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注意到沈子烈也在认真阅读这篇文章时才把这篇文章找来看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篇文章很有代表意义和典型性,代表了目前国内经济界的一种观点,那就是计划经济依然是社会主义的本质属性,但是已经有些不太适应目前经济发展形势,需要通过市场机制这种手段来调节和补充,这样社会主义经济才可以得以继续发展。
要捕捉到自己服务的领导思想动态,你才能最好的帮领导当好参谋助手。
准确的说秘书算不上领导的参谋和助手,要论参谋助手,县府办主任副主任们,或者县委县府政策研究室的高参们才勉强算得上。
不过陆为民不作此想,既然走到了这个岗位上,也就意味着自己可以随着服务对象地位升迁,可以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和影响。
南潭县目前的情况和其他内陆省份贫困地区的农业县没有太大的差别,人口众多,幅员辽阔,缺乏工业基础,乡镇企业发展孱弱,基础设施落后,招商引资经验半点也无,一片空白。
其实这也怨不到南潭,黎阳地区南部七县,淮山、阜头、丰州、双峰这些县,哪一个不是如此?改革开放十多年,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解决了农民肚子问题,但是要想让农民富裕起来,没有工业就是空谈,而乡镇企业的发展在这个传统农业地区并不尽人意,规模小,效益差,依靠合金会贷款来苟延残喘已经成了这个地区乡镇企业的痼疾。
陆为民觉察到沈子烈很有一些想法,但是之前他只是常务副县长,而现在他则成为了县政府的一把手,位置发生变化,想法也就自然而然有些不一样了。
自己在猕猴桃事件上给了沈子烈一个惊喜,可以说也让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份量有一个质的变化,如果说之前双方的闲聊交流还处于一个上级领导对下属关怀和理解的层面,顶多也就是觉得这个秘书理论素养不错,又在沿海发达地区的岭南学习了几年,算是见过一些世面,思想比较开放,开拓创新意识比较浓一些,那么经过了猕猴桃事件,自己的表现恐怕算是真正赢得了沈子烈的认同了。
会做实际工作与理论素养高这两样二者兼具者并不多,尤其是像自己这样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来说,只怕就更让沈子烈刮目相看了,但是陆为民知道自己要想进一步加深加重在对方心中份量,还得要继续拿出让对方认同甚至是惊奇的东西来。
所以在沈子烈关注国内关于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争论时,陆为民就在琢磨自己该怎么来展示自己一把。
记忆中要92年小平同志南巡后,国内关于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争论才会从官方媒体渐渐消失,但是高层在关于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初步定性实际上在90年12月就有了较为明确的定论,只不过在当时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的政治气候还处于高峰期时,抛出这样的观点容易引起思想波动,所以中央高层有意识的将这个观点限制在了很小范围内。
十月的昌江已经有了几分凉意,这是一年中气温最宜人的时段,伏尔加飞驰在南潭前往昌州的路上,沈子烈星期一要在省里开会,要星期二才回来,所以沈子烈也把陆为民叫上一块儿回昌州。
县里的两台伏尔加,分别是县委书记和县长的座驾,上海车则主要是用于县人大主任和县政协主席,至于那台吉普车,则是工作用车,那位县领导要下乡,就给县委办和县府办打招呼派车。
“那篇文章你也看了?”沈子烈目光沉静,若有所思,“我觉得写得很符合我们中国国情,咱们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计划经济虽然有其弊端的一面,但是如果因为其存在缺陷就全盘抛弃,我觉得这也有些不妥,市场调节可以作为计划经济补充,这样可以使计划经济的优点得以充分发挥,同时市场调节可以有效的解决计划经济中难以覆盖的部分,为民,说说你的看法。”
“嘿嘿,县长,我的看法可能和你有些不一样啊。”陆为民挠了挠脑袋。
“哦?说来听听,现在对这一点全国上下争论不小,大家都在探讨,这也算是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吧。”沈子烈颇感兴趣。
“嗯,县长,我的看法是随着改革开放进一步深入,我国经济融入国际市场体系是一个必然,86年我国已经正式要求恢复关税与贸易总协定成员国地位,前年工作组已经开始工作,这是一个无可阻挡的大趋势,计划经济对于我国建国初期集中力量来发展工业和基础设施建设起到了很大作用,但是随着经济发展,人民群众要求改善生活的需要日益增强,对各种消费品的需求也日益丰富,计划经济已经无法满足这样复杂的需求,事实上国家也不可能做到这一切,这就要求用市场经济规则来调节。”
陆为民顿了一顿,“其实我觉得很多人存在一个认识误区,觉得计划经济就是社会主义经济独有的,而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的特性,这个观点有些似是而非,资本主义一样有国家的计划控制,而社会主义一样可以实行市场经济,这不是谁的特性,宏观经济中适当和必要的计划和微观经济中采取市场经济机制,这才是辩证的经济学,这个姓社姓资无关,而政府的职能就是通过法律规范经济发展秩序,同时对事关国计民生的重要行业和产业进行必要的指导,其他都应该通过市场来决定。”
第六十九章 观点
“和姓社姓资无关?”沈子烈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似乎在细细咀嚼陆为民的观点,“为民,你的观点很犀利啊,大家都说市场经济只能是补充,你却认为市场经济才应当是主流,计划经济才是补充,你这是不是本末倒置啊?”
“县长,这是我一家之言,不过我倒是觉得姓社姓资也好,本末倒置也好,这都是上边来考虑的问题,对于我们下边来说,首先考虑的应当是怎么把经济搞起来,怎样让老百姓腰包鼓胀起来,财政不再捉襟见肘,这才是最迫切的问题,至于其他,暂时都可以搁在一边,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我们再来细细琢磨也不迟。我有几个大学同学在岭南和江浙,他们那边现在都是如此,闭口不言,埋头做事。”
陆为民笑笑,沈子烈是宣传部门出身的干部,对于高层政治风向的变化很敏感,随时都在关注高层风向动向。
这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优点,可以随时踩着高层节拍,及时调整工作重心,但是从某个方面来说也是缺陷,因为这样很容易把过多心思放在揣摩和迎合上边的想法观点,而忽略了本地实际情况,所以陆为民要提醒一下沈子烈。
沈子烈瞥了一眼陆为民。
这个小伙子很有些见地,高层对姓社姓资以及经济界上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争论态度上也是模糊不清,似乎大家都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一个一锤定音或者终结争执的声音出现,但是直到现在,都只能有一些含混的声音出来,这也让各方不得不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小心翼翼。
当然正如陆为民所说,在市县这一级层面,对于这些争论虽然也很关注,但是毕竟搁了几层,更多的是观望。
“闭口不言,埋头做事?”沈子烈沉吟着品味这句话,这句话很有些哲理。
伏尔加剧烈的震动起来。
从南潭到阜头这一段路况很糟糕,南潭这边还要好一点,但是出了南潭境,在阜头樟头镇到阜头县城这一段路路况就更糟糕。
柏油路坑坑洼洼,有些路段甚至是一连串的坑洼,汽车过处,尘土飞扬,伏尔加不得不艰难的在坑洼中穿行。
“混沌不清的时候,还不如踏踏实实做点事情,发展经济,改善老百姓生活状况,我想没有人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即便是有,那到时候再来纠正,也不为迟,这样坐等观望,浪费了时机,那才是可惜。”陆为民声音变得小了一些。
一直到抵达昌州时,沈子烈都没有在说一句话,只是闭目冥思,似乎是在细细的体味着什么。
“为民,明天有没有事情?”沈子烈在陆为民下车时才问了一句。
“也没啥事儿,就是回家,县长你有什么安排?”陆为民愣怔了一下。
“嗯,没事儿干脆把你和你女朋友带到我家里来吃顿饭吧,这两个月来,你也辛苦了,我也没有啥好犒劳你的,到我家来吃顿饭,没外人,就你张姐和我姑娘,嗯,也许还有我老岳父两口子。”
沈子烈说的很随意,但是听在陆为民耳朵里却不简单,能够参加沈子烈家宴,也就意味着沈子烈对自己的欣赏和认可程度达到了相当高的高度,也许有的给领导当秘书的当一辈子也未必能够做到这一点。
“好。”对于这样的邀请,陆为民当然求之不得,能够进一步密切和领导的关系,这也就意味着可以有更深层次的交流机会,同样也可以有更多的机会来展示自己。
沈子烈的住在《昌州日报》社宿舍,是住他妻子单位的房子,省委宣传部的住房条件还不如昌州市委宣传部下边事业单位,这也很正常,日报社宿舍就在昌江江畔,紧邻市体育场和九峰山公园,环境幽雅,闹中取静,陆为民虽然没有来过这里,但是稍稍打听一下也就知道了沈子烈张静宜两口子居所。
这是一套一层楼三居室的住宅,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绝对算得上是豪宅了,一百三十平方米的面积对于很多人三世同堂还只能有三五十平米的昌州人来说,绝对堪称奢侈,尤其是外边还有一个用围墙圈起来的小花园,这也是住一楼的好处,凭空无白就落个花园。
日报社的住宿楼和昌州其他单位宿舍楼并无二致,清一色的六层楼,但是这略略有些区别的就是这里的宿舍楼多是点式楼,也就是说一栋楼大多都是一个单元,而四周的绿化很好,让人如身处公园中。
陆为民按了按门铃,很快就有人来开了门,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陆为民估计应该是沈家的小保姆。
沈子烈的妻子张静宜是《昌州日报》副总编辑,也是一个相当有为的女强人,陆为民在跑猕猴桃销路的时候也和张静宜见过面,为《昌州日报》写了一遍软广告式的散文随笔来为南潭猕猴桃造势。
“为民来了?咦,你女朋友呢?”沈子烈见一个人来,有些惊讶的道。
“沈县长,她去参加她同学婚礼了,给别人当伴娘。”陆为民很自然的也和刚从厨房出来的张静宜打招呼,“张姐还在忙啊,今年可要尝一尝张姐的手艺,沈佳也不在?”
“补课去了,在她爷爷那边,中午饭不回来吃。”沈子烈示意陆为民入座。
门铃又响了起来,保姆打开门,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妇出现在门口。
“爸,妈。”沈子烈赶紧起身走到门口,替老年夫妇递上拖鞋。
这应该就是张静宜的父母亲了,老年男子应该就是原昌江省委副书记,现任昌江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张秀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