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为民这一次算是把气场做足了,张建春感觉到连政研室主任高初看陆为民的眼光都有些不一样了,若不是陆为民主动把农转非户籍这一块和城市人口住房建设结合这两项工作交给政研室,只怕政研室的位置还得要更尴尬。
你堂堂一个地委政研室,处级单位,小半年愣是找不到工作方向,而人家陆为民不过就是一个地位办综合科科长,信手拈来拿出来的东西立马就能切中要害,这就不简单是运气或者所处位置不一样了,那得要自个儿肚里有货,还得要看得清楚形势,找得准问题所在。
张建春这一回算是真的心服口服了,陆为民提出的几个观点想法在地委行署里边很是引发了一阵轰动,这可不是喊几声口号,或者冒几句大话,而是实实在在提出了怎么来破解眼下丰州面临的困境难题,甭管这最后结果如何,就凭人家能找到尝试的口子,那就是能耐,要不你提几个想法出来试试?
就凭这一点,他陆为民就该坐这个位置。
“可行主任心急,估计也是听到风声了,农转非这个政策如果获得突破,那么的确对丰州的发展有很大推动作用,但关键还在省里怎么看,如果省里同意,地区鼓励,具体操作还得落在丰州市,但是行署那边肯定得和丰州市里好好谈谈条件,不过怎么说也是一个双赢的结果。”陆为民笑着道:“咱们不管那些事儿,把王书记和萧专员交给咱们的事儿做好。”
现下张建春算是看清楚形势了,别看自己比陆为民大快十岁,但是要论眼光论城府,自己比起这位看上去如学生气息未脱的科长却要差太远,就凭能在地委里边玩得滴溜溜转,如鱼得水,没点手腕能行?所以张建春是打定主意好生跟着陆为民,协助陆为民把眼下手上的活儿干好,只有好处没坏处。
“陆科,你把这一大摊子好事儿丢给政研室那边,也不怕潘主任心里不舒服?”张建春这是实话实说,这地委办也不是没人,怎么这一大档子眼见得就要出成绩的活儿就全都被政研室那边包揽了,再怎么说这始作俑者也还是地委办的人,到头来肉都被政研室吃了,地委办这边就只能捞着点儿汤喝,谁心里能高兴?
“你把潘主任想得那么心胸狭窄?何况是不是好事儿那也还得要看,这里边要做的活儿多了去,我估摸着就算是政研室倾全力来干这两项,没有一两个月只怕也拿不出初稿来,那还得要赶紧,你总不能等到夏书记学习回来,还没有一个具体东西吧?”陆为民摇摇头,“贪多嚼不烂,我向潘主任汇报了,咱们就把长风厂和北方厂这冷饭重新炒热出炉就算是立了大功。”
“陆科,我按照你的意思也把整个意见重新整理撰写了,可你觉得这把握有多大?我心里可是半点底儿都没有。”张建春还真是第一回接触这一类工作,以往大多都是筹备会议,要不就是写写专项工作的汇报总结材料,像这种要根据对方现在的态度提出有针对性的解决办法和路子来“游说”对方,虽说具体方略都是陆为民提出来的,但是落在自己手上执笔,张建春还是有些压力。
“你没具体和他们接触过,当然心里没底,我也一样,不过他们没有直接把我们这边断了,就说明他们对青溪那边也一样还是有很多顾虑,最简单一条,他们两大厂的搬迁经费有限,你要在地方政府上花多了,那么用在自己厂里身上的就会少,我们开出的条件很优厚,这两相对比,他们也得琢磨一下。”
陆为民吐出一口气,玩弄着手中笔杆子,之前他都只能算是旁观者,顶多也就是玩玩嘴皮子出出谋划划策,现在就轮到自己要赤膊上阵了,究竟有多大把握,他一样心里无数,得要真正接触对方才行。
他通过江冰绫了解到恐怕长风厂和北方厂都要在八月底之前就得要把搬迁的意见敲定,可以说这件事情成不成也就在两个月间,青溪那边虽然也加大了工作力度,但是他们的条件也没有啥变化,这让两家企业也有些失望,尤其是北方厂规模不及长风厂,效益也不如北方厂,青溪那边的条件就更苛刻一些,陆为民现在就打算暂时抛开长风厂,而从北方厂这边入手,而所做的谈判方案,也主要是针对北方厂的。
他觉得两个企业现在是相互影响,长风厂因为前期把胃口养刁了,态度也更傲慢,现在去接触也不会有太好效果,还不如先从先前较为低调的北方厂着手,也许收到奇效。
……
“不错,为民,干得不错,我很满意。”夏力行走了一个多月,陆为民带给他的惊喜不断,但是最让夏力行感到高兴的是陆为民的成熟速度,尤其是在看到张建春心悦诚服的和陆为民相处,夏力行尤其高兴。
党校一个多月的生活让夏力行眼界大开,而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大概就是这一个多月生活的真实写照,而只有进入这个一个环境,你才能发现你之前的眼界思想变得这样狭小而闭塞,睁开双眼看世界这句话是夏力行给自己这一个多月来的党校生活最客观的评价。
而各种观点和经验也都在这里碰撞汇聚,真实的诠释着这样一个泱泱大国各个地方不同特点带来的交锋,而让夏力行感到惊讶的是陆为民的一些观点竟然在这里有着相当多的支持者,既有宏观的,又有微观的,比如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的建立,又比如股份制对国有企业改造带来的契机。
陆为民只是有些腼腆的垂着头微笑不语,却不答话。
“德健把你的构想初稿给我看了,很是振奋人心啊。”夏力行将身体靠在沙发里,翘起二郎腿,头也靠在沙发靠枕上,微微扬起头,笑着道:“没想到你考虑问题能够这么深远这么周全,舟山对你赞不绝口,难得啊,我第一次觉得我是沾了你这个秘书的光啊。”
这话让陆为民有些汗颜,“夏书记,你这不是在损我么?我能有多大本事?还不就是瞎琢磨,看到别的地方一些路子,就移植到咱们丰州来试一试。”
“哼,可就这移植的本事,我们很多领导一辈子都学不会呢。”夏力行摇摇头,似乎很有感悟,“我这一趟出去算是开了眼界,尤其是和沿海开放地区城市的领导干部接触,才真的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人家那些地方能够发展那样快绝非偶然,我们要想赶上人家,首先还是要解决思想观念问题。”
陆为民感觉得到这一趟出去学习夏力行整个精神气质都发生了巨大变化,给他的印象就是夏力行变得更为内敛深沉,但是气场却更大,尤其是气息内敛之后反而更显得沉稳自信,尤其是在上午那场会议里坐而论道时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度,无需做作便自然而然的驾驭整个会议的节奏走向。
“总之收获巨大,这还有一个多月,我得抓紧这一个多月时间再好好提升一下自己,机会难得啊,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去提高了。”夏力行满怀感慨,却又有些期待。
“对了,为民,你这份谈判纲要构想我也仔细看了,很有针对性,不过究竟有没有效果,还得要验证了才行,我和舟山、明瞻商量了一下,你打算先从北方机械厂着手是个好点子,我们的意思是舟山和明瞻先缓一步出面,这边你来出头先谈,随时和舟山明瞻他们保持联系,该表态的大胆表态,不要怕担责任,就像你说的,如果能够先行把北方厂拿下来,对长风厂这边来说就是一个巨大压力,他们不会不考虑这一点。”
“我去谈?!”陆为民吃了一惊,“这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死马当活马医,何况北方厂我们前期也没有过多接触,他们大部分时候追随长风厂的意见,现在我们就是要分化瓦解,又要利用他们之间的相互依存影响作用,这其中分寸火候,我想让你自己来拿捏把握,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如果真的没有把握,我也不勉强。”夏力行目光淡然,盯着陆为民。
前所未有的压力顿时搁在了陆为民身上,这可不比写写文章,出出主意这么简单,那可是要真刀真枪的上阵,而且可以说是许胜不许败,虽然夏力行说是死马当活马医,但陆为民却知道这匹马那是要变千里马的。
“夏书记,我愿意试一试!”陆为民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第三十一章 深谋
在确定了由自己出面先期和北方机械厂谈判之后,陆为民就开始着手准备,怎么来和北方厂谈判,虽然已经有了一个大概,但是要真正达到效果,还得要在许多细节上下功夫。
北方机械厂和长风机器厂略有不同的是他在规模上不及长风厂,效益上也不如长风厂,虽然在计划经济时代这无关紧要,但是随着市场经济日渐发挥作用,北方机械厂也感受到了这一变化带来的影响,走出大山,更进一步贴近市场,既要实现企业转型转轨,又要满足职工对生活条件改善的要求,比起长风厂来说,他们的要求也要更低一些。
“建委和国土部门把关于东沣河畔土地规划情况送了过来,陆科你瞧一瞧,比上一次细致了许多,而且也按照你的要求修改了不少。”张建春兴致勃勃的走进来,挥舞着手中的文件资料,“这帮家伙就是属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你和他好好说,他们就爱理不理,推三阻四,王书记一阵臭骂,他们立即噤若寒蝉,一个星期不到就按你的要求拿出来了。”
王舟山的确有些上火。
关于农转非和城市住房制度联动这两项工作也在夏力行回来主持会议之后正式确定启动起来,为此夏力行带着李志远、孙震以及常务副专员焦正喜以及一大帮职能部门的领导一起到了省里,向省委书记、省长专门汇报了丰州方面的想法。
在得到省委主要领导的支持之后,夏力行又带着一帮人向分管经济的副书记邵泾川、常务副省长吴连仲进行了汇报,又马不停蹄的与省计委、省建委、省国土厅、省公安厅等部门主要领导进行了衔接,这些部门也得到了省里主要领导的电话,要求对丰州方面的试点要开绿灯,鼓励他们尝试,所以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
这项工作确定下来由李志远挂帅,但是具体推动由孙震和焦正喜两人来负责,也是采取地委和行署各一名领导来具体负责。
孙震和焦正喜几乎是每天带着地委政研室和计委、财政、建委、国土、公安等部门组成的联合工作组立即开展前期摸底和政策调研准备工作,搞得如火如荼,加上李志远也是随时过问,这项工作推进很快,而王舟山自己手上的工作呢?
这也难怪王舟山冒火,为了迎合长风机器厂和北方机械厂的要求,地委行署决定将原来为地区各局行部委干部职工们的住宿区调整扩大,与长风机器厂和北方机械厂的生活区连成一片,甚至准备把最好临河地段也让出来,但是具体怎么调整,怎么规划,却一直没有一个定准。
这当然也和长风厂和北方厂一直没有与丰州方面谈到如此深入有一定关系,但是在王舟山看来,你职能部门没有主动参与去和这两个企业房管部门联系,自然就难以了解对方的需求,都还只停留在大框架上,也就谈不上其他了。
现在要想各个击破,那就得下功夫,如何来打破北方厂这个“后门”也就成了需要认真而又细致考虑的问题。
“这都是咱们这些机关老爷们长期养成的习惯,觉得这都该是人家来求我们办事儿,你把申请要求交上来,我还得好好审一审,拿捏拿捏,然后挑出诸多不是,弄不好还得打回去让你重新准备东西,一定要把气势拿够了,才给你审批。”陆为民摇摇头笑道:“都说咱们是公仆,这公仆是指啥,换了在西方,那就叫纳税人的仆人,靠纳税人养活,在咱们社会主义国家,现在的称谓也是人民是咱们的主人,这个主人范畴很宽很大,具体下来也就是每一个来办事儿的单位个人,可是看看咱们这些行政机关的表现,这还是市里边定下来的事项,都一样爱理不理,换了普通企业和个人来申请办事儿,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张建春掂量着陆为民话语中的含义,看样子陆为民也是对地区行署这些机关局行的工作作风不太认可,这也不奇怪,哪里都是这样,也难怪地委行署正在酝酿要搞一次工作作风大转变的活动,估计也就是八月就要动起来。
“陆科,国土和建设部门的东西都基本上敲定了,我感觉还行,卫生部门和教育部门这方面虽然早就有了方案,但是我估计对方未必会相信,毕竟这建一座医院和学校不是那么简单,不但涉及到基础设施投入,而且还牵扯到教师和医务人员的人员来源和编制问题,相当复杂,这个问题你打算怎么和对方谈?”张建春也着实在这个方案上花了一番功夫,也是真想要把这件事情干好,以期赢得陆为民和地委领导们的认可。
“嗯,我是这么考虑的,我了解到中央有一些政策倾向,比如像国有中型企业要搞主辅分离,也就是主业和辅业分离,原来企业要办社会,现在提倡企业要剥离这些和生产制造主业无关的行业,像企业公安、学校、医院甚至企业的一些商业服务机构都要逐步脱离企业,长风机器厂和北方机械厂也存在这个问题,我觉得如果能够抓住搬迁这个契机,北方机械厂的学校医院完全可以从主业脱离出来,交给他们上进行整合,他们的医疗和教育资源既可以为现在这方面资源也很紧缺的地方上所用,同时又可以为他们企业减轻负担,应该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张建春不敢置信的看着陆为民,吞了一口唾沫,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方面的事情,丰州这边基本上没有国有大中型企业,所以也不存在这方面的先例,可像长风机器厂和北方机械厂是中央企业,一切人员都和地方无关,这要剥离出来到地方上,如何对接,政策支撑在哪里,涉及的这些人答应不答应,恐怕也是一个相当繁复的系统问题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脑瓜子跟不上陆为民的思维,而陆为民的思维眼界让他有点难以望其项背的感觉。
“陆科,这,这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其他地方有这个先例么?”张建春结结巴巴的道:“你说的这个问题要落实下来,牵扯面太广了,中央企业向地方上移交这些,能行么?他们能答应么?”
“事在人为,只要是符合发展方向的,既有利于地方发展,也有利于企业发展,有什么不可以尝试?什么叫先例?第一个先例还不是某一个人在某一个地方尝试做到的?”陆为民淡淡的道,语气里却充满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