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春倒也不完全是因为陆为民若是不走自己就上进无望,相处这么久,他自然知道陆为民的能耐,这个综合科长位置对于陆为民来说只是一个跳板,他离开是迟早的事情,而且不会太久,交好陆为民对自己来说却是一个长久的感情投资,哪怕他暂时再等一等也值得。
“老董,陆科的去留不是咱们能关心的,做好手上事情才是正经,《丰州社情》现在很引领导关注,你得掂量着点儿,公鸡屙屎头节硬,你别三板斧没过,这《丰州社情》就成了领导眼中鸡肋,好好选选题,精雕细琢,那个老戴陆科的意思还是继续借用,他已经和阜头那边说好了,继续借用,你再把小谭叫上,要保证《丰州社情》质量不下降,份量不减少。”
“啊?张科,你就叫我带两个雇佣军打这个大仗啊?小谭不说了,还没有毕业,可老戴的事儿怎么解决也得有个结果才对,人家老戴辛辛苦苦在下边跑,我都觉得过意不去,你和陆科去找潘主任和秘书长说一说,看看能不能把老戴的编制给解决了,调到咱们综合科,这也是一个善缘吧。”董如顺叫苦不迭,“这光是叫马拉车,却又不给马儿吃草,说不过去嘛。”
“得了,老董,编制问题陆科知道向秘书长和潘主任汇报,你怎么知道陆科没有去汇报过?先干好工作,再说其他!领导会看得到你们的成绩,该考虑的肯定会考虑。”张建春有些不耐烦的道,这个老董的心思他还能不知道,要想把老戴用得团团转,肯定得给老戴那边许点甜头,他也不反对这样做,可是得有一个尺度,别把话说过头了,兑现不了,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了。
回到自己办公室张建春觉得自己心情有些浮躁,看着窗台前的那盆金弹子,竟然有些坐不住的感觉。
不能不说董如顺的话对他有些触动,陆为民的去向牵动不少人心思。
这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陆为民现在在综合科里很有点游刃有余的境地,不能不让人关注。
把董如顺拉起来搞这个《丰州社情》,可谓神来之笔,一下子就博得了无数人眼球。
董如顺之前没啥想法,可创刊号一下来,立即成了名人,连安德健都几次提到董如顺,之前董如顺怕在安德健脑海里都没有多少印象,能不能和黄安锦分清楚都未必,现在一下子是炙手可热。
《丰州社情》是一把匕首一把投枪,丢出去会刺伤人,也会引起很多人尤其是地方政府干部们的仇视,但是对于董如顺来说却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一个老科员怕啥,就怕没人关注没人赏识,真要提拔也就是安德健一句话的事儿,其他人的看法对他都无关紧要。
虽然引来了无数人的暗恨,但这一切对于董如顺来说却是千值万值,只要安德健高兴就行,更何况连孙书记都亲口说过丰州需要这样一本锋利的剃刀,来随时剃掉遮掩在领导目光的各种杂草毛发,让领导能够更清楚真实的看到我们自己肌体上丑陋不堪的癣疥甚至是毒瘤,引起警醒,这话是张建春亲口听到孙震对潘小方和陆为民说的,就凭这一句话,他董如顺拼死拼活的干都得毫无怨言。
陆为民这一手相当精妙,当然这中间也有安德健的操作,陆为民再度赢得了领导们的青睐,而董如顺收获了“骂名”但同时也是名声,让他声誉在外,至少丰州地区各县市都知道这《丰州社情》可以上达天听,谁无视这份刊物的威力,谁就要为之付出代价。
别看董如顺在人前对陆为民不卑不亢要保持所谓一副名士形象,但是背地里只有陆为民一个人时却是有如见了亲爹一般,这一点上张建春很有点看不上董如顺,你想上进就想上进,这科里也没人说啥,大家都是心明如镜,也不用着人前人后两个样。
陆为民现在这般风光,没准儿现在他真的就觉得在综合科长这个位置上打熬两年也算是一个积淀磨砺,比跟夏书记到省里更划算呢?张建春摇摇头,这种可能性也不太大才对,以陆为民的精明,他能看不出他能在综合科长位置上混得风生水起很大程度得益于他是夏力行的秘书,一旦夏力行离开,他还能有这般滋润?
聪明人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尤其是夏力行走,李志远接任地委书记,地委机关里肯定也有不大不小的动静,连安德健还会不会担任秘书长都说不清楚,真要连安德健这个靠山都不在了,他陆为民怕就风光不再了。
张建春对陆为民的感觉是复杂的,一方面他得承认陆为民很不一般,无论是能力还是待人处世都他这个年龄的人,而且实事求是的说对自己也不赖,至少让自己对对方难以生出太深的嫉妒感,甚至还能让自己觉得和他共事也是一种缘分,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对方如果在这个位置上长期呆下去对自己很不利,自己不但被对方光芒完全遮掩,而且在年龄上也远无法和对方相比,真要拖上两三年,自己日后在要想上进的希望就会越来越渺茫。
他不甘于自己就在科级干部位置上打住,而要想奋进到处级干部,那么就不得不在最短时间内先行把这个正科级干部解决了,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在四十岁之前奔上副处级干部。
照目前的态势来看陆为民跟随夏力行去省里无疑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就张建春来看这也是最理想最明智的,毕竟到了省里,稍加积淀打磨,以陆为民为人处世的本事和工作上的能力才华,上个副处甚至正处级也就是几年之间的事情,三十岁左右捞个正处级干部也不是什么非分之想,而留在丰州有何意义?
但越是这样想,张建春心里就越不踏实,因为接触陆为民这么久,了解越深,越是觉得陆为民深不可测,对方的考虑问题的角度和想法完全不能按照常理来推断,你觉得理所当然的他就觉得未必合适,但是恰恰按照对方的路子来,却总能迎合时势发展需要,一下子就能拿出熠熠生辉的成果来。
《丰州社情》的创办如此,北方机械厂的引进如此,张建春甚至还知道连现在那个正在为试点搞得几个部门都大动干戈的户籍农转非的提议也是出自陆为民之手,这样的人物,你的确不能以常理来判断,想到这里,张建春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单独和陆为民好好谈一谈,想那么多无益。
第五十三章 面临抉择
想和陆为民谈一谈的人不少,孙震也是其中一个。
丰州地区经济技术开发区的规划设立让孙震再度见识了夏力行魄力的同时也让他对陆为民兴趣更浓,夏力行在和这位下任行署专员交换意见时明确表示自己是受到了陆为民建议的启发,而《丰州社情》的风格更让孙震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
不讲面子,不捂盖子,不打棍子,不定调子,这四个不作为《丰州社情》的办刊风格,让孙震很有点惊艳的感觉,一个年轻人敢提出这样犀利的风格,哪怕是一本内刊,也足以让人侧目而视了。
而当孙震问及陆为民时,陆为民更明确说内刊的一个基本原则就是真实而深刻反映现实存在具体问题,而不是歌功颂德或者涂脂抹粉,那是眼下那些主流报刊的工作,而作为一个地区的领导他们需要面对或丑陋或残酷或无奈的现实,无论是否具有改变现实的能力,最起码你要知晓清楚。
内刊如果做不到深刻,最起码也做到真实,这是起码要求,陆为民称他希望《丰州社情》能够做到真实,向深刻看齐,仅此而已。
这番话把孙震给震得不轻。
当安德健在无意间提到陆为民似乎更愿意留下来到基层去工作时,孙震觉得自己可以抽时间和陆为民聊一聊了。
他不知道陆为民不想去省里是不是获得了夏力行的认同,但是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前程似锦的这条道路陆为民居然不愿意去,这足以让无数人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别说其他人,就连孙震自己都觉得惊奇,他相信只怕安德健一样无法理解。
安德健同样对陆为民流露出想要留下来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他甚至以为是夏力行对陆为民是不是有了什么看法,但是很快就否认了这个猜测,这应该是陆为民自己的想法,而且应该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虽然他并不认同陆为民的想法,但是他还是相当赞赏陆为民这种独立自考自我决定的自信。
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最关键还是要看夏力行的态度,陆为民如果真的向夏力行表明了这个意愿,夏力行会如何来看待?这很关键。
……
“真是有意思。”夏力行摇摇头,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拈了一筷子清蒸鳜鱼,这是夏力行最喜欢的菜肴,他在饮食上没有太多特殊习惯,就是喜欢吃鱼,尤其喜欢吃味道清淡的淡水鱼,而妻子也深知丈夫的这个爱好,隔三岔五总要蒸上那么一两条鱼来改善一下伙食,虽说作为地委书记外边公务宴请多不胜烦,出入高档餐饮场所也食遍各种菜肴,但是夏力行还是最喜欢在自己家里细嚼慢咽的享受妻子做的清蒸鱼。
“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的说什么呢?味道不好?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鳜鱼,比旁边摊贩贵一块呢。”白圃不解的看了一眼丈夫,把饭碗递了过去,“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
自打丈夫可能要调走的风传日多之后,白圃就能感受到周围同事们的关注,本来作为地委书记的妻子白圃就在地区中心医院就是一个知名人物,不过白圃性格豪爽粗疏,平时也是大大咧咧,半点没有地委书记老婆的架子,加上白圃医术水准相当精湛,而且敬业精神也很强,所以单位上的同事们和白圃在一起时也很融洽,久而久之也就没有多少人再刻意去注意白圃的身份,一直到近期夏力行可能要高升到省委风声传开来,医院里的同事们这才又关心起来。
对于丈夫要调到省里的风声白圃也问过丈夫,不过丈夫素来不喜欢在这些问题上多说,所以当丈夫说了一句听组织安排之后白圃也就不再多问,外边同事问起白圃也是说没听说一言打发。
一直到前两天医院刘院长找到白圃希望通过白圃吹吹枕头风让夏力行帮忙过问一下医院进口日本医疗检查设备的资金拨付问题时,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意思才让白圃意识到,人家是希望能够抢在自己丈夫升迁离开之前把这事儿给敲定。
丰州地区财政困难,一直采取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来应对各部门拨款,而地区中心医院购买这批设备早已经获得了行署办公会的批准,但是地区财政局却一直以没钱为由拖着,而医院又等着这批设备开展一些新的治疗项目,担心地区地委行署这边人事发生变化又得拖下去,所以迫不得己才会来找白圃。
“忙是忙,可基本上都算是忙得差不多了。”夏力行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感慨,搁下筷子,“这日子就如白驹过隙,眨眼到丰州这边来就是一年了,人生精华时间,又有几个一年呢?”
“你那么多感慨干啥?嘀嘀咕咕的,对了,啥时候走,记得我们刘院长说的事儿,这纯粹是公事儿,可不是走后门,你过问一下,走之前也算是给我们医院做件好事儿。”白圃没好气的道:“你要真不想离开丰州,就给省里说,你想要终老丰州得了。”
“孩子话!”瞪了一眼妻子,夏力行笑骂道:“你把工作当儿戏不成?我只是有些感触,丰州这边工作刚刚打开局面,还有太多未竟之事,觉得有些遗憾而已。”
“哪里都是工作,到省里你还可以多支持丰州这边的工作,人家不也希望你能到省里日后能多帮着丰州说说话,丰州条件差底子薄,那还得需要省里多扶持才行,你到了省里多少也能记挂丰州,好歹你也是从丰州走出去的干部啊。”白圃对自己丈夫心态有所了解,又有些不以为然,“至于说未竟之事,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何况你没完成的工作不是还有下一任么?你把啥事儿都干完了,还要人家干啥?这丰州就你能干成事儿,别人都不行?你这种心态就不正常!”
被妻子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夏力行既好笑又好气,没想到今儿个回来还被妻子给教育了一番,瞪着眼睛看了妻子半天,这才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得,得,算我没说,我心态有问题,行了吧?”
“哼,不是我说你,当个地委书记没点儿洒脱的气度,不是说革命工作哪里需要就去哪里么?从黎阳来丰州也没见你这么多感触,怎么来丰州才一年要到省里去了,反而觉得搁不下了?是不是当一把手当惯了,觉得要到省里去受人管,心里就不适应了?”白圃洋洋得意的“教训”着自己丈夫,“男儿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目的走到一起,现在到哪里工作也是一样的目的……”
见妻子把自己和她一起在部队当兵时所受的教育拿来教育自己,夏力行之后拱手抱拳表示“臣服”,他特喜欢家里这种氛围,妻子这种有些马大哈的粗疏性格尤其让他感到亲切,“好了,白圃,别蹬鼻子上脸啊,我受教了,我有感触也是有原因的,都觉得去省里是好事儿,可有的人还不愿意去。”
“谁不愿意去?”白圃莫名其妙,随即马上醒悟过来,对于自己外甥女的事情,白圃可是比谁都上心,一听丈夫这话,脸色顿时大变,“你是说陆为民那小子?他疯了?还是脑袋短路了?要不就是你给他封官许愿了?”
“说话注意一点,啥封官许愿?人家有人家的想法,年轻人和我们考虑问题角度不一样也正常,你觉得像陆为民这样的人物,能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夏力行见成功的把妻子注意力吸引过来,也就笑着道:“怎么,感到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