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剩下那一半零用钱也没了。”庭霜说。
祝文嘉极其冤枉:“我干什么了,你又扣我钱?”
“……算了。”庭霜很快冷静下来,这事怪祝文嘉也没用。
他一向是这样,大小事分得清。
祝文嘉没穿衣服在柏昌意面前乱晃,他能把人骂个半死,但现在这情况显然不是把祝文嘉训一顿就能解决的,不如不训。
这时候祝文嘉的手机又响了,不用看,还是祝敖。
庭霜再次挂断了电话,关机,顺便把自己的手机也给关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祝文嘉看看庭霜,又看看朝这边走来的柏昌意。
柏昌意讲得比较委婉:“祝先生是我工作上的伙伴。”
“那又怎么了?”祝文嘉还是懵的。
庭霜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事:“……就,那个,唉,其实吧,你嫂——我是说,你柏哥是咱爸酒桌上认的兄弟……也不是,他们这个兄弟没有真结拜成……但是吧,在爸他心里,辈分这个事肯定早就定了……现在猛地一下发现他老弟成了、成了……”
成了什么?
儿媳?
这话怎么说怎么别扭,庭霜根本说不下去。
“等等,我柏哥是我爸的弟弟?”祝文嘉琢磨了半天,脑子完全不够用,他两只手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差点没拿纸当场画出一张家族谱系图来,“……哥,你的意思是,我嫂子……其实是我叔?”
紧接着,他又进一步推理说:“那……那哥你不就成我婶婶了?”
庭霜张了张口,竟然觉得祝文嘉这个逻辑没毛病,好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我不跟你扯辈分,你先回你自己房里去。”他丢下一句话把祝文嘉打发走,然后问柏昌意,“我们现在怎么办?还有时间,我爸就是现在飞过来,也得十好几个小时。”
“不要拖。”柏昌意说,“我马上给他回电话。”
“马上?”庭霜有点担心,“要不等个两天,让我爸消化消化这事?你知道的,他跟我一个脾气,现在肯定一点就炸。”
柏昌意说:“他再次打电话过来,说明他现在就想了解这件事。拖着不谈显得我们既怠慢又心虚。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你也想立即谈。”
庭霜想了想,确实也是,说不定越拖他爸越火大:“那现在回电话吧,我跟你一起。”
“刚从外面回来,我先去洗个手。”柏昌意去了卫生间。
庭霜给柏昌意倒了杯水,走到卫生间门口,看见柏昌意摘下了眼镜,在洗脸。
“你紧张么。”庭霜问。
柏昌意笑说:“你希望我紧张么。”
庭霜也笑了:“我没见你紧张过,想见见。”
“好了。”柏昌意戴上眼镜,换了副神色,像是要开会,“去换件衣服,准备视频。”
庭霜低头看了眼自己宽松随意的t恤,再一抬头对比柏昌意的衬衣领带,悟了,家事如国事,待会儿摄像头一开就是修罗场,万不能输了阵势。
“在客厅还是去书房?”庭霜一边打领带一边问,“要不还是去书房吧?”
虽然书房没有大屏幕,但书房的气氛比较严肃。
柏昌意:“嗯。”
到了书房,庭霜俨然一副即将进行视频面试的姿态。他先给笔记本电脑找了一个好角度,背景选取摆满学术书籍的书架,又在摄像头可以拍到的桌面上放上两本柏昌意的著作和一支钢笔,最后还找了两颗长得差不多的核桃过来放在旁边。
瞧瞧这场面,哪个长辈不喜欢?
“我们一会儿怎么说啊?”庭霜问,“是不是要制定个战术?”
柏昌意理了理庭霜略微凌乱的头发,说了个思路。
庭霜沉思了一下,点点头,说:“那我发视频请求过去了?”
他食指放在鼠标左键上,严阵以待。
柏昌意:“嗯。”
鼠标左键一沉,呼叫声响起。
等待对方接通。
一秒。
两秒。
三秒。
“庭霜你给我把事情解释——”祝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本来以为对面是他儿子,没想到对面坐了俩规格挺高的外交部发言人。
祝敖他自己还穿着家居服。
开局不利。
不过祝敖这辈子什么逆风球没打过,更不拘此等小节,当即就正襟危坐,稳如泰山,对屏幕上的柏昌意微微颔首,说:“柏教授,好久不见。”
庭霜心里微讶,他爸居然没发火,不过转念一想,也正常,人跟人之间的相处有了固定的模式以后就很难改变,祝敖一向习惯了对柏昌意尊重客气,就算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也拿不出从前对梁正宣的那种态度来。
柏昌意开门见山:“祝先生,好久不见,今天我主要想跟你谈谈我和庭霜的事。”
“……你和庭霜的事。”祝敖顿了一下,转头说,“韵宜,把我的速效救心丸拿过来。”
汉语是含蓄的语言,字字有深意,柏昌意一句“我和庭霜的事”,祝敖直接理解成了“我和庭霜的婚事”。
庭霜着急了:“爸你没事吧?”
祝敖说:“暂时没有,我血压有点高,以防万一。”
庭霜以前特别敢和祝敖吵,他越是站在弱势的位置上,祝敖越是强,他越是敢吵,大概也是知道无论怎么吵,他都没能耐真把祝敖怎么样,他只能气一下祝敖,争取他自己想要的。可是自从上次见面,他发现祝敖明显衰老了一些以后,他就没几年前那么敢吵了。
现在发现祝敖居然常备速效救心丸,他更不敢硬来:“爸,我们慢点说。”
祝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缓缓,才说:“你们说吧。”
柏昌意说:“祝先生,上次我推荐的心理医生,你觉得如何?”
不提心理医生还好,一提心理医生祝敖就觉得柏昌意图谋不轨一早打好算盘要拐他儿子,于是语气也带上了明显的不悦:“柏教授,你上次给我推荐心理医生,就是等着今天?”
柏昌意的态度依然很温和:“不,祝先生,出于我们之间的友谊,你向我倾诉你遇到的困难,我当然有义务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倾诉?
祝敖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他先问了柏昌意,儿子是同性恋应该怎么办。而且,在他看心理医生的这几个月里,虽然情感上还是没有办法克服那个难受劲儿,但理智上也认识到了同性恋并不是什么病。
可是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他儿子是不是要跟男的过,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他儿子,要跟他老弟过。
这事,哪个当爹的能忍?
“友谊?”祝敖质问道,“你也知道我们之间有友谊?出于我们之间的友谊,你也不能、不能……”不能把我儿子给拐了吧?
连续几个“不能”后,祝敖的不悦中更添了愤怒,“我可把你当亲兄弟!”
庭霜说:“亲上加亲,这不是更好吗?”
祝敖:“什么?!”
柏昌意扶了下眼镜:“咳。”
庭霜:“噢噢……我是说,爸,毕竟你们也不是亲兄弟嘛……而且,我说句实话啊……爸,你仔细想想我这条件,再想想我教授这条件,你得承认,我现在这算是高攀了人家吧?你说,咱们家是不是赚了?”
祝敖不自觉顺着庭霜这话一想,那肯定的,这门婚事肯定算是高攀,柏教授这种行业大拿,终身教授,配庭霜这种条件的,怎么也能配个十个八个的吧?
赚倒确实是他儿子赚了……
第六十五章 夏天结束
等等,不对。
有哪里不对。
祝敖反应过来了:“庭霜你少绕我。”
这是赚和赔的问题吗?
差点就被这小子绕进去了。
庭霜说:“爸,我哪敢绕你啊……咱们这不是在商量嘛……咱们是为了取得共识……”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盘算,第一个共识——一人高攀教授全家共同受益共识:敌我双方已达成一致。
于是他继续去找下一个共识:“爸,你肯定希望我幸福吧?”
这回祝敖不搭理他了,拿起杯子埋头喝茶。
庭霜换了个没那么肉麻的说法:“爸,你也不想我过得差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祝敖从杯子后面抬起眼来,没好气,“我是你亲爹,我还能盼着你过得差吗?”
庭霜立马说:“那当然,那当然……”
附和了两句,他话锋一转:“不过,爸,你说,这个过得好不好,谁说了算?归根结底,是不是还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是,过得好不好,是你自己说了算。”祝敖点上一支烟,还没等庭霜高兴,紧接着就说,“但不是现在的你说了算。人要往长远看。小年轻图一时快活,老了怎么办?你现在由着自己,是,你现在是高兴了,我也年轻过,我知道年轻的时候怎么混都高兴,可等你七老八十了呢?人家子孙满堂、颐养天年,你呢?你到时候怎么办?”
庭霜正欲反驳,祝敖沉了声:“到时候我也死了,眼不见心不烦,剩下你自己一个人,谁愿意管你?”
说罢,他看了一眼柏昌意,视线再转回庭霜身上,那眼神意思清楚得很:找个比你大这么多的,还指望他能照顾你一辈子?你不伺候他就不错了。
这话说得重了,不管是明面上说出来的,还是明面上没说的,都太重了。
“庭霜,你不要跟我讲什么等你老了有钱,有养老院、护工、社会、制度、政府,那跟实实在在的一家人,根本不是一回事。”祝敖吐出一口烟,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些,“你以为我管得了你几年?我管不了你几年。柏教授——”他看向柏昌意:“你给我介绍的心理医生是不错,但医生只能告诉我什么是病,什么不是病。治病,他是权威,至于怎么过日子,我活了大半辈子,不用他来教。柏教授,你条件是好,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上赶着去伺候你,但是我祝敖的儿子,犯不着。你跟我,当不成兄弟就不当,今后我们只谈工作,公事私事,我祝敖分得清楚。今天这种谈话,以后就不必了。”
说罢,他没给柏昌意和庭霜再开口的机会,直接挂断了视频。
视频结束后许久,祝敖都一直坐在沙发上抽烟,一言不发。
翁韵宜坐到他身边,温言劝他:“其实……孩子的事,就让孩子自己决定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多了,最后要是结果好也就罢了,结果不好,还招他恨呢。”
祝敖转头看着翁韵宜,问:“那要是今天视频那头是祝文嘉呢?他要跟比他大十好几岁的男人过,你也这么说?”
翁韵宜一愣,片刻后笑起来:“小嘉——小嘉不会的,他跟庭霜不一样。哎,对了,咱们上次吃饭,那个林总的女儿不是帝国理工毕业的么?要不咱们让小嘉回来,再请林总他们一起吃个饭?”