只能是通过从政这条路来实现,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咱不敢狂言去玩啥兴替,总得要对得起自己一身所学,对得起在这世界上来走一遭,就像爸刚才所说的,做点儿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社会的事情,才不枉这一辈子。”陆为民摸了摸脑袋,似乎被陆拥军打醒了一般,“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想我们都还是尽量去做达者吧。”
陆拥军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似乎有些感悟的弟弟,看来自己这个弟弟胸中抱负不小,现在已经是副处级干部,日后这造化也的确很难说。
只是陆为民放弃了回195厂发展的机会还是让陆拥军有些可惜,195厂是国营军工大厂,若论级别都是副省级,以陆为民在地方上的表现,再加上爸说的郭征对为民的看重欣赏,为民若是回厂,一样前程似锦。
郭征现在在厂里威信日增,据说他提出的十年大飞机项目工程,构建民用航空飞机和大型运输机生产体系等一个综合性的规划方案,获得了高层的认可,去年又提出了以推进现代企业管理制度为契机,对195厂进行全面改制,也获得了上面的认可,这一系列动作在全厂也引起了很大震动,现在已经有传言出来说郭征很有可能会接替辜明良和梁广达出任党委书记兼厂长。
若是陆为民能回厂里,只怕在短时间内到处级干部也非难事,而且留在厂里,可以接触到的东西绝非像什么双峰南潭这一类穷乡僻壤的县份所能比拟,日后寻个机会不是到省里也能到昌州市,或者就在企业上发展,那也胜过在县里苦苦拼搏。
陆拥军也知道自己弟弟现在之所以能这么年轻爬到如此高的位置,很大程度得益于他是前任地委书记的秘书,现在陆为民没有跟随领导前进,而是就地留下,日后再想有这样的机遇只怕就不太现实了。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也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虽然平素笑口常开,看不出多少深浅,但是真正到了关键时候,却是一个敢拿主意的人,所以他也只是淡淡的提了提,看陆为民没有接受,也就不再提了。
“三子,时间差不多了,去把甄妮叫来吧。”陈昌秀走进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看了一眼陆为民,“早点去,也让甄妮来咱们家坐一坐。”
陆为民挠了挠头,他已经有快半个月没和甄妮通电话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和甄妮的感情似乎有降温的趋势。
自打他没有选择跟夏力行回昌州,而是要求下县之后,甄妮就已经和他吵了好几回,他也解释了两回,但是甄妮根本就听不进去,咬定陆为民心中根本就没有她,她说的话陆为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这让陆为民也是很郁闷,连甄敬才回家帮忙给甄妮解释了两次,一样没起到效果。
“快去吧,我昨天还碰上了甄妮和她姐,她姐倒是挺热情的,甄妮好像有些不高兴,是不是你又和甄妮闹别扭了?大男人,怎么有事儿没事儿和女孩子计较啥?去陪个不是哄一哄就好了。”陆拥军也看出陆为民表情有些异样,还以为两人是吵了嘴了,叮嘱道。
陆为民没有吭声,这种事情说出来也很难有解决办法,最终还是得自己面对,各人有各人的认知和看法,你无法要求别人就赞同你的想法观点,就像甄妮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县里一样,陆为民能够理解她的不解,只是这种事情理解归理解,要让自己听从她的意见回到昌州,这显然不符合陆为民的想法,所以矛盾和和冲突就在所难免了。
……
来到甄妮家门口时,陆为民很远就听到了郭征爽朗的笑声,看样子是郭征在甄家做客,陆为民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虚掩的门。
虽然甄敬才已经不在厂里了,但是乐清和甄妮有郭征的看护,倒也没有遇到太多的冷遇刁难,而甄敬才后来表现出来的出人头地,就更是让周围那些势利者对乐清和甄氏姐妹高看许多。
不是谁便什么人灰头土脸从厂里出去,又能马上衣锦还乡杀回来的,甄敬才虽然没有杀回来,但是迎来送往的表现证明他丝毫不比在195厂时混得差,时而奔驰,时而皇冠,而且流传在外的十万年薪说法更是把甄敬才的本事吹嘘到了天上。
至于说甄敬才和黑牡丹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人提起,就算是有人提起,那也许半带着不屑说黑牡丹害人终害己,对甄敬才这样的能人来说,那只能让他换一个更好的舞台,这种话陆为民从萧劲风那里都听到不少,让自认为脸皮够厚的陆为民都觉得肉麻。
所谓舆论就是这样,从来就是墙头草,当某一方面更强势时,那么自然也就随大流了。
“哟,为民回来了?昨天我碰到拥军,问起你,还说你没回来,我就在说这下了县就忙得连春节都回不了家了?”看见陆为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坐在客厅里的郭征心情大好,拍了拍身旁的沙发,“来,坐过来,挨着我坐。”
“郭叔,不用,我就在这里找个小板凳就行了。”陆为民挠了挠脑袋,四处寻找着合适的位置。
现在甄家的房子自然无法和昔日小院相比,虽然也还是有一个客厅,但是面积却小了不少,一套沙发摆在客厅里刚好合适,再添了几张椅子,就显得有些拥挤了,好在饭桌已经被移到了另外一间房里,甄敬才乐清两口子一间卧室,甄氏姐妹一间卧室,这一套有些老式的三室一厅不过八十平米,也就勉强够用了。
“得了,是不是想去挨着甄妮坐?你既然回来了,自然有的是时间亲热,郭叔还有话和你说呢,坐过来!”郭征很难得的开起了玩笑,又拍了拍三人沙发。
甄家一家人都在甄敬才坐在单人沙发上,原本另一个单人沙发才该是郭征的位置,可是有些靠门,这种老式的房屋设计本来就不是很科学,但放在八十年代也算是相当出彩的了。
郭征本来个头就大,索性就坐了三人沙发,他和甄敬才本来就是多年的同事,关系一直很密切,所以也不太讲究这些。
陆为民瞥了一眼甄妮,甄妮依然有些不高兴,不过在郭征面前还算是克制。
陆为民也就不客气,挨着郭征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